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粉墨
作者:
山雨清河 更新:2021-10-25 16:55 字数:4248
第三十八章
晚上十一点付以昭牵着我的手走到了众人面前。
一个小时前在祈安寺旧址付以昭对钟叔说:“送姑姑和大哥回去。”
钟叔领命去了,我却不知道他们“回”到了哪里。
我只知道现在我面前的这一群人中已经没有了付以川和付令仪。
他对大家说:“无恙,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在雪地里晕了好久。”
大家根本不信,可是望着付以昭头上的绷带也只能把不信的话收进肚里。
付雨眠走到他面前盯了许久,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然后不可置信的说:“可是,我明明看见了……”
付以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一副哄小孩的语气,“你可能又累又饿,看错了……”
随后一个反问结束了对话,“怎么,你不想看到你三哥哥平安回来吗?”
“没有……”付雨眠语塞。
付以昭不再同她说话,举着我的手对着众人说:“多亏了我太太,要不是她肯定没人找到我。”
大家不说话,静静的望着我,我的身上还穿着不知道哪个丫头的衣服。
粉色小袄,袖子边一圈小兔毛,跟我平时的装扮格格不入。
“姑姑太累了,刚刚送回房间休息了。大哥有点感冒我已经让苏医生过去看了,现在不早了大家早些歇息。”
众人屏住呼吸的听着付以昭说完这番话,没有一个人再出声,没有一个人再多问,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动一下。
付以昭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没有表情,不对,语气虽然没有表情,但却令人感到一股寒气。
他没有再多留一分钟,而是拉着我的手走了。
他走的很慢,慢慢的拖着我,我身后跟着的老李和钟叔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拖着我穿过长长的回廊,一步一步,握着我的手跟随着行走的步子开始升温。
连廊外的雪还在下,他浑身上下一片黑色,长长的大衣直至脚踝,他的手是白的,脸也是白的,映着飘飞的雪花刻出一片孤寂。
他的刘海被放了下来,不见了明朗的额头,平增几分阴翳。
望着他的侧脸,那一瞬间我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滚热。
他就像雪中的一棵树,可是初见他那分如朗月般温和如玉般的气质似乎不见了,这棵雪中的树早已枯死,浑身挂满了冰枝。
他没有哭,没有笑,没有喜悦没有悲伤;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呆在风雪中,充满了清冷和孤寂。
他像有种某些不可知的神秘力量一样对所有的人和事无所不知,秦洲,付以昭,付令仪,付家,里面的,外面的……
他什么都知道却又总是像满怀期待一般做起了“验证”。
验证验证再验证,他也许只想验证他对那些事物的感知出现了偏差,可每一次验证都伤他更深。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他被人伤却又伤人又伤己。
我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几年前他要借着“腿疾”“躲”进明园。
明园外面的世界令他伤心绝望害怕了吧。
现在我又开始讨厌自己,我对付以昭感到心疼,刚刚那一瞬……我差点杀了他。
可是我又讨厌他,他冰冷,太过于理智,深谋远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身边呢?
难道是为了锦源?
我看不清他。
一路我都在游离,直到付以昭把我拉回到卧室。
“去洗澡。”他说。
我应了一声,木讷的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洗澡的时候我不停在想,付以昭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一定恨死我了,恨不得杀了我。
因为在他眼中我肯定跟那些人没有区别,都是要害他,都是想杀他。
我跟他解释,他却不信我。
是啊,他怎么会信我,我曾经千方百计的想让他成为我的“刀”,我只是想利用他。
我把头埋进浴缸里,咕隆咕隆,热气穿透我的发丝,我的耳朵,眼睛,嘴巴,手指,浑身上下每一片毛孔。
孤寂的付以昭只有锦源一个朋友,他一定是因为锦源的缘故……不然他肯定会把我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赶走。
不行,我还是要和他解释,我刚刚没有想杀他。
可是我确实想利用他。
我解释了他也不会信的。
他早就知道一切,却默不作声的看我“表演”,他在心里一定觉得我恶心,觉得我是个笨蛋,一定在嘲笑我,可是他却没有怪我,他好像从来没有怪过我任何事。
“话不要说的那么绝对,锦源的死可没有那么简单。”
“希望你不要忘了锦源孤独的死在那冰天雪地里……人的愧疚感真的能令他宽容一切。”
秦洲的话突然又在我的耳边回荡,我顿时寒毛竖立。
秦洲还有一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他那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愧疚感。
付以昭是对我有愧疚感吗,还是说对锦源有愧疚感,锦源笔记本被撕下的那一页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他知道老李把他的计划告诉了我,他也知道我会引付令仪去祈安寺旧址,最后付令仪被他抓了。
那么他是故意让老李把计划透露给我的吗?他到底是把我当成一个棋子,还是心甘情愿的当了一回我的“刀”?
他故意“算计”我抓了付令仪是为了给锦源报仇吗?那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报仇呢?他又为什么要“算计”我呢?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我猜不透看不透。无数个为什么在我的脑海。
“猜不透啊!”
我大叫着把头从水里探出来,结果映入我眼帘的是付以昭的脸。
他的脸红红的,眼睛里似有一层雾。他双手撑在浴缸边上,长长的大衣拖在地上,衬衣扣子卸开了三颗。
我迅速往门口望了一眼,我确定我刚才锁好了门。
门还是关的,可是付以昭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的脸越凑越近,我似乎闻到一抹香味从他唇齿间散发出来。
不是他平时的茶花香,是酒香。
“你喝酒了?”我问他。
他却凑了过来,两只手把我往怀里箍。
我本能一把推开了他,谁知他嘴角一抹冷笑,满眼雾气的望着我说:“你先前不是很想我亲近的么?”
