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夜很长，屋外的雪映出屋子西边角落一片亮堂。透过门缝我能隐隐看到来往的家丁十分匆忙，我想他们还没有找到付以昭。
  我看了看手表再过一个小时天就亮了。
  这时屋外忽然一阵喧哗，原来是付家请了祈安寺的僧人来做法。
  恐怕不单单是为付以昭祈福，还有他们口中那个藏着掖着的“女鬼”。
  我也大概猜到他们口中那个女鬼是谁。
  两年前秦洲给我信里谈及了两件事，一件是锦源之死，另一件是他母亲之死。
  他母亲的死是他所做一切事情的动机。
  秦洲的亲生父亲叫文启笙是从北京来的京剧演员，他母亲是梨园常客，在一次偶然的私人聚会场所二人相识相爱，后来结为连理。
  陈蓉蓉怀胎十月期间，文启笙在梨园认识了明琇瑢。
  明琇瑢就是付以昭的母亲，渡城有名书香世家画家明学暄的掌上明珠。
  文启笙和明琇瑢相遇的时候明琇瑢已经成为了付辰毅的太太。
  付家和明家是世族联姻。
  明琇瑢很小的时候因为喜欢昆曲所以拜了一位老师学习，虽然明家对她这个爱好不喜欢也不反对，二老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也就是三分钟热度闹着玩玩，也并没有在意。
  没有想到的是明琇瑢对昆曲十分着迷，而且异常有天赋，大学时毅然不顾家里反对走上了专业昆曲演员的道路。
  堂堂百年书香门第竟然出了一个戏子，这让明家颇为动怒，为此父女反目。
  明琇瑢生的好，有天赋，肯努力，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天生就带着一股华贵的气质，所以某一天她终于能够上台，她抓住了这个机会，通过饰演长生殿杨贵妃一角一炮而红，成为渡城赤手可热的昆曲演员。
  她越红，明学暄就越生气，每每听到外人“夸赞”他的女儿他就怒不可遏。
  “恭喜啊明教授，令千金可是家喻户晓，多少俊朗青年被她迷的醉生梦死，她的戏可是一票难求！”
  明学暄气疯了，他们口中那个的那个女儿跟古代卖笑的娼妓有什么区别？
  他觉得明家的名声都快被自己唯一的女儿毁了。
  他要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这时候他想到了付家，如果把女儿嫁给付家乱七八糟的事情便会一扫而光。
  付家有钱，数不尽的钱。
  付家缺的是官权和书香气，所以付家的小女儿付雨眠很小就和联合商会沈会长的大儿子有婚约，付家自此有了官权亲戚。
  这时付家只差书香气了，付家和明学暄一拍即合。
  最关键一点，付辰毅确实很喜欢明琇瑢。
  事情进展很顺利，明琇瑢嫁入付家，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唱了。
  她虽然不再唱了，可是偶尔还是会去听听别人唱戏，就在那一天她和文启笙相遇了。
  明琇瑢美丽高贵，每次她出现的地方她一定如同一颗明珠光彩夺目艳压全场，成为全场最瞩目的焦点。
  就这样台上台下的二人迅速互相吸引，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明琇瑢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文启笙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陈蓉蓉办法用尽也不能挽回丈夫的心。她甚至开始模仿明琇瑢的打扮，说话的语气，动作，她想让丈夫回来，哪怕自己成为某一个人的影子。
  明琇瑢爱穿一件月白底子兰花旗袍，因为那样能让明艳的自己多了几分温婉。
  陈蓉蓉也去做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旗袍穿在身上，可惜她不是明琇瑢。
  很快付家和明家插手了此事，陈蓉蓉开心极了。
  丈夫回家的日子多了起来，明琇瑢也很少出门。
  二人克制，一直在克制，克制久了势必会彻底爆发。
  终于有一天二人一齐失踪了，明家付家还有刚刚诞下麟儿的陈蓉蓉找了他俩三天三夜，最后是陈蓉蓉在蝴蝶潭找到了二人。
  文启笙曾经说过蝴蝶潭是渡城最美的地方，他想和爱人在这里彼此交融直到死亡，他说在这里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他们会幻化成蝴蝶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陈蓉蓉以为他想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故事的最后，陈蓉蓉跳湖而亡，她跳湖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和明琇瑢一模一样的那件月白底子兰花旗袍，浮在水面时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文启笙独自抚养儿子和明琇瑢此生不见。
  三年后明琇瑢因病而亡，文启笙把儿子托付给了舅舅，卧轨自杀。
  秦洲的恨是从小根深蒂固的，他恨自己的父亲见异思迁逼死母亲丢弃自己，他最恨的是付辰毅的太太明琇瑢。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插足他的家庭，他不会失去双亲，凭什么他的母亲死了而她能够全身而退回到原位做她的付太太。
  凭什么他变成一个孤儿，而付家的孩子能够健康快乐的长大。
  他恨，恨意就像源源不断的井水“滋养”着他长大。
  终于他注意到了付以昭，付以昭长的可真像明琇瑢。
  脑海里清醒的回荡着秦洲写给我那封信上的文字，耳朵里似乎还响着最后一次和秦洲通话的声音。
  “你现在还相信付家吗？你还相信付以昭？”
  “难道我该相信你吗？你骗了我的感情，你利用了我。”
  “对不起，小惠……我没想过伤害你，你应该收到了我的信，我也是迫不得已。可是付以昭……你不应该对付家的人抱有幻想。”
  “我没有……锦源已经死了。”
  “锦源已经死了，可是付以昭还在。”
  “我没有，我没有对付以昭抱过幻想。”
