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等
作者:
周俊瑛 更新:2021-10-25 22:46 字数:2127
祥祭是大事,通常有财力的门户提前一个月便开始做准备。谢家五月初就派人前往普照王寺,香烛粮米送了一二十车,为的正是小祥替谢盛辉连做七天道场。六月初,谢家老小又一起搬到城西的庄子暂住,以便就近参加法会。至于章魏两家,虽然祭祀的仪式繁俭不同,但也都早早准备妥当。因此,众人约定待六月底再重启调查。
章敬坤回江宁府之前,谢朴盈曾特地去跟他道别。那日她羞答答地来到西厢房,手忙脚乱地支吾半天,全然没了平日的我行我素。四芸和简萍跟在主子身后,手上大包小包拿了好些东西。其实谢朴盈知道章敬坤什么都不缺,但她就是害怕有个万一。她把带过来的东西全部摆在桌上,又挨个儿嘱咐给章敬坤听。哪个是降暑的药丸,哪个是驱虫的药膏,哪个用来提神醒脑,哪个用来逗趣解闷,其实从泗州城回江宁府至多不过三日路程,但就连章敬坤的白鬃马谢朴盈都替它备了三四样东西。
章敬坤站起身来跟谢朴盈拱手道谢,笑着吩咐敏彦和勇杰将东西一一收好。他语带轻松地说祥祭之后就尽早回来。谢朴盈起先还叮嘱章敬坤路上小心,可听到他说左右不过半月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章敬坤解释道,自己原是想早些回来,只因怕打搅了谢家做道场,这才决定在江宁府多住几日。谢朴盈听罢也顾不得矜持,连连劝他早些回来查案。“抓住真凶可比做道场要紧多了,弘佑哥哥不要担心宅中无人行事不便,我提早两日回来便是。”
“朴盈妹妹说笑了,谢家上下俱在城郊,你如何回得来?”
“我自有办法,弘佑哥哥无需顾虑,早些回来便是。”
章敬坤星夜兼程地往回赶,入了江宁府的地界更是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家中一窝豺狼虎豹,没了父亲的庇护,自己又远在外地,他知道母亲的日子难熬。章敬坤到家时恰是正午,烈日之下李氏瞧见儿子满脸疲态,登时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流。她抢上去迎儿子进屋,一边高声吩咐下人端茶倒水,一边赶着给儿子扇风擦汗,忙东忙西只恨自己少生了两只手。
沐浴更衣,稍作歇息,章敬坤知道母亲挂记案情进展,刚坐上饭桌就开始将这一两个月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李氏边听边给儿子夹菜,时而哈哈一笑,时而眉头紧皱,到最后更是一个劲儿地夸章敬坤天生就比旁人强几分。
“娘早就知道我儿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照着眼下的情形,谢家三姐儿既识得你是块宝玉,那案子慢慢查也无妨。”
章敬坤点头称是,“谢朴盈确实单纯爽快,不过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真正叫儿子没想到的是魏家小娘子。”他将魏知非两次仗义执言的过程仔细讲给母亲听,又把她在查案过程中的种种机智果敢数了一遍,暗中观察母亲的神色。
知子莫若母。章敬坤的心思李氏早就听出来了,但她觉得眼下不宜强拦,因此只说给魏知非送些东西还人情,便又将话题引到谢朴盈身上。章敬坤听出母亲的弦外之音,当即调转话头重新开始说案子。
原来,离开泗州城之前,章敬坤曾去找魏知非商议后续打算。既然要从神秘人身上找线索,那就只能想办法引蛇出洞。章敬坤觉得祥祭是个好机会,如果他们赶在谢家做完道场前就回泗州城,或许能在谢宅设局引得神秘人现身。魏知非也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心中仍有些顾虑。引诱神秘人现身必须一击即中,因为一旦打草惊蛇就再无第二次机会了。此计想要成功,瞒着谢家是最保险的。但即便她和章敬坤提前回到谢宅,留守的仆役照样会去西郊禀告主子,这样一来偷偷设局根本无从谈起。章敬坤微微一笑,说此事他自有安排,叫魏知非无需费心——他的安排自然是谢朴盈。
对于此事,李氏虽未反对,但显然觉得有些不妥。她再三叮嘱儿子要瞅准时机把计划告诉谢朴盈,千万注意安抚她的情绪,决不能叫人家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章敬坤嫌母亲有些啰嗦,一边嬉嬉笑笑地应承着,一边说自己有分寸。
母子二人的一顿饭从中午吃到将近傍晚,之后章敬坤便假模假样地去给家中长辈请安,一番明刀暗箭直至戌时才回自己的房间。连着累了几日,如今终于能得片刻安宁,章敬坤瘫倒在榻上叫敏彦过来给他捶腿。
“你苦着脸作什么?”章敬坤原打算叫敏彦替他把肩膀也揉揉,不料一坐起来就看见他满面愁容。
“没什么,郎君休要问了。”
此话一出,章敬坤当即明白敏彦是被他母亲训斥了。想来是母亲看出他对魏知非的心意,不愿当面说穿,所以背着他敲打敏彦。
“郎君,小的觉着谢三娘子挺好的。为人耿直,善良单纯,对郎君也是掏心掏肺。魏娘子虽然也是好人,还曾帮郎君说过话,但平日里从未似谢娘子一般热情。更何况……”敏彦偷偷看了一眼章敬坤,见他并无怒色,就接着往下说,“更何况谢娘子的家世远非魏娘子可比。”
章敬坤苦笑着拍拍敏彦的肩,没有接话。他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从小到大每次他受了欺辱,母亲就反复告诫要恨在心里、笑在脸上。他母亲说,眼下忍了总有一日他爹会替他出头。可他爹却常说,要多学本事自己熬出头。再后来,还没等他熬出头,爹就死了。他爹下葬那日,章敬坤看着来来往往上坟的人,心里无限悲凉。所有的这些人,不是盼着他死的,就是要靠他活命的。举目四望,竟没有一副肩膀能让他稍稍依靠。只有魏知非不一样,她能看见他心底的那个窟窿,还告诉他错的是轻贱他的那些人。
章敬坤猛然睁开眼睛,光着脚冲到院子里,他觉得自己的胸膛快要炸开了。天空被黑黢黢的云朵盖住,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四周的空气又潮又闷,黏糊糊地裹得人透不过气。
“敏彦,等过了这两日,我们就赶紧回泗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