说完又凑了过来,我再次一把推开了他,我对他说:“付以昭,你喝醉了。”
他的头慢慢转向我,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几乎不可闻,“怎么,先前投怀送抱是想借刀杀人,如今大事已了用不上我了是吗?”
我浑身一个激灵,仿佛不是在热水里,而是身处屋外的冰雪中。
我打了他一巴掌,莫名其妙的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我想我真是贱,这样的反应真像是被他说中了心事从而恼羞成怒。
我可能真的是头脑发热恼羞成怒了。
我说:“对不起,我骗了你,刚刚又打了你。”
我刚说完他就一下子栽了过来,半个身子扑进浴缸里,我惊的不行赶忙用手抓住一条浴巾往身上裹。
浴巾刚入水,他的脸就倒在我的颈窝里。
他眼睛上的雾气开始消散,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我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听见他在我耳边说:“小惠,我曾经说过,就算你骗了我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我望着他温和的脸,硬着头皮问出了这句话:“付令仪……你打算怎么处置付令仪呢?”
他望着我的脸反问我:“你希望我怎么处理呢?”
“你会杀了她吗?”我问。
他默默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在等他接着说,可是他没有了下文。
就这样?他不是锦源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
我忍不住吐出一句,“锦源是她害死的!”
“锦源,锦源,你为什么总想着锦源……锦源去了,可你还好好活着……你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活,为什么不能为我活一活呢?”
他说起话一顿一顿,带着清冷和戾气。
浴缸里的水渐冷,我只觉着浑身每一个毛孔里都是寒气。我想起了冰天雪地锦源到死也要放在胸口的那个笔记本。
我伸手捧着付以昭的脸,对他说:“活着?我告诉过你,安知惠早就死了。”
我没有了父母,没有了朋友,没有了锦源,没有了家,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才叫活着。
他的嘴角撇起了笑,笑得寒冷,笑得孤寂,笑着笑着他就哭了,他伏在我耳边说:“我怎么能比过一个死人呢?永远也不能。”
呢喃的话语渐渐没了声音,他倒在我身上。
我愣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他是真的醉了。
我想起从前在明园宝璐钟叔总不让他喝酒,出门就更不能沾酒。
原来他不善酒,清醒时候的付以昭运筹帷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让人捉摸不透。酒后的付以昭像一个孩子,把一身的清冷都卸下,浑身的软肋都露了出来。
“先生?”有人敲门,是钟叔的声音。
我说:“什么事?”
钟叔半晌不语,估计是没有料到答话的人是我。过了许久他才说:“先生说太太喜欢红梅……已经连夜让人往老宅和明园各送了几株好的,明天回去太太就能见着了。”
我心脏柔软的部分被扎了一块,有点疼。
“付先生是什么时候吩咐的?”我问。
“一个小时前……先生说让我安排好了过来回他一声。”
“我知道了。”
“那太太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我说。
钟叔应了一声“是”,随后离开了。
一个小时前我们在大厅。
一个小时前我们已经从祈安寺旧址回来,而在祈安寺旧址我差点让他葬身火海。
我以为,他肯定对我恨之入骨。
他为什么不恨我呢?
他大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他身高太长半截小腿翘在浴缸那头,这样倾斜的姿势导致力量全部汇聚到上半身,全部压在我身上。
“付以昭。”我拍了拍他的背,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试图推开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结果不小心将他的头撞到了浴缸边,他哼了两声。
我不知是哭还是笑,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凶杀现场。
我的腿还被他半压着,我正准备用手再推,这时他睁开了眼伸出一只手箍住了我的肩膀。
他的手指纤长,从我的肩膀慢慢移动到我的锁骨,赤身裸体的我感到脸上灼热,水越发冷。
“付以昭。”我望着他倒在我肩膀上的脸,他的眼睛又开始闭着,脸上仍旧带着红,睫毛仍旧很长。
“嗯,”他说,“我在。”
我说:“我冷。”
浑身湿透的他慢慢起身,一点也不像醉酒的人。
他缓缓的从不远处的架子上拿起一个巨大的浴巾然后走过来。
他没有要递给我的意思,我说,“付以昭,我自己来。”
他把浴巾递给了我,然后背过身去捧起冷水洗脸。
尽管刚才他已经把我看个精光。
我接过浴巾慌慌忙忙的擦干身子,忽然想起刚刚带进浴室的睡衣放在浴室柜的凳子上,而浴室柜在他前面。
我只能先用浴巾裹好身子,然后“逃”出浴室,出门的时候带走了我的睡衣。
浴室的门关了,他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我换好睡衣坐在床头,他拿着吹风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还没有换衣服,湿漉漉的大衣被脱掉,裤子和衬衣都还是湿的,他应该只是简单擦了一下。
他一言不发的走到我身边,然后插好吹风机开始给我吹头发。
他的手指穿插在我的头发里面,动作很轻很轻,温热的风吹得很暖,我抬头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飘飞的雪。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锦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静。
吹风机的插头突然掉了,我望着窗户玻璃上映着他的影子,看不清表情,却能看到他呆在原地。
我的心突然跳的极快。
“付以昭。”我喊他。
“嗯。”他重新拨弄我的头发。
我再一次问了出来,声音低沉而颤抖:“锦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要听答案吗?”他问。
我不敢说话了,心脏砰砰直跳,我害怕,害怕极了。
“早些休息。”他没有等我回答,也没有再和我交谈的意思,放下了吹风机,转身往衣柜找好干净的衣服往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