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
巫垠 更新:2021-10-25 14:11 字数:5641
漠然回头,一眼撞进少年无情无欲的眸子里,她缓缓回神,“君之。”
“你现在是在寻死?”
顾鸳一愣,摇头,笑容暖暖的望着少年,眼中是于万物的济世情意,“没有,我只是在感恩,我还活着。”
她曾做过一个梦,应该是梦,春梦。顾鸳这样定义。
塑胶跑道边树下,面目模糊的少女伸手想把跟前少年的眼镜取下来,哪想他虽无防备,反应却是迅捷惊人,只微妙的一个后退,就让少女抓了个空。
可更微妙的是,少女身体前倾太过,一时重心不稳,摔向他。
少年本可避开,却又微妙的在一刹间选择不动,任她撞上来,还探了手去将少女搂进怀里,两人一同倒在了草地上。
时光静默,阳光正好。穿着相同校服的少年少女,气息相契的处于这一片绿色之中,拥着入了彼此青春记忆里最为靓丽的画卷。
可这其中的少女似是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少年的手就环着她的腰,护着她安稳,而她的额头磕着少年的下巴,被他日渐突显棱角的下巴磕的有些疼。
她慌忙着从他身上爬起来,慢半拍的反应弧才发觉出羞愧。如此,谁也没了说话的心思,绕着塑胶跑道走了一圈后,就如以往一般告别。
只是走出操场门口的时候,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同以往的回了头,然后看见少年的视线,那样有礼而温柔的目送她的背影。
她看见梦里的少年朝自己走来,缓缓地,摘下眼镜,毫不内敛的笑。
隽秀风华,美好绝伦,令这无边月光都黯然失色。
“你——”
“顾小姐,感恩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审时度势的,现在太晚,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我……”
“出于客套,你现在应该说谢谢,顾小姐。”
“谢谢,我——”
“我收下了你的道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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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不论你再怎么不想接受,不想面对,事实也会逼迫你就范。
顾鸳回宁宅时,为宁卿突如其来的拥抱惊怔——
小青的生命终止了,在小青笑着为她送行的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可她转身了,她回到了现实,同样,面对宁卿突如其来的软弱姿态,她无法给出回应,只能做出回抱的动作,表达人之常情。
幼年喜欢看黄昏,是单纯的觉得美好,到后来,她为小王子说的那四十四次黄昏所迷,直到现在,她看的也就不是黄昏了,而是那种末日将至的感觉,好借以缅怀那些人物过往,每次仰望平视,都是青春年华的至美祭奠。
小青离世后的第二天,青鹭整个的翻腾了。
她自杀的消息太具戏剧性,而人总是喜欢看戏的。
“不会吧?真死了?”
“肯定呐,北望塔都被封了,不过死了都死了,搞什么去跳北望塔啊,没事作的。”
“年级第一诶,还有两个礼拜后就要高考了吧,她也舍得。”
“人呐,还不都这样,听说是被周尧拒绝了告白……”
“再大的事也不是非要死吧!”
