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勤是陡然想起来的。
  难怪觉得屏幕里的男人眼熟，这不就是当初国家大力宣传的科学家，抵抗在丧尸前沿的领头人吗？
  关于顾谦的信息当时有很多，在各大新闻栏目里都能看到对他的采访。新闻里说他和他的团队是对抗丧尸的中流砥柱，研究抑制剂的先驱！城市还未沦陷前，大街小巷都是关于这个人的宣传。在当时的新闻里，他宣称已经找到杀死丧尸病毒的方法，正在研究如何高效推广和实施，从根源上瓦解丧尸的侵害。导致江勤一度以为，人类对丧尸的反攻就要开始了，可惜等来的，却是城市彻底的沦陷。
  顾谦：“不错，是我。虽然这个身份过时了，不过你依然可以叫我顾博士。”
  他并不意外自己被认出来，毕竟这是当初自己一手操纵媒体的结果。丧尸初期并不成气候，人类也并非看上去那么孱弱，他需要拉扯时间来增加丧尸的基础数量。为此利用这个身份，以及慢慢在世界各个角落发展出来的伪装者集团，做了许多对人类来说很是卑劣的事。
  江勤整个状态都很不好，瞪大眼睛看着屏幕里的顾谦，好像遭遇到巨大的打击：“你……你也在为丧尸工作？”
  他问得如丧考妣，就连一直笼罩身心的恐惧也被冲淡。
  顾谦放下手里的电子屏，透过屏幕看向他：“通过数据显示，你是迄今为止家族最优秀的红线人之一，所以我可以稍微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准确的说，不是我在为丧尸工作，作为一名资深伪装者，我本就是丧尸的一员。”
  江勤喃喃到：“原来是这样，真正的顾博士……已经被你们杀害了吗？”他的语气中透着落寞与遗憾，还带着微不可察的悲凉意味。
  顾谦平静的说：“的确，真正的顾博士的确被替换了。不过对于这个世界，或者对于你们来说，并不存在这样的事。因为早在12年前，顾谦还没有取得任何为人熟知的成就时，他就已经被我取代。12年来，我在他的身份基础上，通过不懈努力，才取得如今的成就，站到公众面前。所以你们所熟知的那个顾博士，在新闻里频繁现身，为人类抵抗丧尸作出卓越贡献的英雄科学家，并没有被谁杀害过，他一直就是我。”
  江勤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憋闷与怒火，似乎因为顾谦这一席话彻底点燃。他向屏幕冲上几步，两手紧紧捏住拳头：“你骗人！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都被你骗了，被你耍得团团转吗？新闻里那些都是假的吗？我们人类……我们人类……竟然被你们这些伪装者……伪装者……”他哽咽住，抽噎得怎么用力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睛红通通的布满血丝，泪水早已漫出眼窝，落下脸颊。
  顾谦平静的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失态而动怒：“不得不说，每当我向人们揭露这个事实时，总会收获到如你这般的反馈。激动，愤恨，然后就是悲观，绝望，令我充满了成就感。想来，人类的灭亡有很多因素，而我，无疑是其中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所以如果有机会，我也很乐于与人讨论这件事，这会让我感觉到，我是历史的推动者。不过，江勤，作为家族最优秀的红线人，你为家族已经工作4年时间，期间发起信号37次，帮助捕获带有抗性体质的人类33人，直接至死3人，只有这次捕获因为使者失控而失败。你确定你还能够站在人类立场上，和我说这种话？”
  “我……我……对不起！我刚刚可能是太紧张了……”江勤的所有悲愤就像转瞬即逝的流星，很快就宣告瓦解，他被顾谦平淡的话语重新拉回现实，恐惧再度侵袭全身。深悔自己刚刚的冲动，让他显得更加绝望……一种对人类命运的绝望。
  顾谦：“你刚刚的表现很令人费解。明明在做着残害同类的事情，得知我是伪装者后，又会深深为人类的命运感到愤怒和悲哀。包括现在，你明明认清现实，收起了刚刚的失态，可眉宇间依旧带着忧虑之色。是在为人类的未来担忧吗？真是个不错的开始，作为一只蝼蚁，你的行为成功引起了我对你的兴趣，相信后续我们会有更加愉快、更加深入的沟通。”
  顾谦这笃定的语气，让江勤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有种立即掉头逃跑的冲动。他两脚下意识向楼梯口退去，口里语无伦次的解释：“我……我刚刚太紧张了，没……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
