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题目都非常简单，却又十分不简单。
  余天宝尽可能不多加思考，他已经感受到空气中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在窥探着自己，它似乎无所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整间房间里静可闻针，只有落笔声。
  余天宝的，对面那些人的。仅从他静默的答题过程之中，那些人似乎就有许多内容可写。
  也许笔下的测试题仅是次要的，他们要观测的就是他这个人本身。
  因为心理测试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可言，他所能做的，就是选择自己觉得最合适的那一个。
  选择最符合自己的道德模本，最符合自己心目中的完美人格的答案。
  没有用满十分钟，余天宝就已经笔走龙蛇的做完了手下的测试题，一人走过来将他的考卷拿走，一人结束计时，拿起一张纸问道：“接下去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不用立刻回答，仔细想过后给出我们你的选择和原因。”
  整个房间里只有两处光源，一束在余天宝头顶，一个便是旁边的大屏幕。那人又指着旁边的大屏幕：“题目在屏幕上也有。”
  余天宝偏过头，听到他念出第一个问题：“你走在路上，路上行人罕至，没有摄像头，有一个老人在你面前摔倒了，你扶还是不扶？”
  与此同时屏幕上也有同样的字幕，余天宝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就冒出了“mmp”的字样，他终于明白向云为什么会哭了。
  本来在这种地方压力就已经很大了，这些人还玩这一套，听听这都是什么鬼问题。
  “不扶。”余天宝斩钉截铁。
  他给出这个答案，坐在面前的九个人每个人都开始唰唰动笔写着什么。
  “给出你的理由。”
  “老人大多骨质疏松严重，跌倒后很容易出现骨折，如果将老人匆忙扶起，可能会加重损伤，导致骨骼错位，若是伤到脊柱，甚至可能会损及脊髓。”
  “因此要分情况处理。遇到意识不清的倒地老人，可以先试图叫醒他，并且同时试探一下老人的呼吸、心跳是否存在。如果老人的呼吸心跳中止，就要立即开始进行心肺复苏，及时拨打急救电话。”
  “如果老人摔倒后还有呕吐等症状，那一定要把老人的头偏向一侧，以防止呕吐物被误吸引发窒息，也可以用手或身边的工具掏出老人的呕吐物。”
  “如果老人摔倒后还有抽搐等问题，可以用钱包等硬物放在上下牙齿之间，防止咬舌，并要及时呼救，找专人处理，千万不要试图用蛮力固定老人抽搐的肢体，防止发生二次损伤。
  “总之，碰到意识不清的跌倒老人不要随便搬动处理，要立刻拨打急救电话，送医院进行救援。”
  对面的人笔下不停，仿佛余天宝给出的答案有许多问题值得记录。
  但他们统一的面无表情，余天宝从他们脸上完全无法推测出自己的答案到底是对还是错。
  “所以，救助老人是你的第一选择，你完全不考虑后续的麻烦么？”
  “考虑，一方面我们要乐于助人，但是另一方面也要有防人之心。做不做是我的事情，评定是非标准还是在社会，公道自在人心。”
  “毕竟我们华夏是一个礼仪大国，不要丢了传统文化。”
  “实在不行我就找理贤会替我说理好了。”
  最边上的人写下了一些什么，继续问：“如果对方讹诈，你会如何处理？”
  “找理贤会。”
  “理贤会也不能替你解决这件事的话呢？”
  “那就报复回去，让他们知道讹诈我的后果。”
  余天宝叹了一口气，他觉得前面的所有问题都是为了逼出自己的这一句话，但这就是他的选择……
  所有的善心，都要建立在有棱角的基础上。
  好事可以做，但坚决不能因此吃亏。
  绝不能让爱做好事的自己感到寒心。
  那些人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询问，在中间的人停笔后，换了下一个问题。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火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个疯子在那另一条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应该拉拉杆吗？”
  这可真是……问我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太过分了吧？余天宝无声咕哝了一句，收回望向屏幕的目光，开始思考。
  这个问题他从前也听说过，这都已经是世界上的著名道德难题了，为什么要用来难为他一个小小的驭使。
  他有机会遇到这种事情么？
  他有资格决定一个人和五个人的生命终点么？
  余天宝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点来支撑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头颅，他将手肘放在桌子上，沉吟道：“这六个人里，有没有我认识的人？”
  “没有。”对面的人很快给出答案，余天宝开始想象他就是那个单独被绑在铁轨上的人，头顶有些秃，带着眼镜，小眼睛，薄嘴唇。
  后排的五个人就当做是被绑在另外一边铁轨上的人好了。
  他捏着下巴，目光反复的看向眼镜男和后排的五人。
  不论他目光如何诡异，对面的那些人都无动于衷，但坐在中间的长发女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微动，在纸上划下几笔。
  “救吧，救你们……咳，救五个人。”
  一直负责给他提问题的眼镜男道：“给出你的理由。”
  “很简单，让我毁灭一个家庭还是毁灭五个家庭，我选择毁灭一个家庭。”
  “所以你不从拯救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而是先把你自己认定成了加害者，对么？”
  “都让我选择杀一个人还是杀五个人了，我还不是加害者么？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可以尽情批判我，说我枉顾另外一个人的生命，那是因为他们不用做出真正的选择。当他们站在我这个位置时，他们就会明白，一个人，和五个人，重量根本就是不一样的。”
  “可是在西方的价值观里，一个人和五个人的生命是等重的。你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么。”眼镜男不肯轻易放过他。
  “你也说了那是西方的价值观。”余天宝有些不耐烦。
  “好的，那么在这道题的基础上进行进一步的阐述，你不是掌管方向的人，你就是那个苦情的火车司机，咆哮的失控火车无法停止。前方，有五个孩子在正常运行的铁轨上玩，即将相撞，撞上即死。而右手边的铁轨，有一个孩子在上面玩，并且，注意，右手边是一条已废弃的铁轨。你现在可以选择：a、将火车右转，撞死那一个遵守规则的孩子b、不右转，撞死那五个不遵守规则的孩子。”
  “你有一分钟的思考时间。”
  余天宝咬牙切齿，他想，我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干，只是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