“什么啊,还是自杀……”
一进学校,听到的就是这些纷杂言论,不屑,好奇,错愕,惋惜,这种种反应,唯独少了对生命本身的关怀与尊重。
果然,这世界上没有比人的嘴更恶毒的东西了。
顾鸳沉默的别了耳机,就坐在自己靠窗的位置上,看窗外的青江平原。夏的炽烈的绿意,生机突显,她能听见青江就在耳边皮肤摩擦而过的声音。
宁宅已经很久没有欢声笑语了,宁家姐弟也变得更加安静。
文学社进行了大换血,老一辈人都要奔赴大学或者社会,在这一届的最后一次全员会议上,王婉清成了社长就把成了型的网络部交给了自己部门一个能力十分出众的男生,顾鸳也自然而然被选做了副社长,兼任编辑部部长。
柳苏竞选编辑部副部没成功,输给了社里有“数字怪才”称谓的撞墙人,于是把自己的吐槽功力又练的升了一个等级。王婉清表示现在从来没怼赢过她。
时间这件东西从来无情,从不会对什么保有长时间的关注度。
不到一个礼拜,“青中年级第一自杀事件”就翻过了篇,除了偶尔顺带的一提及,大家更多的是把话题转到即将到来的高考上,校园名人,各大学霸学神都被人翻了出来,猜测着,揣度着这些高中校园的骄子将是是一飞冲天或零落成泥。
学生紧张,老是紧张,学校也紧张。每年的清华北大这些榜上有名的人的数量,就代表着学校的脸面,高三年级的尖子班来了一次针对性大学意向调查,然后,宁卿就被找去校长办公室谈话了。
“孩子,你的分数进北大才是最好的,你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老校长语重心长,他实在喜爱这个既懂事又有着出色能力的学子,三年了,宁卿给青中挣了太多的脸面。
宁卿扶老校长坐下,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愧疚,“校长,学生知道学校给了学生最好的栽培,给了学生最棒的舞台来锻炼学生走向社会后的交际手腕和应变能力,学生感激不尽,青中是学生的母校,不论以后学生在哪里,有怎样的成就都不会忘记这一点,将来,学生必定会为学校的进步而做出贡献,请校长放心。”
老校长被说的感动,眼角有些湿润,赶紧扶宁卿起来,“好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孝顺孩子呢,说什么回报不回抱的,我是担心你这个选择误了自己的前途,北京,到底是与别处不一样的。”
“学生知道。”宁卿坐在老校长身边,轻笑着说,“世界之大,选择不同,出路自然也就有了千变万化,只要自身有能力,在哪里就都是殊途同归,校长,您还信不过学生吗。”
“胡说,这一届,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和周尧,就是李小青那个孩子,唉,可惜了,傻孩子,我也看到了,你跟周尧就没别的可能了吗,到底是要走上社会的,有个人帮衬着总是好的。”
老校长的暗示宁卿自然懂了,只是,她现在还没有这个心思,等以后吧,有机会,自然会有交集的。她从不怀疑这一点。
她笑着道,“校长,这种事情也要看缘分的,现在不行,以后有的是时间,学生自己心里有数。”
离开校长室的时候,老校长还说了一句话,带着隐隐感叹的惋惜语气。
“青鹭的天要变啦。”
她不得其解,只是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出门转走廊到教学楼的时候,被正午刺目的日光蛰了一下,她抬起手挡在了额头前方,眯着眼睛去看指缝间好似散发着栀子香的热烈温度,微微的,抿了一下嘴唇。
夏天到了。
高考的第一天,宁卿在二中校门口邂逅了同样在看考场分布图的周尧,半个月没见,少年更显得抑废。
“阿宁。”走进学校里,周尧勉强的笑了笑。
宁卿回了一个微笑,“你要考去北京对吗?”
“嗯,我家就在北京那边,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周尧说完自觉失言,有些慌乱的去看宁卿的反应,少女仍旧微笑着,并没有他臆想中的失望伤感,不禁失落,下意识就想揉她头发,宁卿微微退后半步,避开了。
“阿尧,祝你考试顺利。”
宁卿半伸开了手,像是要抱什么似的,但很快又收了回来,微笑着,转身进了自己考场号对应的那栋楼。
高考分数出来的那个晚上,顾鸳正趴在沙发里看动漫《千与千寻》,被无脸男圈了粉,一边戴着黑色耳麦打游戏都能听见她惊叹声的宁染则是一脸的看不惯。
顾鸳因为要升入高三被通知要补课,所以就留在了青鹭没去上海。
她现在每晚上只有两节晚自习,所以自己可以控制的时间还有不少留余,而宁染则是享受着二中艺术学校不存在补课的超级福利在跟顾鸳一起打发时间。
宁卿抱着她那银色笔记本电脑从楼梯上蹦下来,站在两个人中间,深吸了几口气,庄严宣布,“我考上了,我考上复旦了!”
宁卿微笑,有泪滑落面颊,滴入空气里,被蒸发掉。除她自己,无人可见。
“姐,你不她是一直想考北大吗?”宁染摘下了耳麦问。
顾鸳也问,“嗯,良卿,你也跟我说过,你希望你的名字出现在北望石碑上的。”
“是这么说过,可你们听这个名字……”宁卿笑得暖色如春,“复旦,多好听啊,是吧,小鸳儿?”
