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的攻势愈发凌厉，唐佣的剑法却愈来愈慢，但是，剑却足以挡住那些凌厉的进攻。可惜的是，他却不能贸然脱身而去，因为一旦改变策略，势必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唐佣此刻亦是心生畏惧，因为他知道，此等情形下，若非木公子等高人强行将二人分开，任由他们打斗下去的话，后果极有可能两人命丧当场，但是，唐佣却只能运剑抵御着，他不想这样死去，但是他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是，打斗却停止了，戛然而止，唐佣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处，牡丹轻轻地落在假山中腰一块突兀的石头上方。一切在一刹那间便安静了下来，像闪电消灭在浓云里，像狂风卷灭了红烛。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雪，还是一尘不染，树，还是一动不动，树枝上的积雪也没有少一颗，只有月亮换了位置，云，淡了些。
  唐佣的内心充满了感激，这样的结果他在片刻之前甚至都不敢想象。因为一直在搏命的牡丹却突然停手了，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如此的，无法想象的事情，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发生了，唐佣连一点准备都没有，一双警惕的眼睛始终还顾着四周，剑，那把名动天下的剑，有着独特的气质，像最温婉的美人，一动不动，她没有睡着，因为她还没有入鞘。
  “谢谢你。”唐佣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
  牡丹一怔，然后迅速收起惊讶的面容，静静的回道：“也谢谢你。”
  “谢我什么，想必你应该知道，如果继续，我没有让你和我都全身而退的办法。所以，该我谢谢你。”唐佣诚恳的看着牡丹，这个面容丑陋的女子，却有着精致的轮廓，想必，如果不是生活强加给她的无数过分的折磨，她在这个年龄，一定有富足美满的日子，至少，在这样的深夜，她应该在暖阁中安眠，所以，唐佣在牡丹的面容上只看到了悲剧，这是命运造就的悲剧，他怜悯她，可是却体会不到她所经历过和正在经历的痛苦，和她比起来，所有人都是幸运的，至少从面容上相较，是幸运的。但是此刻的唐佣却并未觉得眼前的女子很丑，虽然不至于美，但至少不丑。
  “唐家人？”沉默片刻后，牡丹轻轻的整理下有些杂乱的鬓发，缓缓的向唐佣问道。
  剑入鞘，一声悦耳的龙吟。唐佣似乎放松了警惕，恭敬的回道：“再谢谢你，你又恭维了这把剑，想不到它已经妇孺皆知了。”
  “阁下初入园时，我还以为蔽园有幸得唐木公子仙足落脚。我本就是想向木公子请教几招，因为这些年，有几个节点始终未得突破，所以斗胆出手，却有失礼之处。不过，木公子盛名之下，武学早已臻至化境，而你我却在伯仲之间。所以，你不是木公子，但是他的剑在你手，整个江湖横竖百年，也绝不会有人能从木公子手里夺得他的宝剑。所以，你一定是唐家人，且是唐木公子手下的人。方才，冒昧了。”
  “姑娘所言甚是，在下唐佣，人如其名，唐木公子手下一佣人尔。想必尊下便是传说中玄乎其玄的牡丹姑娘吧？数夜前，我来过，侥幸趁姑娘不注意，救走了一位老友。在此，告罪了。”唐佣深深一揖，谦卑的说道。
  牡丹轻轻回了一礼，说道：“刚与你交手，我便猜到那夜救人的是你，因为，此刻在洛城有如此功夫的人并不多。那夜误伤唐公子的好友，深感抱歉。我只是想杀蓬莱双鱼，他二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并未曾想过要杀阁下的好友。”牡丹轻轻的一揖，大约算是抱歉。而后，面向唐佣，面色变得严肃冷峻起来，似乎隐隐有些敌意，问道：“唐公子夤夜前来，是为了替好友报仇，还是听闻江湖传言，来此另有目的。”
  “都不是。也都有些关系。”
  “那小女子可不知道唐公子此番行程的目的了。”牡丹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半年前，在下与一友人在西域约近期在洛城相会，而那人正是几日前在贵园中救走的人，听他说了些奇闻异事，今日，想面见牡丹姑娘，请教一些问题。”
  牡丹一愣，也没有再怀疑些什么，问道：“阁下剑法造诣精绝，想必得了不少木公子的指点，关于武功，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知无不言。”
  “你的剑越来越慢，任由我攻势越来越快，却越来越攻不进去，为何？”
  “武功不在乎快慢，招式不在于繁琐，有用就行，你越快，破绽越多，破绽越多，我自然不需要更快的出剑。当然，你的破绽还不够多，破绽是减少不完的，但是当你全身都是破绽时，便没有了破绽。”唐佣将木公子的讲解和这一年多自己的领悟倾囊相授，关于武功，他不需要有任何保留。
  “茅塞顿开，大恩不言谢，唐公子想知道的，我也一定会实言相告，只多不少。”言罢，牡丹瞥了瞥天空，夜晦暗无比，再看了看唐佣，悲伤之情喷涌而来，她似乎有太多挤压许多年的情感急需要倾述，似乎感觉内心的洪水即将决堤，可她却无能为力，有时候，她感觉自己的渺小和无奈，正如此时，她的感受。她强忍着悲痛，向唐佣说道：“此处不宜多说，你跟我来。”
  两泓飞影，像夜空里的两泓清泉，几个起落，便到了一处低矮的小屋旁。
  二人相对而坐，没有烛火，月光透过窗户，一多半洒在牡丹凹凸不平的脸上，她微微侧着身子，不难看出，面容的枯槁，和眉黛间的悲情，更让人心痛的是，她的那双令人无限悲哀的眼睛。唐佣是个博爱的人，还未言语，他已经对眼前这个女人一生的不幸感到痛苦难堪，确实，他很痛苦，但是却没有表现出太多。
  “我的脸很丑吗？”牡丹呆呆的问道。
  “嗯，但是我相信你的人并不丑。”
  “这张脸，它曾经是一张花容月貌的面容，在十二年前，大火几乎就隔着一尺多厚的石壁将这张脸烤熟了，它是不是很不幸？你愿意听我的那个不幸的故事吗？”
  “它很不幸，因为她死了，她的死换来了你的生命，所以，你是幸运的。关于它，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一个毒妇与毒的故事。”
  “毒妇与毒，听起来，真的不大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