  顾谦：“没关系，作为一名表现优异的红线人，你在家族的积分也差不多满值了，本就有资格来南明见我。艾露，拦住他。”
  话音落下，江勤快要退到楼梯口的背部，陡然撞到某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他回过头，只见一个全身僵硬的少女安静的站在他身后。
  江勤“啊”一声坐倒在地，直吓得面无人色。明明这座塔室内没有任何东西，这个少女却无声无息出现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
  少女穿着一身破败的白色蕾丝边礼服，不同于别的丧尸缺一块少一块的身体，她面容和肌肤都很齐整。那姣好的五官，完好的皮肤，在幽暗塔室内泛着冷硬的青色。借着屏幕上羸弱的荧光，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刚死不久，别说腐烂，就连尸斑都还不曾出现的女尸。
  这景象，直看得江勤浑身颤栗，毛骨悚然！他至今见过最接近活人的丧尸，就是今次的家族使者了。拥有犯规一般不逊于活人的智商，表情动作都很生动，举手投足间像是一个守礼的绅士，骨子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凶残。只是一身猩红，没有表层皮肤，否则看上去，恐怕和活人没有什么区别。当然，那变态的实力除外。可眼前这个……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森冷，诡秘，即使站在眼前也好像没有任何存在感，可无形中却透着让人极度恐慌的阴森气息。与其说这是一具丧尸，更像是一具只有恐怖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僵尸！
  江勤前后与几十位家族使者打过交道，即使是高等丧尸，也全都表现得木讷刻板，只懂执行家族使命，重明是他仅见的异类，可眼前这个，再次刷新了他对丧尸的认知。
  屏幕里的顾谦介绍到：“她是艾露，五位护塔者之一，也是丰城区域的家法掌执。找你来是因为重明家印背解除，已确认失控。现在找你来，是为了查明原因。你把重明作为家族使者，与你接触的全部经过在我们面前详细复述一遍，记住，要事无巨细的全部交代清楚。”
  少女僵尸艾露没有动静，就和死去的尸体一样，僵直的立在楼梯口，挡住了江勤所有逃生的可能。
  江勤捂着心口，难受的坐在地上，艰涩的回头看向顾谦：“重……重明？”
  顾谦点头：“对，就是今次与你接触
  的家族使者。”
  江勤终于在迟钝的大脑里，把这个从未听过的生涩名字，与脑海里那个异常凶残的家族使者联系到一起。
  屏幕里的顾谦没有催促，好整以暇的注视着他。眼神温和，似乎在示意他，随时都可以开始。
  回想起遇到重明后的种种，江勤犹自感到一阵阵心悸。慢慢的，通过不断回忆，江勤把如何将周灿进献给重明，如何与重明去到别墅，重明又如何拒绝执行家族使命，如何与他刚接触不久的逃难者顾英姐弟对上，一一道出。
  顾谦沉吟的听着，不时会提出一些问题，都是细节上的。恐惧中的江勤也慢慢恢复一丝冷静。他尽量忽略站在楼梯口的女僵尸，非常配合顾谦，努力回想着当时的经过，为顾谦一一做出回答。最后，他还从全息手环里找出一个小视频，调整到屏幕前方，放映出来。小视频里，正是重明带着他闯入别墅后的情景。
  江勤是个小人物。虽然在阴差阳错下得以投身爱语家族，却是家族里最没有地位的红线人。基本是连炮灰都算不上的外围人员。所以，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智慧。他毕竟是在给一个满是丧尸的恐怖集团卖命，所以当江勤意识到重明与别的使者不太一样时，害怕任务出现差池的他，偷偷用全息手环偷录下来了当时的情景，作为以后脱罪时的证据。事实证明重明就和他预料的一样，这次的使者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江勤不知道视频这种证据对丧尸管不管用，家族会不会听他的辩解，但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当顾谦看见视频里那对姐弟——他曾经的子女时，面色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得就像看见一对陌生人。只是重明的反应，却引起了他的关注。直到重明撕开顾英衣服，企图强暴时，顾谦眼中亮起激动的精光。
