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太傅的心事
作者:
魔性大叔 更新:2021-10-26 18:37 字数:3125
作为大周朝堂之上地位最崇高的臣子,皇帝特意赏赐给黎老太傅一座古朴的宅邸,向天下人宣告自己的尊师重道。陈泽安随着黎老太傅的马车就来到了这座位于南城僻静处的太傅府。
陈泽安纵深下马,走到马车旁,将老太傅从马车上搀扶下来。
两人有说有笑进了太傅府前庭一处僻静的小庭院,庭院里的一切都是仿照古制建造,雕梁画柱加上庭前一弯假山池水,将整座院落点缀的仿佛一幅山水画一般。
陈泽安学着黎老太傅的样子,脱掉鞋子,走进堂内,跪坐在一方棋桌前。陈泽安虽然略懂古礼,但那仅限于古籍上的一些文字,身体力行的去实践还是头一次。
看出了陈泽安的窘状,黎太傅微微笑道:“无妨无妨,能懂得这些东西的,也就老夫跟崔源这个老家伙了。”
儒学发展到今日,已经分为关中,山东和江南三派。黎老太傅是关中学派的领头人,至于他口中所说的崔源则是山东学派的巨擘。两派虽然在学术上有所分歧,但那仅限于学术上,私下里两派之间还是互相钦佩。
两位身穿素衣的侍女端着一壶清茶和一盒小点心摆放在两人身旁。
“这是老夫在雍州带回来的茶叶,虽不及你们青州琅琊的茶叶有名,但也有关中独特的味道在里面啊。”
陈泽安并不懂茶,他端起身旁紫砂材质的茶杯,放到嘴边,清香扑鼻,抿了一口,并没有觉得跟琅琊山的茶有什么差别,反倒是那套做工精美的紫砂茶具引起了自己的兴趣。
陈泽安实话实说,“太傅,小可并不懂茶,但是这茶具做工精美,不似凡间之物啊。”
“哈哈哈,”黎老太傅爽朗地笑道:“你小子真有眼力啊,这套茶具是前朝廖大师的作品,一共有两套,这套原本是藏于皇宫大内的,是老夫七十岁寿诞之时,先皇赐予的寿礼啊。这些年,老夫一直想找到另一套茶具,却没有什么收获啊。”黎老太傅满脸的遗憾。
“来来来,下棋下棋。”黎老太傅收起了自己的愁容,将放满黑子的棋罐推到陈泽安的面前。
陈泽安没有推脱,他心里明白,就算自己执黑先行,也不可能是对面的老者的对手,今日无非就是陪老太傅解解闷罢了。只是解闷吗?陈泽安隐隐事情仿佛没有那么简单,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一件事,难道是为他。
坐在自己眼前的黎老太傅已经老态龙钟,他身体已经越发的佝偻,须发尽白,时不时地还会发出剧烈的咳嗽,甚至拿棋子的手都有些颤颤巍巍,陈泽安实在于心不忍。
围棋的开局虽然很重要,却也很无聊,很多路数都已经变成了定数。不一会儿,十九横纵的棋盘上就摆上了星星点点的黑白子。
“太傅,小可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还望太傅明示。”陈泽安将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之上。
“你我早已是忘年之交,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啊。”太傅从棋罐中取出一子,盯着棋盘若有所思,仿佛在谋划一个巨大的局。
“太傅此番入京到底为何啊?”陈泽安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太傅怔了一下,将手中的棋子缓缓落下,一脸严肃地看着陈泽安,“泽安小友,此话怎讲啊,老夫是奉太后之诏给皇帝授课,难道你在怀疑太后的动机吗?”
黎老太傅不仅学富五车,而且还很擅长诡辩,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套,陈泽安也不想和他绕来绕去,就直接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我姐姐爱子心切,自然是想请当世大儒给皇帝授课。太傅正好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入京,实际上则是为了毅文皇太子吧。”陈泽安将手里的棋子放入棋盘,瞬间盘活了全局,取得了场面上的优势。
听到这个名字,黎老太傅呆住了,隐藏在厚厚的褶子下面的面部肌肉不禁抽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既然你已经明说了,那老夫也就不隐瞒什么了,此番前来确实为了毅文皇太子而来。”
虽然陈泽安已经猜测到了这一点,但从黎老太傅口中听说此事,他内心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才能让一个早已年过古稀的老者放弃安详晚年,来到这充满是是非非的京城中呢?
