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昔日亡灵
作者:
周俊瑛 更新:2021-10-25 22:46 字数:2234
棺材里没有马继昌的尸体。
通过残存的衣物、配饰,以及其他各类身体特征,剩下的尸体都能确认身份,唯独马康棺材里的这具尸体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本不是马家的人!就残留的衣物而言,这具尸体虽然上身穿着素罗衫子,但下身穿的却是麻布裤子。此外,仵作还发现尸体左臂的骨头明显折断,而且应该是旧伤。马继昌从小到大没折过胳膊,这一点谢家多得是人证。
没人说得清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也许是因为当时这具尸体穿着马继昌的衫子躺在他的床上,也许是因为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死者的脖子上,也许是因为经过一年的腐烂尸体手臂上的伤更容易被发现。总之,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这些都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如今马继昌在哪儿。
一回到州衙,许任愚就把自己关在官署里。马家遭人灭门的时候,泗州城议论纷纷都说谢家脱不了干系。如果马继昌没死,那谢家的这起案子是不是他的复仇之作?许任愚觉得很有可能,马继昌对谢宅了如指掌,对他来说趁着谢家人多客杂悄悄潜入,简直易如反掌。至于马家的那把火,搞不好是马继昌自己放的。许任愚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如果马家的案子是谢家雇人干的,那么很有可能凶手只是杀人,并未劫财。假如案发时马继昌恰好不在家,回来之后发现全家遭人灭门,那么很有可能是他伪造了盗窃现场,然后纵火逃离。纵火当然是为了毁坏尸体,从而掩盖自己没死的事实。伪装财物失窃则是一箭双雕,既能避免自己在隐姓埋名的时候穷困潦倒,又能让这把火烧得顺理成章——火是爬墙盗窃的小偷放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马继昌能侥幸逃脱的关键就是那具无名尸。因为一旦州府发现尸体的数目不对,马继昌没死的事实照样还是会暴露。无名尸是谁?许任愚觉得要么是马家雇的短工或是新来的下人,要么就是马继昌当晚临时谋杀的替死鬼。但仵作在众目睽睽下两次验尸,得出的结论都一样:马家满门是被同一人所杀,而马谢两案的凶手是不同的人。如此说来,第一种猜测应该更接近真相——很难想象马继昌能在大半夜临时找到一个替身,还成功地复制了杀人手法。
想到这里,许任愚猛地站了起来。他将衙吏们召集起来,分派给他们三项任务:第一,调查去年惨案发生时,马家有没有雇用短工或者新进下人;第二,调查案发后泗州城及周边地区有无突然消失的乞丐流民;第三,制作马继昌的画像,在泗州全境低调搜捕。
义冢归来,谢家静到连空气都快凝固了。开棺验尸验出这样的结果,魏知非与章敬坤固然始料不及,就连谢承宗也无比震惊。消息不胫而走,到了那天晚上整个泗州城已经陷入一种异常的兴奋状态。各种讹传臆测甚嚣尘上,人们对事情的后续发展表现出近乎狂热的期待——马继昌的死而复生如同佛陀降世般照亮了他们平淡乏味的日常生活。有幸近距离旁观一起神秘事件让这帮看客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平庸的人生会随着案情的走向变得不同凡响。但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并未被非理性的狂热所挟持。恰恰相反,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这个人正是谢朴盈。
谢朴盈倚在窗边,整个人心不在焉。从义冢回来主子就是这副模样,不吃不喝,有时还抿着嘴笑,贴身女使们急得团团转。四芸隔着屏风盯了主子一晚上,坐立不安干着急。若谢朴盈此刻惊慌哭闹,她倒是心里有数,可眼下这个样子……莫不是被吓坏了心智?她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赶紧低声叫简萍去禀报主母。
“你们不要瞎操心,我没事儿。不过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东西,心里高兴。你们有空去给我娘报信,倒不如赶紧叫厨房做碗冰糖绿豆送过来。”
冰糖绿豆很快就端了上来,谢朴盈说夜已深,叫其他人都回房休息,只留下四芸一个人在屋内伺候。勺子在碗里翻搅半天,谢朴盈非但没有把吃食往嘴里送,反倒满脸羞涩地停下了手。
白天在义冢,那些棺材刚从土里挖出来谢承宗就已经吐得一塌糊涂,叫庆钊扶到别处休息去了。谢朴盈虽然觉得大哥有些失态,但心里一样也是极为害怕。可她抬头一看,魏知非由牧牧和杜鹏陪着,站在最前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材。章敬坤则与仆役一起站在魏知非的侧后方,同样也是直视前方毫无怯色。谢朴盈不想认怂,又着实害怕,就悄悄缩到章敬坤的后面。大不了闭着眼睛不乱瞧也就是了,她心想。可等到衙吏们撬开棺材盖板的时候,浓重的恶臭扑面而来,她伸手掩住口鼻,却一不留神看到了棺材里面的情形。
“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后面一把拽住弘佑哥哥的手,死死地抱着不敢松开。”扭捏了半天,谢朴盈红着脸说,“其实,自从在宅子门口第一次见到弘佑哥哥,我就时常想起他。起先,我以为我想他是因为他与爹爹、大哥不一样。我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人,觉得新奇,所以总是留意他。可今天,拽着他的衣裳拼命往后躲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不是觉得他跟父兄不一样,我是觉得他跟天下的人都不一样!那日在宅子门口我就喜欢上了他,只是当时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四芸听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原来是姐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她与谢朴盈嬉笑半晌,就哄着主子赶紧吃完东西好生歇息。
长乐居在一片祥和中熄灯安眠,但弥漫在这里的愉悦气氛却丝毫没有感染到不远处的礼佛阁。即便有僧伽的金身坐镇,谢大娘子依然觉得心中惶惶不安:如果马继昌真的还活着,那么谢家的祸事恐怕只是刚开了个头!她与谢承宗一样,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明日初几?”
“初七。”谢承宗知道母亲心中的盘算,“要派人叫朱寿提前过来吗?”
“罢了,如今正是风口上,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咱们家。朱寿是个有成算的人,没些手段他的赌场和首饰铺子也做不到这么大。想来即便我们不吩咐,他也应该已经在查了。左右不过多等三日,切不可自己先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