年后万象更新，临边学院内，一个邋遢老头腰间一个斑驳的葫芦，正摇晃个不停。
  一路上都是临边学院早起的莘莘学子，路上的学生不曾看那老头一眼，那老头亦是如此，形同陌路。邋遢老头身上那件学院师服，虽然邋遢污秽却还是依稀可辨。
  破葫芦摇晃着，邋遢老头步入一间古旧却不破烂的学堂。一阵吱呀声起，学堂中竟摆放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和学堂格格不入，破葫芦和太师椅一起摇曳。
  邋遢老头就这样摇着度过每一天，每年新学之际，他亦是如同其他身穿师服的先生一般，走向学堂，迎接那些学院的未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学堂中多出一张太师椅。邋遢老头也不知是习惯还是坚持，年年如约而至，却年年躺在太师椅上，晒着太阳喝小酒，闭着眼睛晃去不知多少时光。
  “先生，那个……不讲学吗？”。
  显得时光都停滞的学堂中，响起陌生的声音，怯生生的。
  邋遢老头也不意外，只是歪过头微微睁开一只眼睛，也不知是阳光刺眼还是邋遢老头宿酒未醒，他就这样一眼闭着，一眼眯着，看向问他之人。
  一个面目如画的小女孩，还没长开却已然惹人喜爱，扎着一个高马尾，邋遢老头更是多看了一眼那因风摇曳的青丝。
  邋遢老头阅人无数，视线没有在女孩如画容颜上停留半分，反倒是在细细打量着女孩的衣装。
  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补丁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常年洗换所致，新旧的补丁，没有显得多碍眼，倒是有些干净而明媚。
  “第一日，识人而不讲学。”
  邋遢老头躺好，太师椅摇晃起来。
  “哦。”小女孩轻轻应一声。
  学堂静谧如旧。
  邋遢老头随太师椅摇晃着，眼睛似睁似闭，正不时瞥向一处。
  那里，一个女孩双手垫着下巴，将脑袋搁在学桌上，安静的看着老头。
  一老一小，一脏一净，静静无言。
  日悬正中，清脆的钟鸣声起。
  邋遢老头伸了个大懒腰，太师椅又是一阵哀鸣。宛如刚从梦中醒来的邋遢老头转头看去，女孩还在，坐姿端正，如镜的眼睛还是那样看着邋遢老头。
  “你叫什么？”
  “司蓝。”
  “放堂！”
  邋遢老头满不在乎的问道，听到回答后更是随意喊了一声就一晃一晃地离开学堂，腰间斑驳的葫芦跟着摇晃着，不再理会其他。
  “先生走好~”司蓝轻声恭送，再抬头时哪还有邋遢老头的身影，只剩太师椅还在那微微晃着，司蓝眼睛亮亮的，很想躺上去试试，太师椅的影子缩在正下方，司蓝转头，不舍地转身离开。
  “吃饭，吃饭，哥哥说吃饭就能见到他了，也不知道哥哥说他入院是怎么办到的呢……”静谧的学堂留下司蓝的嘀咕声，最后人去楼空。
  司天青四处小跑忙碌着，耳边都是杂乱的声响，随着声响，四周弥漫起一阵饭菜香味，东跑西忙，被人呼喝着做这做那，少年脸上一一含笑应着，看着这个宛如大学食堂的后厨，有些熟悉和怀念。
  随着最后一处摆好菜色，忙碌的后厨终于渐渐没了声响，空旷的膳楼中渐渐出现一个个身影，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片杂乱喧闹。
  怀抱着一个食盒，从喧闹的膳楼中离开，走的自然是后门。司天青在偏僻小径上一路穿梭，当看见树下那小小的身影时，不由咧开嘴，将怀里抱着的食盒提了提，满面春风的走去。
  “傻丫头，饿了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司蓝转头就被一个食盒挡住目光，食盒缓缓落下，熟悉的脸庞缓缓呈现。
  司蓝看着司天青，皱着鼻子，有饭菜的香味，嫣然一笑。
  阳光，树下，清风，鸟语，两个身满补丁的孩子欢声笑语。司天青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里面是早已准备的粗粮面饼，两人很是满足的拿起，配着食盒中的饭菜，两兄妹吧唧个不停。
  司天青提着横扫一空的食盒，想着司蓝说的那个奇怪先生，不由感概世界真小。
  自己的那个比试见证竟然就是司蓝的先生，想起这个老头的恶劣画风。司天青心忧着却只能微笑着开解司蓝，这傻丫头竟然怀疑是不是先生看不起她，所以才那么冷淡！司天青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安抚这个小丫头，嘴上说着好好学习，心底却记下了这个恶劣的邋遢老头。
