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沉渣泛起
作者:
周俊瑛 更新:2021-10-25 22:46 字数:2584
自上次与朴怡在普照王寺分别后,许任愚开始重新调查谢盛辉、魏云峰、章建义三人之间的关系。无需过多思索,他很快就将目光投向了魏云峰。事情着实显得有些讽刺,底子最干净的魏云峰原先正是影响案件调查方向的铁证,可现在摇身一变,竟成为他们挖出真相的突破口。
蝉鸣蛙噪,月影沉沉,官署里的一盏油灯已连续四五天伴着夜色绽放。魏云峰只在州衙当了两年差,时间是神宗元丰八年至哲宗元祐元年,到了元祐二年便因病致仕。许任愚命人将这两年的州志和相关卷宗全部取出来,逐一翻阅,但越看越觉得心中惶惶不安。“明日再去趟谢宅,去瑛嫂生前的住处瞧瞧。虽然不是案发现场,但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他嘴里虽是这么跟明康说的,但心里想的却是朴怡。这本是人之常情,越犯难的时候,就越想找个知心人说说体己话。更何况,自寺中定情以后,他已多日未见朴怡,早就相思成灾。
次日一早,许任愚带着两个押司来到谢家,说是想查看一下后院花房的情况。谢大娘子陪他吃了一盏茶,便叫简萍去把朴盈请来。中元节将至,除了自家的祭祖仪式,谢家少不了花重金供奉普照王寺的盂兰盆斋会。谢大娘子将祭祀搬出来作挡箭牌,无非是操心朴盈的终身大事,想让她跟许任愚多些接触。“中元祭祀牵连诸多杂务,样样容不得半点差池。偏巧承宗处理瑛嫂后事尚未回来,眼下老身焦头烂额,只得让小女代为引路,还请签判勿怪。”
“谢大娘子言重了,晚生不过是想去瑛嫂的住处找找线索,怎敢劳您费神。宅中事多,您尽可自便,我去花房看看就告辞回衙,无需挂怀。”许任愚话音刚落,谢朴盈便带着四芸进了前厅,神色之中还略微透着些喜悦。因为背着家里设局引诱黑衣人,她被谢大娘子罚了一个月的禁闭,时至今日方才第一次踏出长乐居的院门。
许任愚跟随谢朴盈穿过前宅进入后院,又沿着游廊及石子路一直走到宅子后背的围墙附近,花房便是依着这院墙根儿搭建的。此处说是谢家的花房,其实不过是用竹篱笆隔出来的一片花圃,内有七八畦大小相等的花田,里面种着各色秧苗。被花田围住的是两间砖瓦覆顶的木棚子,挨着院墙搭建而成——此处正是瑛嫂与江虎住的屋子。虽然江雅淳姐弟尚未回来,但由于房间并未上锁,所以许任愚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许任愚在屋子里外转了好几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两间屋子都不大,各类摆设虽然陈旧,但也还算齐全。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个半人高的雕花木柜,漆面光亮,与其他旧物格格不入。柜子共三层,最上面一层是个抽屉,屉门正中央雕着一朵牡丹,而拉抽屉的铜环就镶在花蕊的位置。底下两层则是两个双开门的柜子,四扇柜门上各雕着一瓶花,分别是桃、荷、菊、梅,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瓶”即“平”,特意雕出这四瓶不同时节的花,取的乃是“四季平安”之意。
谢朴盈见许任愚盯着柜子目不转睛,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这是大哥送给雅淳的,雅淳不肯收,他便强行塞给瑛嫂了。”谢朴盈正预备接着往下说,站在身后的四芸赶紧悄悄拽了她几下。她自觉失言,便就此打住。
许任愚有些好奇,走过去随手拉开抽屉,屉子里尽是些价值不菲的钗环脂粉。他微微一笑,猜想谢承宗上赶着送东西的情形,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朴怡。许任愚只朝屉内看了几眼,目光很快落在一个白色扇袋上。他之所以注意到这个布袋,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华美。恰恰相反,这个袋子的与众不同,正是由于它的材质是葛布——怎么还送了个如此拿不出手的便宜货?
许任愚拿出扇袋,取出里面的折扇摊开在眼前。这柄扇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竹制骨架颜色暗沉,扇面也已发黄,虽然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但却保存得相当好,除了扇柄有一处破损,其他地方连半点脏污都没有。最有意思的是扇面上的题诗,许任愚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此诗出自熙丰名臣王安石之手,诗名为《元日》,乃是王荆公拜相之初所作。难道这柄旧折扇也是谢承宗送的?许任愚大惑不解,转头看向谢朴盈。
“听说这扇子是雅淳生父的遗物,金贵得很。”
原来如此,许任愚点点头,将扇子照原样放回抽屉。“敢问谢三娘子,贵宅离此地最近的馆阁是何处?我想去找几个下人问问,看案发当天可有哪些令人在意的细节。”
“最近的馆阁?”谢朴盈思来想去,“我家的花房特意选在院中僻静之处,周围无甚馆阁。硬说离得近,那便只有逸安馆了。不过,逸安馆离此处也尚有一段距离。”
许任愚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稍稍稳住心神,语气轻松地请求前往逸安馆。谢朴盈并未多想,当下便派四芸赶紧先去通报,自己则领着许任愚和两个押司慢慢走过去。
穿过一片竹林,绕过两座假山,许任愚远远地瞧见逸安馆的门口站了几个人。天空阴沉沉的,但为首的那个女子仿佛身上镀着一层金光,朦胧的光晕将其他人的脸都变得模糊,只留下自己的倩影深深镌刻在许任愚眼中。朴怡!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
谢朴怡同样激动不已,她的目光跟随许任愚由远及近,到了眼前便赶紧低头行礼。她极力克制,生怕妹妹察觉出异样,却没发现朴盈的心早就飞到了别处。
“签判恕罪,既然这里有二姐姐照应,那我便先告退了。母亲和嫂嫂因张罗中元节祭祀,近日忙得寝食难安,我且去看看有什么能帮手的。”关在长乐居一个月,谢朴盈心里想地全是章敬坤。陪着许任愚走了这么久,眼下终于有机会开溜,她简直巴不得转身就跑。
许任愚拱手道谢,目送谢朴盈离去,待她走远才跟着朴怡进入逸安馆。端泓心思机敏,让女使小萱带着院内下人一起去接受两个押司的问话,自己则备好茶水果子以便主子与签判小聚。谢朴怡引着许任愚来到茶室,一进到屋内,许任愚便转身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温言软语,耳鬓厮磨,二人相拥良久才各自落座。
“修远哥哥来得巧,我这几日正有话想对你说。”
“你只这几日才有话想对我说?”
“自然不是”,朴怡微微红了脸,“眼下说的是正经事,修远哥哥莫要打岔。”
“原来还分正经的和不正经的”,许任愚故意打趣朴怡,“不过我今日来,也是有正经事想找你商量。你且先说,看我俩是不是一样正经。”
朴怡撅起嘴扬手拍了他一下,这才收敛娇俏言归正传。“此事是端泓的兄弟在城外草市听到的,近日有传言说我家的案子是冤魂作祟。而这冤死鬼,竟是十几年前被公开鞭尸枭首的大罪人邹世勤。”
“邹世勤?!”许任愚忽然觉得背脊发凉。他这几天日夜研读卷宗,邹世勤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此人正是元祐元年泗州的录事参军。“元祐元年”,许任愚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难道真的牵扯上那桩棘手的陈年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