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华润觉得自己应该醒了，可她睁不开眼睛。
  她感到奇怪。自己的身子早就破败不堪，每一次入睡都是一次极大的考验。她的胃老疼，在其他已经衰老的内脏中显得特别，所以福华润去了医院检查身体，预料之中，她的胃得了癌。
  癌这个字眼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三十五年前她就见过，白青瑞她爸就是被这个病带走的。这是绝症，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小芝怎么办？现在不是几十年前只要饿不死就能活的年代，小芝没成年以前她是绝对不能离开的。
  从那以后，福华润就开始害怕睡觉：她害怕自己一觉不醒，也怕不能再照顾小芝。她开始疯狂存钱，自己的养老保险取消，去以前的养老院收拾一些简单的旧物倒卖，甚至，横穿大半个城市坐在烈日下乞讨，她精打细算着每一笔钱，在短短两个月内就积累到七千元，她惊讶于自己的赚钱速度时，又一次被送进医院。
  连日的劳累和老朽的身体可以让人分外怜悯，却不能让病魔平端生出一颗恻隐之心。医生让她尽快住院，她拿了药，转身进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不能活，小芝能活，也必须活下去。
  白兆芝每个星期天都会大扫除一次，福华润知道，她不能让孙女面临突如其来的噩耗，所以她需要预先给小芝打好预防针，把体检报告放在枕头底下。一方面她为小芝的未来担忧，另一方面又为小芝面临困难迎难而上的勇气感到佩服，她看着小芝一点一点地为她的病而努力，她知道，自己不需要担心了，这种百折不挠的勇气会让小芝不会惧怕任何困难。
  福华润晕倒不是因为身体，而是有个男人告诉她，小芝利用网络行骗，想仙人跳。那个男人她见过，是木灰市光秀中学的一个老师，姓刘。
  “刘老师在开玩笑吗？”福华润听到是一万个不相信，直到他把两张纸的聊天记录给她看，她知道是真实的。
  “希望家长还是要好好管管孩子，要不是我意外收了她的手机，还不知道白兆芝同学在做这种事。”
  刘老师长得敦厚可亲，三十岁的脸上闪着油光。“我想了想，孩子的未来很重要，所以我来找你。”
  福华润僵立片刻，从屋内拿出茶叶给刘老师泡茶，浮满皱纹的脸上挂出一丝谦卑的笑容：“老师也看到我家里的情况了，小芝没有坏心，就是可怜我这个快入土的人，一时想岔了，我会好好教训她的。”
  “这个我知道。”刘老师揉了揉眼睛，双眼打量这个陈旧破财的老房子，“所以这件事我也没跟别人说，就是为白同学以后着想。”他低头看了一眼瓷盅里发黄的茶叶，微微抿一口，苦涩在舌尖泛开，一种清凉混着恶心的感觉急剧扩散到他的头部，让他整个大脑都停滞，呆立在原地。福华润把手放在他前面晃了晃，没动。她撕下两张纸搓成小团塞住刘老师的鼻孔，逼得刘老师不由自主地张开嘴。
  福华润没有停顿，她使劲掰开刘老师的嘴巴，把剩下的茶叶全部灌入僵立的刘老师口中，刘老师惊恐的瞪大双眼，鼻孔涨大，却丝毫阻止不了福华润的动作。
  苦涩的茶叶一路顺风地进入刘老师的胃，刘老师头痛，胸口也痛了起来。
  福华润看着他，苍老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感情：“这是我给自己离开人世准备的茶，没想到会给你喝了。”
  想到这，病床上已经昏迷七个多小时的老人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