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蝼蚁之死
作者:周俊瑛      更新:2021-10-25 22:46      字数:2561
  趴在床上养伤的这几天,章敬坤把最近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反复在脑中过了好几遍。从发现烧掉马家的火甚是蹊跷,到惊觉有人在暗中跟踪;从得知马康死前去过谢家,到开棺验尸发现马继昌生死存疑,他们这群人兜兜转转查了这么久,哪怕如今神秘人已然现身,有用的信息依旧不多。
  章敬坤觉得,目前能够确定的事情只有六件:第一,仵作没有说谎,马案与谢案出自不同人之手;第二,马康手上握有某些招致全家覆灭的东西;第三,马康突然自立门户,但此后处处受挫,一年之内家底几乎损耗殆尽;第四,马康死前曾久违地拜访谢家;第五,墓中没有马继昌的尸体;第六,神秘黑衣人跟马康手里的东西有直接关系。
  只有这些吗?不,有些东西目前虽然没有证据,但应该八九不离十。首先,谢家厚资以助马家立户应该是被拿住了把柄。马康选择在翻身无望之时再度上门,恐怕也是想借着手上的把柄二度敲诈,只是没想到这次招来了灭门之祸。其次,马继昌多半已经死了,尸体很可能是神秘人故意偷换的,目的应该是将他栽赃成谢案凶手。可如此一来,反而说明神秘人很可能就是谢案真凶。但如果神秘人是谢案真凶,他又怎么会为了马案暴露真身呢?这正是章敬坤的最后一个推测——马康用来威胁谢家的东西还牵涉到其他人。这个人要么是神秘人,要么就是他的主子。总之,马案的真相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马康手里的东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现在已经抽丝剥茧厘清了案情脉络,那下一步呢?章敬坤一筹莫展,正如之前魏知非所说,诱捕神秘人的机会只有一次。原本就是敌暗我明,现在更是打草惊蛇,眼下除非能说动谢家全力配合,否则想破案根本是痴人说梦。想到此处,章敬坤将头埋进双臂发出一声闷吼。
  “郎君背伤又疼了吗?您若当时能听小人一句劝,小的多少也能替郎君分担些。”
  章敬坤抬头一看,原来是勇杰回来了。他大喜过望,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勇杰见状赶紧冲上去拦住他,生怕他把伤口重新崩开。一番长吁短叹,勇杰解释说之所以现在才回来,是因为前几日自己不在城内,根本不知道夜袭的事。
  谢家如今是站在泗州城风口浪尖上的门户,一举一动都能引得全城瞩目。夜袭的事据说连金刚渡的旅人们都知道了,怎么勇杰居然没听说过?章敬坤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原来,那天勇杰悄悄跟踪姜二娘,竟然一路向西跟出城外十几里。他们走了一天多,临近傍晚才到达一个小村子。姜二娘没有犹疑闲逛,径直去了村头一座破庙,并将所有财物都交给庙祝。庙祝在当天晚上煞有介事地做了一场法事,第二天一早姜二娘又启程返回泗州城。
  此事太过荒唐!如果是真心想做法事,泗州境内哪有比得过普照王寺的。但若姜二娘只是个骗子,那又为何把钱全给了庙祝?章敬坤问勇杰是否探查过庙祝的底细。勇杰摇摇头,一来是因为时间不允许,二来是怕打草惊蛇。若是一身外地人的打扮就贸然前去探查,只怕他前脚刚问完村里人,后脚庙祝就收到风了。
  打草惊蛇?章敬坤苦笑一声。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打草惊蛇”这四个字。
  “只是,有一件事颇为奇怪。”勇杰歪着头说,“当时我躲在破庙的后窗外,瞧见姜二娘还给了庙祝一块玉佩。那玉佩…像是魏娘子的东西!”
  章敬坤心中一惊,趴在那里越想越怕。静默半晌,他命勇杰赶紧回去接着盯梢,连口水都没容人家喝完。
  勇杰走后不久,魏知非也来了。自从夜袭之后,她就常来西厢房,只是最近不如前两日勤了。
  章敬坤刚受伤的那两天,魏知非恨不能日夜守在他身边。所有人都说,这是章员外替魏娘子受了一剑的缘故。只有章敬坤自己知道,当黑衣人靠近他时,魏知非曾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他觉得,魏知非的悉心照料不仅是因为有人替她挡剑,更重要的在于这个人是他章敬坤。所以,前天晚上趁着魏知非替他换药,章敬坤试探性地握住了她的手。魏知非触电似的将手抽回来,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逃也似的跑了。从那天起,魏知非每天就只来西厢房一次,而且再也没有亲自替他换药。
  章敬坤很失落,起先他还一再劝慰自己,也许是因为事发突然吓到了人家,也许是因为魏知非内敛矜持不好意思,再不然就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故意冷一冷他,试试他到底有几分执着、几分真心。但是,章敬坤很快意识到,所有的这些猜想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如今的魏知非不仅总是躲避他的目光,甚至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为什么?章敬坤不明白。魏知非从不看重出身之类的虚名,也肯为自己奋不顾身,他甚至能从她眼中读到不一样的温柔。既然这样,为什么魏知非不接受自己?
  为什么?牧牧也追问魏知非。章员外对自家娘子的心意,她早就看出来了。平日里那么精明干练的一个人,在魏知非面前却时常透着些许笨拙,隔三差五就送些小东西过来,还往往都是魏知非不经意提起过的。“章员外或许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他对姐儿是真心的。”
  “牧牧,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魏知非转脸望向窗外,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是不喜欢章敬坤,她是有些不喜欢自己。人人都说魏家父女是活菩萨,可她自认为配不上这些夸赞——终究只是个养女,不管怎么努力还是有见不得光的地方。魏知非的心被她自己挖了个洞,因为这个洞,她永远都不能像爹爹一样坦荡地活着。她拒绝章敬坤是因为害怕他会看到自己不敢示人的一面,害怕他会因为失望转身离去。“只有真正接纳自己的人,才能不卑不亢地喜欢别人。不是章员外不够好,是我不够好。现在的我尚且无法堂堂正正地面对自己,哪里还能坦坦荡荡地喜欢他?”
  这天傍晚,魏知非照旧来到东厢房教敏彦替章敬坤换药。章敬坤顾虑姜二娘想要嘱咐魏知非几句,可心里又觉得现在的自己没有立场开口。他趴在床上犟了半天,眼见魏知非就要走了,这才粗声粗气地问她是不是丢过一块玉佩。魏知非愣了一下,礼节周到地请章员外把玉佩还给自己。
  章敬坤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火,他猛然翻身坐起来:“你的玉佩是叫那姜二娘偷的!行善济世没错,但也得分人!有些人天生就是坏坯子,改不了!你不听良言,一味地盲信她,还给她钱,这简直就是在帮着她害人!”关心则乱,章敬坤原本是担心那些卑鄙小人以魏知非的玉佩作信物,打着她的旗号招摇撞骗,可不想话到嘴边竟变得如此难听。
  魏知非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既委屈又生气,便说章敬坤是疑心生暗鬼,见谁都觉得不是好人。
  二人不欢而散,然后便是长达四天的冷战。这次冷战起于一场没有预兆的争执,也终于一个始料不及的事件。四天之后,谢宅又出了人命,但谁也没想到这次死的竟是瑛嫂——江雅淳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