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地一沙鸥
作者:
周俊瑛 更新:2021-10-25 22:46 字数:2191
没人知道瑛嫂死亡的确切时间,就连仵作也不知道。
扫地的婆子是在卯时三刻发现的尸体。那婆子说,起初她以为是谁晕倒了,可走近才发现地上的人躺在血泊中。当时她一声尖叫扭头就跑,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楚。
婆子的声音惊动了守院的仆役,他们急忙赶来一探究竟。这些人虽然都是练家子,但平日里也只是打拳踢腿、耍刀舞棍,哪里见过什么杀人越货的亡命徒。因此,当他们发现瑛嫂叫人给杀了的时候,一样吓得两腿发软。但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眼下已经闹出人命,他们要是还屁滚尿流地一哄而散,那往后也就别想再吃谢家这碗饭。所以,领头的廖管事急中生智,一面叫人抓了个十几岁的下等女使看守尸体,一面安排人通知主子好生躲在屋内。他们虚张声势地在宅中搜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气喘吁吁地禀告主母凶徒已经逃了。
当时尸体的状况如何?地上的血什么时候干的?许任愚事后曾把看守尸体的女使和守院仆役们都叫来问话。可那个年轻的下等女使说自己当时怕得直哭,从头到尾都背对着尸体,根本没敢转头看。那些仆役们倒是都说自己看见了,可一群人各有各的说法,根本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
许任愚觉得江雅淳也许是第一个触碰尸体的人,但他也知道眼下根本没办法找她问话。这天早上,来请礼佛阁关好门窗的是个孔姓粗使婆子。当时江雅淳曾追问原因,但孔婆子也不明就里,只说好像有贼人闯进来,仆役们已经开始抓人了。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当廖管事说瑛嫂被杀的时候,江雅淳根本就不相信。她站在谢大娘子身后瞪了廖管事一会儿,突然拔腿就往外冲,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许任愚是在巳时到的谢家。当他抵达案发现场时,几乎没认出江雅淳。这是他见过最惨烈的生离死别。谢大娘子跟一群仆婢围在江雅淳四周,表情各异地看着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将瑛嫂紧紧抱在怀里,用身体挡住母亲的脸,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没有人敢碰瑛嫂。谢大娘子曾想叫小厮先将尸体抬下去,可江雅淳额暴青筋、眼布血丝地将他们赶了回去。许任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感受到的悲伤,他觉得江雅淳跟自己当年丧父时完全不一样。当年父亲被人害死,他心里除了恨还是恨。可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一心只想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哭碎,然后追上母亲一同归西。江雅淳抱着瑛嫂的尸体从清晨一直哀嚎到傍晚,哭到最后眼中已经流不出泪水,只剩无穷无尽的绝望。
许任愚是在江雅淳晕厥后,才命人将瑛嫂的尸体抬走。仵作现场验尸,只看了几眼,脸色就不对了。
“回…回禀签判,这妇人的伤口也…也是一剑封喉!”
仵作说因为江雅淳抱住死者的时候太过用力,伤口已遭破坏,很难查验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死者的喉骨没有损伤。
瑛嫂的死让章敬坤万分沮丧,他并没有多同情她,只是觉得这个妇人的命让整个案子变得无解。为什么一个花匠必须死?谢家仆婢们都说,瑛嫂的人生只有两件事:一双儿女和各种花草。她自己曾给人当过外室,女儿又是谢家各方博弈的棋子,因此一向是低着头过日子,生怕被人挑出毛病。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魏知非坐在章敬坤的旁边,嘴唇翕动,半天才说出话来。她与章敬坤一样费解,瑛嫂与儿子一起住在谢家后院墙根下的花房,平素与各种拉杂纷争无缘,不可能是马谢两案的知情人。难道她是目击者?这个猜测更荒唐。且不提贼人必定黑衣蒙面,单说瑛嫂能看见黑衣人,这件事本身就近乎不可能。黑衣人的本事他们都见过,来去无声。一个整天跟泥巴瓦盆打交道的人能发现他的踪迹?天方夜谭。
夜风裹挟着热浪到处肆虐,蝉鸣喧天,此刻的许任愚恨不能转身逃进普照王寺,求觉澄替他作法驱晦气。折腾了一天,只搞清楚两件事:第一,瑛嫂也是死于一剑封喉;第二,她是卯时死的——瑛嫂的儿子江虎说,母亲约莫是五更过后才起床干活的。看样子问仆婢们是问不出个结果的。
许任愚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谢承宗在哪儿?从进谢家到现在,自己好像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许任愚找到谢大娘子,在询问案情时旁敲侧击地提了好几次,但都被谢大娘子避重就轻地遮掩过去了。其实不是谢大娘子不愿意说,是她没脸说。难道要告诉一个外人,谢家的主心骨此刻正躲在轩邈斋的柜子里?
不过,这事儿谢大娘子确实冤枉了谢承宗,他只是白天躲在柜子里,眼下已经去了礼佛阁的耳房。早上仆役前来禀报家中进贼,谢承宗立刻警觉起来,让庆钊穿上他的衣服去保护娘子刘氏,自己却拴上房门钻进柜子里。“果然那天夜里章敬坤是被误伤,那贼人肯定是来取我性命的!”他也不管这念头是否有根据,只是一味地被妄想吓得瑟瑟发抖。哪怕后来庆钊隔着柜门告诉他许签判来了,他也仍就不出来。
江雅淳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何尝没有听见?他想出去,想陪着雅淳告诉她别难过,可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不管怎么拍打就是不肯动。折腾半天,他又急又恨地骂了自己几句,最后只能抱着双腿在柜子里陪着江雅淳一起哭。
“衙内,雅淳怕是活不成了。”听到庆钊这话,谢承宗猛地推开柜门从里面滚出来。他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往礼佛阁走去,也不等庆钊把话说完。雅淳怕是活不成了,下人们都这么说。她被抬回房间的时候,嗓子哑了,嘴唇脱皮,整个人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魏知非第一时间替她号脉,之后赶紧开了方子让牧牧去药局,又亲自嘱咐厨房做些补气降火的羹汤。
谢承宗来到礼佛阁时太阳已经落山。看着江雅淳孤零零地躺在房间里,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愧疚,是愤怒,还是悲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泣不成声,只是爬过去捧着江雅淳的手哆哆嗦嗦念个不停:“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