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辞别
  李客话虽然说的隐晦，但从一出手就是二百两黄金的实际行动上来看，可谓是情真意切。
  “老将军，您位高权重，在朝中久负盛名，圣上对您也是极为信任，说句话，还是不难吧？”李客试探道。
  裴旻摇了摇头，笑道：“李将军过誉了。你也知道，老夫虽然顶着个金吾大将军的名头，但却没有实权。卸甲已有十多年，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影响力，早已远离朝堂之上了。退一步讲，老夫从军四十余年，几乎都是在北方作战，一些人脉也全都是在那里。再加上与老夫年岁相近的一些人也退隐了，能说上话的就更少了。就算真的卖我个人情，把李将军调去北方驻防，你会愿意么？”
  李客眼神一暗，他知道裴旻所言不假，绝无推辞之意。官场上人走茶凉，这是定律。
  “这……北方比剑南凶险的多啊！”
  “这就对了。”裴旻也有所不解，又道：“老夫不明白，这剑南安定太平，虽然少了升迁的机会，但这太平日子，不就是你我这些行伍之人一直所期盼的吗？李将军也是一把年岁了，令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没什么后顾之忧，安度晚年享尽天伦岂不是人生乐事？干嘛还要再去折腾那些乌纱玉带呢？”
  “唉……”李客长叹一声，“老将军，现在夕阳虽好，可谁又能知道会不会晚来风急呢？”
  “哦？李将军此话怎讲？”裴旻对于人情世故，还是想的比较简单。
  李白第一次见到父亲愁容满面，心底突然一痛，自己学道六年，竟不能为父分忧么……
  “诸位且坐，巴爷，看茶。”
  “老将军性情中人，豪迈洒脱，下官也不在此和您隐瞒什么。”李客抿了一口香茶，又道：“下官原本在西域从军，打打杀杀十几年，有点战功混了个一官半职，手底下也有几百号人马。后来，在碎叶城遇到了孩儿他娘，也就成了家，打仗兵荒马乱的居无定所，吃的都有的没的，前几个孩儿都夭折了，单单就剩下了他。我和他娘都宝贝得紧，再也不敢出半点差池。”
  “可西域您也知道，三天一个小仗，五天一个大仗，尸体比那牛羊还多。孩儿他娘说什么也不想在碎叶待下去了，只盼望着能回到中原，安安稳稳地让李白长大成人。下官位卑言轻，西域又是缺兵少将，节度使哪里肯放一兵一卒。好在老天可怜我，可怜我承受了太多丧子之痛，偶然听说有一批俘虏要被押送去剑南贩卖。”
  “还有贩卖俘虏这样的事？”青山万宁奇道。
  “小娃娃家见过什么，西域连年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战事。指望着朝廷拨下来的那点粮款，节度使都要啃草皮了！”
  裴旻默然，李客说的不错，当年自己也是这样的情形。北边距离中原还近一点，同时背靠幽州一带，良田百万，供给算是方便的了。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不够吃。仗打输了，死人，破城，土地被抢，没粮食吃；仗打赢了，有俘虏，俘虏他娘的也要吃，你还不能轻易杀掉，有损大唐国威。反正不管怎么样，粮食就是不够吃。不打仗一天一顿饭，打仗一天两顿饭。
  实在是没办法了，朝廷没钱了，咱自己赚吧。军队能有啥啊？卖兵器？卖铠甲？还是卖马？哪个都不能卖，卖了自己没东西用，死的就是自己。那就只有卖俘虏了。
  打仗要想赢，不能指望着每次都是将领出奇迹，军队素质高才最可靠。怎样军队素质高，兵强马壮。边关的部队那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都是平民老百姓，他们参战了，家里的农活指望着谁呢？
  老弱病残干活慢，干活慢粮食就不及时，粮食不及时就要饿肚子打仗，最后就要吃败仗。
  这些俘虏也是强壮劳动力，卖回去既帮助了老百姓收粮，又解决了吃饭问题，还有钱赚，这样的好事傻子不干？
  裴旻也干过。
  几十万兄弟的死活，你干不干？
  连北边都是如此，西域那从长安出发都要走小半年的地方，还有得吃吗？
  裴旻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去回想。
  如果能年轻二十岁该有多好啊，老子把他们全都杀光！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饿了就要吃人的禽兽！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你们的土地上，偏偏要来抢我们的呢？！
  李客继续道：“一般押送俘虏的部队都是一些老弱病残，他们上战场意义也不大，战斗力不强，在前线又要吃粮，偶尔凑足了一定的老弱病残，就会借着押送俘虏的机会，打发他们回去。那次是三千押送两万，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找到了那个押送部队的骁将，告诉他，从西域去剑南路途险阻，蜀道极难，不易于部队行军。一旦这些胡人发现，很可能趁机造反，到时候就算你有三千装备齐全的兵马，但那可是整整两万的强壮胡人，难保不出事故。”
  “他最初还不相信，叫来一个蜀地的兵士一问，果然蜀道艰难。押送俘虏如果出了事故，那可是死罪。他怕了，他问我怎么办。”
  “我便趁此机会道，我有精兵一千，战斗力强悍。用这一千兵马，从你那里对等替换出来，不是难事。原本过几天我们有场偷袭，到时候把你这替换出来的一千兵马拉上去，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保准不会被上面发现。”
  “开始他还犹犹豫豫，但耐不住我又给了他五百两白银，这才应了下来。”
  “从西域到剑南这一路倒还好说，有惊无险平安渡过。可我毕竟是从西域回来的人，剑南哪里有我的落脚之地呢？没办法，只能豁出去了。两万俘虏尽数献给了当时的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只盼望能从章仇大人那里换来一官半职。好在章仇大人欣然笑纳这一份不错的战力，这才许我来绵州做个都尉，又批了一些土地安排这三千兵马。”
  “当时蜀地在章仇大人治下，太平安乐，虽然任凭调遣，但二十多年来始终无甚大事，未曾离开绵州一步。我这一班人马终算是卸甲归田，过上了好日子……”
  裴旻冷笑一声：“李将军等是过上了好日子不假，可那些被你花钱替换下来的兵士可就连死都没有姓名了！”
  “老将军，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啊！”李客摊手道。
  裴旻一生戎马，治军有方，所有部下一律平等，军法从事。合着就你李客有家人有苦衷，那些被你替换掉的一千老幼病残就没有家人没有苦衷？
  更何况你李客的那些钱，那些人根本没有分到一分一厘！
  你李客是人，你的部下是人，那本该活下来的一千人就不是人了吗？
  裴旻怒不可遏，若非自己已经脱离行伍，恐怕即便此刻将李客斩了也难消心头之恨！
  “若不是念你有些许功劳，加上对老夫多有款待，否则必取你性命！万宁，我们走！”
  不等李客一干人等反应过来，裴旻已经是拉着青山万宁不辞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