宁染皱眉,“善变。”
顾鸳笑着点头,“深有同感。”
“鬼跟你有同感!”宁染不改嫌弃。
宁卿轻拍了胞弟一下,转而对着顾鸳开玩笑,“小鸳儿,你不是我这个阵营的吗?什么时候投敌叛国了?”
“没有没有,”顾鸳立马甩了手机蹿上前抱着宁卿的手臂,狗腿的蹭着,“我永远支持良卿的,我刚就是见敌军阵仗太小,怕您失了攻打的乐趣,这才故意给他点自信,纯粹逗他玩呢。”
“顾鸳!我心如钢铁,无坚可摧。”宁染实在看不惯了,“你善变!”
“哪有!”顾鸳蹭着宁卿胳膊,笑眯眯瞅他一眼,以一种唱黄梅戏的语调哼道,“从前咿呀有个人,他地这个心思太单纯,善变是女生的天性咩,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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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课期间的一次早读。
在教室里见到那捧书静坐的温冷少年的时候,沈飞很惊讶,“周佩,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周佩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没睡好,就先来了。”
陈绪林跟在沈飞身后进来,打量了周佩一眼,关怀道,“老班说你身体不好,请了假去修养,现在都好利索了?你其实没必要赶早自习的吧?”
“不回来就算了,既然来了,总要做出个样子的。”周佩露出了自己看的书,不是杂书,而是最近老班发下来的高考复习资料。
陈绪林一副见了鬼的吃惊模样,戳了戳沈飞肩膀,“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沈飞拍开他的手,简直无语。
“你就不奇怪?周佩他竟然在看复习资料!是复习资料!!”陈绪林反复强调,却换来沈飞的一句,“你也太大惊小怪了,都要高三了,看这个才正常吧。”
“都没好全还来补课,也太拼了吧!”陈绪林咂舌,拦下了才往座位上坐下的沈飞,“快把位置腾出来,我要跟周佩坐,沾沾这股勤奋劲。”
“上礼拜才换的位子,鬼跟你腾,坐一边去,跟你坐一起,周佩得被你这张嘴烦死!”沈飞横他一眼,隔着他把课桌上堆着的一摞书和复习资料往外挪了挪,抽出特尖班专有的英文订刊翻到新的一页来准备朗读背诵。
陈绪林还没说什么,却见周佩翻书页的动作不停,附带着还点了点头。
沈飞哈哈一笑,反推开了陈绪林,拿着资料坐在了周佩身边。
陈绪林自讨没趣,也就撇着嘴回了自己座位。早读书声渐盛。
补课是不存在其他任何带有娱乐性质科目的,而且课都是连着一起上的,比如今天,上午两节数学两节英语,下午就肯定是三节课的英语,晚自习再来两节课加延长不定时的理化生。
所以今天下午的英语自习,沈飞很快就做完了两张英语试卷,还有半张的理综综合卷,离放学还有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跟老师打了招呼,先走了。
“他怎么了?”周佩问。
“他?”陈绪林看了眼沈飞急匆匆的背影,笑了,刻意放低的声音十分猥琐,“他妹病了,突发肠胃炎,他现在是回寝室提汤然后再去医院看她妹妹,说要是晚了,汤就失了药性了,说的文绉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看女朋友呢。”
“是表妹吧,沈飞自己不是都说了吗。”身后凑出一个男生的声音,显然也是八卦爱好者。
“说过算什么,反正我只见过他表妹一回,你就不好奇,又不是亲兄妹,一生病就紧张的跟什么样的。”陈绪林很不以为然。
“好奇,沈飞这位表妹,从来只听其名不见其人呐,是在文学社的对吧,诶诶,你见过没有,她长得怎么样?应该很漂亮吧,毕竟你看沈飞,说说看,比起上回来跟沈飞告白的校花怎么样?”
