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巫垠      更新:2021-10-25 14:11      字数:4384
  第二天,卓尔连打来了十几个电话。
  顾鸳想都没想,从静音挂断到关机一气呵成。
  王婉清摘了耳机,戳戳她手里的一叠文稿册子,“你秘密情人?”
  “滚。”顾鸳捧着册子翻了个白眼。
  王婉清便笑了,不作他问,“去不去看,这是这个月唯一上了院线的自然纪录片,放个一两天就下线了的。”
  “你不是有手机吗,下了线去手机上看就可以了。”顾鸳随口应付,小青给的数学笔记她还没滕摘好。
  “这能一样?电影院和手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好伐。”
  接收到王婉清的凌厉视线,顾鸳皮糙肉厚的直接就消化掉了,“婉清大主子,你又不差陪你一起看的人,我是真没空,小青和良卿现在根本就不给我空闲的时间,刚好这几天还要月考,我连散步都没散还看电影?您老就饶了我吧,有这空闲我还不如睡一觉呢。”
  “就是要月考了乔蓝天才没空,等过了这个月考,零班就要全体去高考备考夏令营了,到升高三开学才回来,所以他们班最近的气氛也很紧张。”
  相邀无果,王婉清也不强求,她坐了下来,随手抽出一片文稿,“副社长最近越来越少时间来社里了,你们部门就这几个人审稿很忙吧。”
  顾鸳看她一眼,王婉清指着其上的红色批注,“写字都带风。”
  顾鸳望了望那红体的狂草撩飞,笑了,“这是邬楠的字迹,他一个掉进数理化怪圈爬不出来、一分钟恨不得当一小时来用的数字怪,你期望他能把字写得多端庄优雅不缓不急?”
  “就那个在申请入社愿望栏写着‘要用大脑撬动地球’的高一学弟,眉走几步路都能撞墙上的?”
  顾鸳镇定的点点头。
  王婉清睥睨一笑,“你还真敢收。”
  “他的数字记忆让周尧社长都惊讶了,而且他又不批文,只是纠错改正,那速度简直可以创吉尼斯纪录了。”
  顾鸳笑着站起来,“你走不走,我要回班上了。”
  王婉清摇头,放回了文稿,又转身回了文学社。
  她网络部中午要跟宣传部商量这个月《青学报》的排班宣传和网络销售,因此也难得空。
  好容易挤出个零碎时间来看纪录片还不得人陪,不过于她而言也无多大区别,二者相差不大。
  顾鸳把稿子留给了王婉清,回了班级,同桌的位置依然是空的,只窗外树荫偶投下碎光,漾荡于桌椅间,扑簌地面惊起余灰。
  窗外一片轻扬风声。
  等中午放学,顾鸳就看见卓尔站青中校门口不远处,直直望着她走近。
  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情绪起伏的厉害,周身氛围都有些压抑。
  她自动隔绝了周遭一切往宁宅走。
  “顾鸳。”
  “顾鸳?”
  “顾鸳你听见老子讲话没!老子让你站住!你再走一个试试!”卓尔跑上前来扯她的校服袖子,语气又凶又狠。
  “说。”顾鸳一个字甩了过来。
  “老子问你你昨天去九度空间找老子了?!你看到老子发酒疯了?!!”
  顾鸳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卓尔,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很讨厌听见你说脏话。”
  “你回答老子!”卓尔的力气一下子大的惊人,她的手腕被攥的生疼,还有一丝细微的被撕裂感,像是骨头在摩擦碎化成黏液的那种麻木致痒。
  顾鸳静静看着自己系着黑色绸带的手腕被陌生的力量禁锢,包裹,只剩下边沿的血液被挤压的红。
  她没甚表情,“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本来也没想去,是因为受人所托才去的,你要找人揍一顿可以找他们,我只是一条池鱼,不是这个案件的幕后黑手,你找我也没用。”
  “顾鸳老子是问你你看见老子发酒疯了没?!”卓尔眼睛红的像是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顾鸳僵木的脸有了弧度,她微笑,看向卓尔那疯狂模样背后的巨大不安的幼童折影,“没有,我进去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真的?”卓尔盯紧了她的脸,“我怎么有些记得……”
  “真的。”顾鸳淡笑如故。
  卓尔观望良久,一下子如释重负的,卸了力道,松开了手。
  少女手腕绸带外的皮肤已经是青中带紫了,很是狰狞难看。
  卓尔立即就震惊的不知所措,语气也有些慌乱,“你的手――”
  顾鸳还是微笑,“你发起疯来六亲不认我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好了吧,好了就回去上课,你再拦着我,我就要让良卿来救我了。”
  身边的经过的学生大都眼神奇怪,顾鸳已经是无所谓了,看就看吧,反正也就这样了。
  卓尔却是烦躁的想要踹人,眼神发了狠的盯过去,“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揍死你!”