  “好，就当是吧……我也想过此次我会失败，老实说我之前很多次都失败了……可我败的不是付以昭是付家，付家有钱有权什么都有，付家的血是冰冷的残酷的，付家的人一样。”
  “我不明白你说的。”
  “你只是在装不明白，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事实而已……付以昭也在利用你，他明明知道了我的计划，明明可以躲过去的，可是他利用你，他利用了你只是想让我死的透彻，仅此而已。”
  “没有……不全是这样。”
  “那还有什么？”
  秦洲凄凄沥沥的笑让冷意贯穿我的全身毛孔，“你还说你对他没有幻想……你以为他让我现行是为了你，你以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没有！”
  “什么没有，你不要欺骗自己！你敢说你的潜意识里没有一丝丝这样的想法？你是个叛徒，你是个背叛锦源的叛徒！”
  “我没有！我不会不会背叛锦源！”
  “那么我们来打个赌……或者说做个交易如何？”
  “……”
  “我已经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小惠，其实我们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难道不想知道付以昭真正的心思，你难道不想为锦源报仇吗？”
  “我一定会为锦源报仇！”
  “好，我协助你去对付付令仪，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是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我可以自己对付付令仪为锦源报仇，不用你帮忙。”
  “话不要说的那么绝对，锦源的死可没有那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谁料秦洲打起了太极，“这个秘密我以后会告诉你。”
  我故意不屑的说：“那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自己可以报仇。”
  “可以啊，我等你的好消息……”他在电话那头笑得很诡异，“迟早有一天你会主动来和我做交易的。”
  我说：“再见。”
  “哦，对了，”秦洲说，“还有最后一句话……希望你不要忘记锦源孤独的死在那冰天雪地里……人的愧疚感真的能令他宽容一切。”
  一道光线从西边窗户的角落射进屋子，我的思绪顿时被拉了回来，一夜没睡，头痛欲裂，看了看表，视线有些模糊，一拂脸，手掌划过的地方全是泪水。
  现在已经早上七点了。
  屋外诵经的和尚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粗犷的吆喝声。
  “快点搬！”有人在吼。
  我试着敲了敲紧锁的门，并没有人理我我。
  “安小姐，安小姐！”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老李？”我惊讶又惊喜。
  “是我！”他激动的拍了拍门，然后压低着声音说，“安小姐你还好吧？”
  “我很好，”我说，“付先生呢？是不是找到付先生了？”
  门那边的人结结巴巴的说：“是，也不是。”
  我不解，“怎么说？”
  “外面现在一团乱麻，他们还没有找到二爷。”
  “他们？”我迅速嗅出了这句话的重点，“你是说你找到了？”
  “嗯，二爷安排钟叔过来和我对接。”
  “什么意思？”
  “此次祭祀礼，有人会在此次祭祀之行中谋杀二爷，二爷早就得知了消息于是让钟叔领了命令制订了一个计划。敌人在暗，二爷准备李代桃僵将计就计，让自己的人提前动手，这样原先计划刺杀的人势必会乱了阵脚，然后二爷放出生死不明的消息……”
  “这样原先计划刺杀的人就有两点必须要确认，一是确认付先生真正生死好进行下一步计划，二是判断先行一步的人是谁对他们而言是敌是友。这样一来他们势必会暴露自身行踪，付先生也就能把他们找出来了。”
  “对，”老李忽然笑了，“安小姐真聪明。”
  “接下来呢？接下来付先生打算怎么做？”我打断他。
  他沉默了一会说：“二爷很担心您，要您呆在这里，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外面很乱，这件屋子时刻有人盯着随时保护您的安全，他让您不要多想，就在这里等他。”
  他很担心我？他担心我为什么要事先瞒着我，为什么计划推他入水的人会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
  也许也许他只是想利用那个“女鬼”传说制造混乱，让敌人蒙蔽视听捉摸不透，可是他完全可以事先和我说，这样也就不会有付雨眠这一出，或许我就不会被关在这里。
  付雨眠这一出是意外吗？还是他把我也算计在内。
  他不信我，他连付家的人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相信。
  “老李，”我冷冷的说，“付先生接下来会怎么做？”
  门板外没了声音，我又喊了一声，“老李，告诉我。”
  “安小姐，二爷只想你平安的呆在这里。”他说。
  “告诉我，老李，我只是想知道事情进展而已，我保证，”我把手举到头顶，尽管门外的他并看不见，“我保证我会平平安安。”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我知道他的心一向很软耳根子也一向很软，我哀求的说，“告诉我，求求你了。”
  他终于被我“击溃”。
  “好，我告诉你。”他说，“二爷故意留下作案线索，今天夜里他会派人在归祖陵南边的一个弃庙里埋伏。那里原本是祈安寺荒废的旧址，很少有人知道……相信想要谋害二爷的凶手一定会在那里出现。”
  我说：“好，我知道了。”
  “嗯，”他不放心的说，“你一定要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呆着，熬过今晚，一切就结束了。”
  一切就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