“不好看。”陈绪林很肯定,“虽然记不清楚长什么样子了,但肯定不属于漂亮的那种。”
“啊?不会吧。”男生大失所望。
周佩静静听着,眉头轻皱,眸色渐深。注目以待。
沈飞到底还是赶来上晚自习了。跟后桌打赌输掉的陈绪林很不痛快,他还以为,沈飞会继续留在医院照顾他表妹的。
“你妹病了,严重吗?”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他问沈飞。
沈飞没多想,只是感叹,“这已经第二次了,医生说下次再发作,只能是手术把阑尾摘掉了,现在得在医院待个几天才能回来了。”
“她不听管吧。”周佩眸色淡然,表情是很自然的漫不经心。
“听。”沈飞苦笑,“这才难办啊,明明乖的很,一转身就跳脱了,我问她一个人在医院怕不怕,需不需要我陪,她啊,笑着看了我一下,那眼神,嫌弃死我了。”
周佩没再问,嘴角微勾,以一种精心计算好的步距优雅踱出教室,走出学校,打车。
医院里,顾鸳难得睡一个好午觉,可是睡醒了要再睡,就难了。
手机没带过来,书也没一本,她愣愣望着雪白的墙顶,发呆。
慢慢地,白变成了绿,变成了蓝,变成了紫,变成了碧蓝湖泊青草地,紫衫飘飘亭亭少女,一步一步走进水里的样子。那种决然。
她怔怔伸出手想拉住那个少女,可抓空了。
她把头一歪,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她睡了,睡得很不安稳,浑身冰凉,肌骨遍布浮游生物扎根皮肤的恐慌与恶心。
周佩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病床上少女在不断的梦呓,头发被冷汗浸湿了黏连于脸颊,他取了床底下的脸盆与毛巾,去到医院厕所,皱着眉头将毛巾洗好,再打了小半盆水,回到病房。
他第一次进这种住了十多个人的普通病房,他无法想象,在医院这种到处是病菌的地方,这么多人在同一个房间,如果有一个未被检查出的病毒携带者,那传染可能性的概率。
他弯腰用毛巾给顾鸳擦拭着脸,因为靠得足够近,他可以闻到他想念了许久的草木香气,这足以让他忽视这个房间里其他一切不和谐的味道。
他把她的头发拨到一边,仔细的擦拭着,然后,他的手指不自觉就摸上了少女眼角的灰色疤痕处,流连忘返。他就这么直直望着少女紧闭的眼睛,一动不动,镜片后的眸色愈渐深沉。
直至心动,直至身动。
“不要!”
突起的惊喊,令少年倾俯的身子一顿。再顿。距少女眼角的疤痕只相隔半寸。一忍。再忍。少女的眼睛轻合,睫毛微颤,好似随时都会醒的样子,显然是梦中不安。可她的面目实在平静。
她说过。她浅眠。
忽地,少女左眼眼角滴落一拂泪,浅浅沿过微翘的眼角,没入鬓发。这一幕令周佩的眼眸一动,触及记忆,才了然这似曾相识的恍然。
目光在少女眼睫弯起的弧度上胶着一瞬,随即发狠似的咬了自己嘴唇一口,攥着毛巾猛的坐回了凳子上,厮磨唇齿间的铁锈血腥气,胸腔里满是密密麻麻的痛意与快感。
他望了眼四周的人,见有人看过来也不甚在意,只淡漠笑着,望不见嘴唇内里的猩红一片。
说起来,他们初见,并非顾鸳认为的那一次于青鹭食堂的误会,也非那一次晚间的碰撞,而是更早之前,一个夏风撩人的阴天午后。
微雨,他初到青鹭县,因思绪微乱去了青江公园。
拨过乱草丛生的荒芜小径,一眼能见远处连天的青江湖水肃穆环山而流,可什么都无法抑制闯入者的目光在第一时间留滞于近前。
就在那处瘦石突起的山崖之上,立着个穿青鹭校服的少女,身形消瘦,她的侧脸偏仰,闭着眼露出半边唇角的浅笑。
他的潜意识使他停了脚,静静望着少女伸手,抬起不大的幅度,像是试探的任雨滴落在她的掌心,然后感受底下是层层高垒的烈士墓碑。
似禅似佛似讽似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