  男生立即拔腿就跑。
  顾鸳笑了,“卓尔,你现在几岁了?”
  “你干嘛?”少年语气不甚好,神情却是软了些,他走过来盯住顾鸳的手腕,“你学校旁边不是有家诊所吗,我们先去看看有没有事,刚好把你这个丑不拉几的破带子拿下来,难看死了。”
  “没事,我这只手以前受过伤,本来就没多大知觉的。”
  顾鸳抚摸着绸带尾部的兰朵刺绣,轻轻的笑着。
  卓尔还是拗着性子把她送回了宁宅。
  宁卿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来,立即把视线投了卓尔,“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找顾鸳有点事,宁姐,你帮她看看,手有没有事。”卓尔烦躁的提着门口的地毯。
  “小鸳儿你怎么了?”宁卿赶紧奔过来。
  顾鸳不好意思的想把手往背后缩,“我没事良卿,你别听卓尔这个死变态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宁姐你看看,她的手肯定有瘀血了,带她去看医生她又不肯去。”
  “我说过了我没事。”顾鸳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立场上
  等卓尔离开了很久,宁卿才不确定的问,“小鸳儿,你……”
  顾鸳平静的摇摇头,她知道宁卿要问的是什么。
  “我说过了的,长得太好看的人我不会喜欢的,太容易招蜂引蝶。”
  “那就好,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听见你跟卓尔一起的时候,吓死我了都,就怕你被那个小混蛋骗了。”宁卿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鸳笑了,“良卿,我又不傻,哪那么容易被人骗啊。”
  宁卿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以后离他远一点,我可不想我家小鸳儿被他给带偏了。”
  “嗯,我知道的。”顾鸳笑着点头,乖巧安静的过分。
  她喜欢卓尔,一直都喜欢。从第一次看见卓尔的眼睛,她就知道了。
  虽然她不会再去告白不会再去刻意亲近,可她喜欢他,这是事实,就是她把情感这种东西看得太分明了,知晓余地,也就退让的彬彬有礼。
  不顾一切的年少轻狂,不适合她。
  至于昨晚,她的状态确实有悖常态,但那是意外,算不得数。
  “你的手确定没事吗?”
  顾鸳摇头,“没事,良卿,我的手腕是旧伤,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良卿,你真的要去北京那边上大学吗?还有一年的时间我要待在这里,我会很想你的。”
  “是呀,我也很舍不得你。”宁卿拍拍顾鸳的脑袋,“等我走了,就要拜托你照顾宁染了,虽然他平常总爱和你反着来,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接受你的,一般的人,他根本搭理都懒得搭理。”
  “咳咳,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好想跟良卿你一起走啊?”
  “小鸳儿你说话就说话,在我胸口这里蹭什么?”
  “良卿你胸口软嘛!”
  “啊……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色女啊小鸳儿,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蹭自己的去。”
  “……呃,这个,有点难度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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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按住门柄,缓缓推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入目是颓乱的居室――碗碟碎了一地,衣柜敞开着,被翻的乱七八糟,窗帘也扯落了大半,上面是已经旧的发黑的血痕,而新鲜的血液凝聚,零落地板上的碎玻璃间,迟迟不消,唯一整洁的床边,也摆了许些空酒瓶和烟头。
  床上平躺着人影,白色被子在一旁,叠的十分齐整。
  空气里,烟味,酒味,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淡淡的,交织成奇异的腐朽感。
  小青熟视无睹的一路走到床边,温柔的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她的生母。
  默默扯过被子又放下了,只将床头柜上的半瓶酒收起来。
  等轻声整理好房间,小青把电饭煲的插头拔了,端菜上桌。
  再坐回床边,看着母亲因精神的反复无常而被折磨的近乎无色的脸庞,看母亲睡梦中仍是皱着的眉头,她心疼的笑了。
  小青轻推了推,女人动了动,睁开眼睛,慢慢醒来,眼里掉出温柔的泪水。
  这一刻的母亲是那么美好,她会像小时候一样,抱她,摸她的头发和脸颊。
  女人一眼看见小青挽起袖子的裸露手臂上,伤痕累累,她开始泣不成声,满脸的悔恨,“小青,妈妈又打你了是不是?”
