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南有乔木
作者:
周俊瑛 更新:2021-10-25 22:46 字数:2393
在城北只查了几日,谢朴盈就喊脚痛不愿跟大哥出门了。她这么做,倒不完全是因为娇气。谢承宗心里指望着朱寿,因此对查访并不上心,只是做做样子随意乱逛。既不能跟着章敬坤,又查不到破案线索,她不愿出门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这样一来谢承宗可高兴坏了,妹妹刚撂挑子,他马上胡诌个理由把江雅淳给拖了出去。只是谢大娘子平日吃穿用度一向节制,贴身女使仅江雅淳一人。为了能带江雅淳出门,谢承宗竟强行把自家娘子的贴身女使派去顶替,种种行径令人咋舌。谢朴盈得知此事,生怕她嫂子掀了轩邈斋的屋顶,连着几日天天过去作陪,好劝歹劝总算没出大事。
谢承宗心里没有家中的鸡飞狗跳,他只想活得洒脱,至少他觉得自己是个洒脱的人。他考不上功名,慢慢也就看不起功名。从前他爹没少骂过他,但作为家里的独子他死性不改谁也没办法。他原以为爹死后,作为一家之主他就可以呼风唤雨了。可没成想,以前从不管事的母亲现在死死地镇在他头上。不过没关系,这些都是家里的憋屈。
谢承宗带着江雅淳一路飞奔,出了北城门头也不回地来到济灵山——谢家在此地有一座避暑的庄子。谢承宗还记得,小时候他最喜欢的两个时节就是过年和盛夏。盛夏来临,全家人都跟着母亲来济灵山避暑,除了父亲——他每日还要去官署处理公事,只得在家。
“怎么能不记得,那时郎君每次从济灵山回去就要挨板子,因为疯玩几个月,功课全落下了。”说起小时候的事,江雅淳也忍不住笑。
多少年了?谢承宗有些记不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雅淳开始刻意躲着他。母亲没有吩咐的时候,他不找上门,她是绝不会主动出现的。从什么时候起有的这层隔膜?谢承宗真的不知道。江雅淳并不是某天醒来,突然跟他划清了界限。她的疏远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他找不到告别的起点,等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已在一点点地远去。是因为身份地位吗?不像是。江雅淳从来没有觊觎过什么,他谢承宗也自认为从没在乎过什么。只要她点头,或者哪怕只是一个暗示,他也一定会尽力替她争。但她没有,她只是不由分说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虽然每天谢承宗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是会对他笑,但那笑容总是躲在一团晦暗不明的迷雾里。
谢承宗忽然觉得内心泛起一阵酸楚,他抓起江雅淳的手拼命往前跑。穿过花园,冲进树林,一口气跑到林子深处的瀑布边上。这突如其来的狂奔让江雅淳还来不及惊讶就已经累地气喘吁吁,二人瘫坐在水流旁边的草地上,缓了半天忽然相对大笑。
对,就是这样,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哪怕是一点小事也会觉得很开心。谢承宗拼命在心里祈祷时间走得慢一点,却还是眼睁睁瞧见江雅淳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心里窜起一阵无名火,不由分说地冲上去从背后死死抱住她。江雅淳被他没有来的粗暴吓了一跳,挣扎了半天却无济于事。
“你不要动,我不会怎么样,我们安安静静地单独待一会儿,好不好?一会儿就行。”
江雅淳安静下来,任由谢承宗抱着。谢承宗觉得她的身体软软的,透着一股特别的香味。时间仿佛静止了,二人相持良久,谢承宗突然觉得手背上一片冰凉。她哭了,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难过?谢承宗不知道。
许任愚最近常来城西到处走走。
前几天他在去普照王寺的路上远远看见了谢朴怡,身后没有马车或轿子,只跟着两个女使到处走走看看。许任愚猜到她在查探马继昌的下落,却又觉得她身边一个男眷也没有,实在有些可怜。
那天之后许任愚得空就去城西逛逛,若是自己去不成就派明康去。明康也是个机灵人,知道主子的意思,每次去了就不远不近的跟在谢朴怡后头,见时候差不多了又悄摸摸地溜回来。谢朴怡早就有了婚约,许任愚心里清楚得很。他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每次见到谢朴怡就觉得她过得实在艰难。
人在为难的时候,总要有些指望才能挺下去。许任愚想起了自己,他爹死后他一心想着读书出仕,因为只要金榜题名,一家人的生活就有了盼头。许任愚总觉得谢朴怡骨子里憋着一股劲儿,她虽然看起来事事遵从父母之命,但眼神里却没有那种随波逐流的丧气。她的指望是什么?觉澄说她每月朔望都会去普照王寺祷告。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她向短命的母亲求了这么多年?许任愚着实好奇。
大约是在半个月之后,那天明康照旧跟在谢朴怡的后头,到了傍晚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打道回府。他往回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谢朴怡的女使追了上来。
许任愚没想到谢朴怡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动向,更没想到她会主动请自己吃茶。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许任愚自认问心无愧,也就不惧她的嘉木坊之约。
与城东的悦志楼不同,城西的嘉木坊并不靠珍稀名品吸引茶客,它最大的特色在于“静”。这个茶坊不仅茶室宽敞宁静,而且内部构造极为精巧,虽然同在一个茶坊吃茶,但不同茶室的客人却很难互相碰面。因此,嘉木坊又被城中百姓戏称为“隐士坊”。
“敢问签判,州府可有查到马继昌的踪迹?”
“毕竟是一年前的案子,如今逼不得已用了这大海捞针的法子,哪里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找到的。”
“恕我直言,就这么找下去,签判便是咬牙找个三五十年,也未必能捉到人犯。”
许任愚放下茶碗,他没想到谢朴怡专程将他约出来,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我爹爹恐怕不是马继昌杀的。”谢朴怡缓缓说道,“且不论马继昌有没有本钱找到如此武艺高强的凶徒,这案子若真是记在他名下,那我谢家就不会只闹出三条人命。”
许任愚僵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遭了一记闪电,全身发麻。谢朴怡的话正中要害,如果是报灭门之仇,马继昌怎么可能只杀一个谢盛辉就善罢甘休。
“马继昌多半已经死了,我猜是有人故意调换尸体布下疑阵,好将我家的这起案子栽到他头上。”谢朴怡依旧语调平稳,“签判是个有思量的人,本次调查虽未捉到真凶,但却不见得全是坏事。过些时日,您若将大部分衙吏召回,只留少许在外间装装样子,到时候说不定反能引得真凶露出马脚。”
什么不见得全是坏事,查错了便是查错了,许任愚知道谢朴怡最后的这几句话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下。他恍然大悟,今日谢朴怡请的这碗茶,不为兴师问罪,只为投桃报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