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梅花针(第一段)
作者:俇攘      更新:2021-10-26 14:21      字数:2179
  “十二年前,这是整个江湖最繁华的庄园,当然,也有人说,皇宫更美,但我没去过,绝大多数人也没有去过。那时,此处的美便已经足以穷极我生命中的一切幻想矣。那时候我还不叫牡丹,我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关于它,岁月苍老,我早已强迫自己忘却多年。是我家小姐给取的,而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那年小姐才十三岁,豆蔻之年。那些年,每逢牡丹盛开的日子,庄园中总会云集天下豪商富贾。在园中花开的日子,我甚至见过色目人,那些高大却臭烘烘的金发白人,他们好色而且残忍,肆意打骂那卑微低贱的昆仑奴。那时,园中,琼楼台榭,湖石阁庭,转廊深处,幽人往来。我常把此处比作书中的瑶池,或是诗歌中的金谷园。”
  “想不到十二年后此处只有一尘不染的雪,繁华易逝,香尘销尽,人生悲欢离合总无情,君何必又困在此处呢?”唐佣凝视着眼前这个沧桑丑陋的女人,命运,如此轻易地改变了一个人,那它还有什么改变不了呢。关于仇恨,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唐佣沉默不语,他已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他给不了她一个合适的答案,无声胜有声,沉默或许才是最好的答案吧。
  “那一年,夏末,牡丹都谢了。夜,依旧燥热难安,晚饭后,小姐执意要去池边纳凉,我害怕小姐万一发生意外,会牵连自己被主人责罚,于是便不让她去,小姐很不开心,使小性子不太重地打了我一顿,我依旧没让小姐出去。”言及此处,牡丹眼中或有些闪烁,但是依旧面无表情,不知她是在压抑自己的情感还是早已忘记了感情。
  顿了顿,牡丹接着说道:“后来,古灵精怪的小姐,就拉着我玩捉迷藏。让我躲进一间柜子里,她来找我,我刚进柜子,她便关上了大门并且还上了锁。哼着小曲,跑了。记得,当时我满脑子都只是在想该如何逃过主人们的责罚。可是,天降大灾,我万万没想到,大约是小姐玩闹太疯或者是还在生我的闷气,一直到深夜都竟然没有过来将我放出去。我因为害怕主人也不敢呼喊,就静静的蹲在一旁啜泣。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大约子时上下,外面开始喧闹,然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和兵戈之音。隐隐有火光,我躲在柜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唐佣没有说话,他只是尽力去体会这无法解释的痛苦。
  “你知道尸体烧焦的恶臭吗?那一夜,我躲在石室里,几乎就要被大火烤熟来了,木头和尸体的焦味,混着我烤焦了的皮肤。我自己就闻着自己的皮肤烧焦的味道,强忍着伤痛,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那夜,定是世上最难的一夜。”
  “不,之后的每一夜,才是世上最难的夜。”
  “所以你在这园中待了十多年?”
  “是。”
  “所以你是如何练就了一身武功?”
  “牡丹园中没有人,只有仇恨仇恨驱使我练就一身武功。”
  “对谁的仇恨。”
  “唐家。”
  唐佣一愣,许久未回过神来。淡淡的说道:“那你为何不杀我,还要跟我讲完这个故事?”
  “你不是我要杀的人,而我也杀不了你,最多也只能两败俱伤。”牡丹轻轻的抬了下额头,渐渐有些许月光打在她凹凸不平的脸上,月光对她如此温柔,可月光也对她如此的残忍。偶然,不会有偶然。
  “你杀得了我,至少在此刻之前我还是信任你的,杀一个信任你的人,似乎并不太难。你只是不想杀我。”
  “我听过木公子,你是木公子的人,所以你不是我的仇人。”牡丹幽幽的说着,带着些哀怨和无奈。
  “为何?”
  “梅花针,因为我找遍所有的尸体,在小姐的颈部发现了三根梅花针。致命的梅花针,整个唐家,乃至整个江湖。只有川北唐二爷家公子唐金有如此残忍的手段。三针夺命。”牡丹怀着怨恨目光和月光混在一起,无比苍白。
  “你多想了。唐家会三针夺命的人不在少数。唐家高手中,还在江湖行走且使用暗器的虽是唐金公子技艺最高,但也不乏其它许多人等。杀一个姑娘,我想没有太多必要显露出三针夺命的绝技吧?”唐佣虽然不忿唐金公子的手段残忍,但仍旧努力为唐家开脱着。
  “就是他。”
  “唐金公子有何理由屠戮牡丹园?”
  “像唐金这样的人,杀人还需要理由吗?他一年所杀的人恐怕比你们唐家其他人一生所杀之人的总和还多吧?”
  “在下只是想帮姑娘确认是不是他,也好为你谋划谋划该如何应付,在下深知唐金之能,恐怕集你我二人之力也未必是他敌手。所以,万事还得小心。”
  “在此谢过唐公子好意,不过据我所知,唐金现已在洛城。”
  “唐金如此功夫,你又从何得知?”唐佣满脸狐疑的问着,心里却充满了恐惧。
  “唐金每到一处,必在青楼歇脚。近月来,我在洛城最好的青楼有双眼睛。”
  “那双眼睛真的是你的眼睛吗?”
  “我愿意相信她。”
  牡丹顿了顿,皱了皱眉,接着说道:“以前是,现在,也许是。”
  “那你打算如何?”
  “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
  月光,细如针。
  针,只有三根,却仿佛无处不在。
  你若用眼睛找寻它,它就在你的眼睛里。如此快的针若要想杀人,实在太容易了。
  但是针并没有刺中任何一人,它只是穿过窗户,落在月光和黑暗的边界上,正好钉在光明的边界上。
  针,这是要命的针,这是索魂的针。这是骇人心魄的针。
  他来了。
  他就站在远处的松树上,背对着月光,月光不浓不淡,像一层仙气笼罩着他飘飘的白衣。月映着雪,雪映着白衣,风,不时的风拂动着长袖,宛若羽化的仙人,宛若飞升的仙道。他如此般风雅,他如此般纯净,一尘不染,可他确是最肮脏的人,大抵肮脏的人都爱干净,大抵圣洁之下,尽是许多肮脏的人。
  关于他,无人知道他那,三根轻若飞絮的梅花针是如何穿过三十丈月光,轻轻的插进坚硬如铁的木桌上,一动不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