  小青摇头,将瘦的只剩皮骨的母亲揽入怀中,以哄孩子的语气笑着,“没有呀,妈妈最近很乖,你看房间都这么干净,妈妈很乖的。”
  女人安心的笑了笑,随即想到了什么,紧张问道,“那你爸呢?他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吃饭?”声音一变,已是要发疯的神情,“他是不是又去找那个狐狸精了,他要跟我离婚!”
  “没有。”小青安慰的抚着母亲的背,“爸爸他去买啤酒鸭了你不记得啦?爸爸还说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老婆,说要亲自下厨犒劳你呢。”
  “真的?”
  女人半信半疑的说了句,“那我要等他回来再吃饭,等他回来再吃、再吃饭。”
  “嗯,我们一起等爸爸,妈妈,你先去洗澡,我去开酒,碗筷子我已经洗好了,就放在桌上。”
  等人进了卫生间,小青才松了一口气,去床底下拿酒,哪想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在这寂静空间里,如催命般,轰鸣她的耳膜。
  怎么会!
  她回来的太匆忙,竟忘了设静音!
  该死!
  果然,母亲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显然是刚脱下衣服又穿上的急,乱了分寸。
  小青心一紧,不敢回看虎视眈眈的母亲,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宁卿,是我,怎么了?”
  那边的声音温柔关切。
  小青面色越来越白,“嗯,洗了澡,吃了,在床上躺着呢,没事,我很好,你快去睡,对了,要是晚上我没去上课,帮我请个假,嗯,知道,我会的,那我先挂了,嗯,安。”
  小青迅速挂断电话,走到母亲身前,低眉顺眼要去牵她,“是我同学打来的,妈妈,没事,你回去洗澡吧。”
  可终日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精神间歇性失常的女人早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仅凭直觉的,甩开小青的手,尖声喊道,“你骗我!电话是你爸打来的!你们一起骗我!你们都被狐狸精给骗走了!滚!你给我滚!离婚?我不会同意的!你们别想!别想!!”
  小青上前去拉她,“妈,不是,爸爸最爱――”
  “啪!”
  极响亮的一个巴掌。
  小青被打的脸一歪,瞬间红肿,仍是捂着脸笑,还要抱母亲,反让已陷入癫狂的母亲又打了一巴掌,额头撞到了床柱,顿时头晕眼花的说不出话来。
  “都滚啊!你们都滚,你们骗我,狐狸精……狐狸精……”
  女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的眼神涣散,瞳红欲裂,又哭又笑,扯着自己的头发不够,就把桌上的饭菜碗碟全扫地上,桌子也推到,像是不解恨的,再猛地推了一把刚站正的小青。
  小青轻呼一声,顺势跌在地上,倒向这一地狼藉碎片,来不及痛喊出声,母亲就骑坐在她身上,用手掐,用指甲刮,用拳头锤,尽情发泄自己的恨意和痛苦。
  小青抱头,曲腿,一点不反抗,只睁大了眼睛,望向墙外的虚空,拼劲了心力的压抑自我内心的狂暴因素,深度催眠自己――妈妈只是病了。
  这个女人生她养她,这是她本该承受的,难道她还要像自己那个面目全非的父亲一样离这个已经丧失生活能力的女人而去?!
  小青把这些默想一遍又一遍。
  她听着身上母亲如兽般的嘶喊吼叫,感受瓷片割开皮肤扎进身体的剥裂感,和饭菜粘贴伤口的恶心感,默默地,握紧拳头,默默地,笑了。
  眼前的光景逐渐模糊,阴沉,黑暗――
  她不止一次在想,是不是被打死了,就算偿还了这份生养之恩,她也就不会因为觉得亏欠,有所眷恋,以致迟迟狠不下心来,将自己终结。
  幸而,暗夜终究还是会降临,只是时间比她预计的还要来早,来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