“老夫来京城中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真相,毅文皇太子为什么在壮年就忽然去世了呢?”太傅情绪激动,猛烈的咳嗽起来。陈泽安赶忙起身,想要拍拍太傅的背。但奈何太傅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也就只好作罢,回到位置上。
“我把平生的心血全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他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但这个骄傲就忽然没有了,你懂那种心情吗?”太傅情绪激动,他已经不再自称“老夫”了,一个七十多岁的大儒眼睛里竟然满是泪水。
陈泽安也觉得毅文皇太子的死很是蹊跷,但也不过把它当做是茶余饭后的胡思乱想罢了。
“毅文皇太子虽然死得突然,但是这已经盖棺定论了,就算有流言蜚语,也被先皇给平复下去了。”陈泽安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难看,他缓缓地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太傅之所以选择先皇驾崩后回京,莫非是觉得…”
陈泽安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这是在太傅的私人府邸,但毕竟身处京城之中,还是要注意隔墙有耳。
黎老太傅摇摇头,他已经感觉很疲惫了,不得不身体前倾,胳膊杵在棋桌上,才能勉强地维持住坐姿,“老夫不清楚,所以才想要一个真相,哪怕真相真得如昭告天下的那般,皇太子是染风寒病死的,老夫也认了,恳请泽安小友能助老夫一臂之力。”
“恳请我?”陈泽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老太傅糊涂了,“先不说我又没有那个能力,就算我有,我为什么会助太傅您呢?当今皇上乃我的亲外甥,太后是我的姐姐,查出了真相,对于我,对于我们陈家,又有什么好处呢?再者说来,难道太傅就真得相信不是我们陈家动的手吗?”
黎老太傅面带微笑,摇摇头,仿佛看清了一切,“说实话,老夫当初也怀疑过是太后和你父亲动的手脚。但这样做未免太过于明显,所以不是你们家动的手脚,老夫相信你们,要不然不会将这件事情说与你听。”
陈泽安可不相信黎老太傅只凭相信,就会认定此事与陈家无关,背后肯定下了不少的功夫来调查。
陈泽安摸了摸鼻子,手中的几枚棋子被摁的发出“吱吱”的摩擦声。毅文皇太子与自己交情匪浅,一直被自己视作亦兄亦师。更何况当年,很多人暗地里都把毅文皇太子之死的矛头指向了陈家。先皇膝下虽有四子,但活在世间的只有毅文皇太子和当今皇上。毅文皇太子一死,对谁最有利一目了然。就因为这件事情,父亲不得不辞去丞相之位,五年不问朝政,姐姐也整日精神恍惚,险些自杀。
陈泽安深知自己此番入京的目的,他因此不想参与别的事情,以免树敌太多。
看陈泽安犹豫不决,黎老太傅竟然挥袖离席,伏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恳请。陈泽安一时慌了神,别说自己,就算皇上也受不起这样的礼遇。他赶紧将黎老太傅扶起。
陈泽安回到原位,他从棋罐里取出两枚棋子放到了棋盘之上,提前认负,“我答应太傅。”
陈泽安心里很是感慨,自己明明已经一只脚深陷泥潭中了,另一只脚也被黎老太傅拖进了另一块泥潭。与其说是答应了黎老太傅的请求,倒不如说是顺从了本心。
“我也有一个条件,还望太傅能够答应。”
“别说一件,就是十件,老夫也在所不错。”黎老太傅脸上的忧伤和愁容逐渐消去,又变成了那个满脸慈祥的长者,只是有两行泪渍深深地陷进了眼角的皱纹里。
“万事不可强求,还望太傅将身体放在第一位。”
听完陈泽安的条件,黎老太傅一下子呆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端起身旁的茶杯,望向陈泽安的眼神里带着五分欣喜,五分羞愧,刚才终究是自己把他逼得太紧了,“老夫刚才失态了,以茶代酒,还望小友海涵。”
陈泽安不敢怠慢,忙举起身旁的茶杯,一饮而尽,两人相视一笑。
黎府的管家已经立在门外,“大人,崔源崔大人求见。”
“哦?”黎太傅一脸疑惑地看了眼陈泽安,“这老狐狸不是早就不理朝政了吗,怎么现在忽然间来到京城中了?”
狐狸不仅能嗅到危险的存在,更能嗅到食物的存在。陈泽安或多或少地能够猜测到崔源此行的目的,崔源早已看到乱世将至,为了清河崔氏的家族利益,他不得不在京城中寻找一个稳固的靠山。
陈泽安搀扶着黎老太傅走出堂门,望着他佝偻的身形,顿生感慨。就连黎太傅,崔源这样的当世大儒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自己又何必对现在的处境耿耿于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