  食盒只有一人份的饭菜，两兄妹配着粗粮面饼倒是吃得很饱。司天青的时间休息并不长，吃完午饭，安抚好司蓝后时间已然所剩不多，急忙拎着食盒疾跑着返回膳楼，在一阵阵忙碌的呼喊声中，再次忙碌起来。
  司蓝吃饱喝足，坐在树荫下小憩，看着司天青消失的身影，不由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虽然司天青依旧没有明说，司蓝却从他身上的饭菜香味猜出几分，对于司天青怎么入院的，两者心照不宣，没有多话，小丫头甚至有些得意自己的哥哥如此机智。
  虽然只是临边学院膳楼的普通饭菜，却是美味非常。
  还是姨姨的面饼和哥哥带的泉水味道好！
  司蓝拍着有些圆的肚子，心里高下立判。
  小憩之后，那个奇怪先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弄得初入学院的司蓝有些不知所措。一般她在酒坞读过书后就四处去野了，这在学院中显然不太可能。想到读书，司蓝脸色一变，双眸熠熠生辉的走着。
  自己现在是院生了，那么点墨楼应该能去了吧？
  司蓝牢记司天青饭后不准激烈运动的训戒，慢步向点墨楼走去，至于司天青严于律他，宽于待己的行为，司蓝只能视若无睹，敢怒不敢言。
  司蓝躲在点墨楼远处的一颗树后，如镜的双眸里有些胆怯。
  一向清净的点墨楼今天一反常态，楼门处进进出出的学子络绎不绝。这些天之骄子，衣着不凡，就连随从小厮也都是穿着不俗。司蓝倒是没有那些自卑之感，仅仅是因为野丫头对于那种氛围有些难以自处，所以最后司蓝只好一步三回头，身影渐行渐远。
  迷茫的司蓝走着走着又回到那个古旧的学堂，静谧无声。司蓝又饶有兴趣的看向太师椅，眼里挣扎过后，嘀嘀咕咕地到自己的座位上。
  趴着脑袋的司蓝看向窗外，窗外枯枝摇曳，司蓝有些后悔没从家里带些旧书出来。
  司天青以自己丰富的开学经验，安抚住兴奋得想把家当全都带去学院的小丫头。好说歹说之后，如今没想到，在学院中和一个奇怪先生呆了一个上午之后就没有然后了。
  很无聊很不知所措，司蓝心底还是有些喜欢这里，很享受现在的感觉，相比于点墨楼的盛况，还是这个古旧的学堂令她安心，就连对那个奇怪的先生，也看开不少。
  司天青最害怕司蓝跟着邋遢老头学坏的情况，似乎正悄然发生。
  学堂又响起一阵轻响，学堂中的两人都颇感意外，司蓝看着邋遢老头一脸吃惊，邋遢老头呆呆看了一眼司蓝，就又躺到太师椅上。
  一老一小，似乎是时光倒流。
  “先生……那个……不知道能否借本书给学生，我刚入院什么都不懂，也没什么准备，这离放堂时间还早，那个……”
  又是怯生生的声音，司蓝看着眼前的先生，不时瞥向那个早上没有出现的书袋。
  邋遢老头还是眯着一只眼睛看着司蓝，眼前身上满是补丁的女孩，双眸看着自己的书袋，熠熠生辉。
  邋遢老头将书袋一翻，书袋被藏至太师椅的另一侧，司蓝眼里满是遗憾，轻轻说道：“打扰先生了”
  司蓝低头走回自己的座位将欲坐下之际，正躺在太师椅上的邋遢老头忽然开口道：“左二排第二学桌，桌脚下垫着一本，想看就看吧。”
  司蓝意外的看向邋遢老头，忽如一夜春风来。
  小心翼翼数着学桌，从一个桌脚下轻轻抽出一本满是灰尘泥土的书册，书册正中已经被桌脚压出一个小坑。
  司蓝如获至宝，将灰尘泥土轻轻抖落，看着破旧不堪的书册，司蓝又不敢太过用力，想了想，司蓝蹲下来，用裤脚轻轻擦拭那些污垢，废了一番功夫才清理干净。
  捧着书本坐回自己的座位，小心翻开，安静看书。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用裤脚擦拭的模样，那平静如水的读书模样，一个邋遢老头尽收眼底。
  司蓝静心读书，邋遢老头却不再看，闭起双眼，拿起破葫芦喝上一口。
  学堂又恢复静谧如初，最大的声响就是邋遢老头的吞咽声。
  司蓝鼻子皱了皱，随着舒缓起来。
  邋遢老头美滋滋的喝上一口小酒，将手落在书袋上轻抚，美滋滋想着：“我这书可不是一般人读的……。”
  似乎是美得没边，邋遢老头躺着的太师椅咿呀作响，旁若无人之境。
  “酒怎么样？”无人之境被打碎，邋遢老头有些感到熟悉却没多加理会，满不在乎的回道：“一般，就是便宜。”
  “我想也是。”声音平淡，淡入静谧之中。
  师生的唯一答对也是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