  他甚至拿出一块电子平板，一边观察视频里的发展，一边做起笔录，喃喃自语：“顾环昏迷情况下，顾英战力没有任何提升，和上月采集的观察数据一样，没有参考价值，重明战力表现偏弱，明显带有猫戏鼠的玩闹性质，拒绝执行家族使命，性格和行为，都与他在家族里的一贯表现有着巨大偏差……刻意隐藏自己的本性吗？刚刚觉醒而已，智商就已经成长到这一步了吗？”
  看着视频，顾谦大脑在不断运转。重明带给了他一个巨大意外。现在才发现，这是一个不受家族控制，有着独立人格的新生代……他还想强暴顾英！多有意思的发展？高等丧尸如何产生**的？
  顾谦陷入纷乱的思绪中。高等丧尸不同于伪装者。伪装者由于生理构造太过接近人类，所以可以产生**。无论是与人类，还是与同样的伪装者之间，只要有必要，都可以进行无障碍的性行为活动。这也是伪装者进行潜伏、间谍、暗杀、替换活动中重要的执行手段之一。只是伪装者无法繁殖，即使生殖系统在仪器检测下没有任何问题，依然无法至孕和受孕。顾环身为唯一的丧尸之子，是一个特例。可以说是伪装者历史上的繁育奇迹，所以才显得如此特别。
  顾谦在犹豫，屏幕那方的视频传达过来的信息，是一个令人意外的重大发现！也许把重明加入顾环后续的研究计划里，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这是一个他不曾预见的新课题——丧尸双性繁殖的可行性！可以作为顾环课题下的衍生课题。只是……重明性格方面的不可控，会导致研究计划的变数太多。
  视频播放到一个旋转着的黑色铁球破窗而入，将重明砸入墙里时戛然而止。
  顾谦急问：“后续呢？”
  江勤怯怯的回答：“没有了……我看到当时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乘机跑了。”
  一向淡然自若的顾谦，一反之前的学者风范，气急败坏的吼到：“跑掉了？你这个蠢货，什么叫做千载难逢？你知道什么叫做千载难逢？刚刚，就在那段视频里，你就放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后续！我要知道后续的进展！”
  江勤趴伏在地，瑟瑟发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后续似乎是有人攻击了重明……当时我太害怕了，场面也太混乱，我就乘机逃去车库，偷了一辆跑车离开了。”
  顾谦深吸几口气，终于恢复冷静，重新拾回他淡然自若的学者风度：“好吧！那你告诉我攻击重明的人是谁？”
  江勤一下窒住。他很想也回答不知道，但心中却有个直觉，如果再回一句不知道，他下一秒就会步上周灿的后尘。背后一直安静矗立在那儿，宛如雕像一般的女僵尸，让他如芒在背，身心无时无刻不在惊怖间挣扎。
  怎么办？他不想死！为了活命，他都做了这么多！出卖朋友，出卖自尊，出卖他可以出卖的一切，包括他身为人类的身份……怎么能就这样死了？他明明都出卖了这么多东西，怎么能甘心就这样死了？
  忽然，雾葬出现在车厢后座询问他时的情景，如过电一般闪入脑海。来者，对了，也许是来者攻击了重明！铁球砸进来时，那爆炸一样的冲击力，也只有来者可以发出那样的力量吧？
  “是来者！攻击重明的是我们之前新遇到的一名逃难者，非常强壮的男性，也是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物。之前给家族提交的报告里我也做了说明，他具有高超的病毒抗性和自愈能力，本名不详，自称来者！”江勤急迫的说。
  顾谦却透过屏幕，对小视频做着静侦放大，一边观察一边沉吟：“通过画面放大的细节，可以看出这个所谓的黑色铁球，是一个人披着黑色布片，蜷抱身体在空中旋转时造成的视觉假象。综合猎头团之前找过姐弟的信息，分析可以得出，这个攻击重明的‘铁球’，其实是猎头团的金属体质异能者，黑金。”
  顾谦的分析让江勤整个人一僵。难……难道他猜错了？攻击重明的是猎头团？死亡的恐怖颤栗再次袭来，瞬间从江勤的脚板心爬到顶门心，心脏几乎都为之骤停。
  顾谦接着说：“不过，猎头团的成员资料我这里有详尽备份。根据资料显示，黑金虽然能力特殊，却没有视频中这样可以撼动重明尸骨变的爆发力。本来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现象，原来是来者吗？江勤，你的情报还算有用。”
  江勤深深呼出口气，全身都被冷汗打湿，面色苍白的勉强应到：“不、不……不敢当！”
  顾谦思索片刻，做出决定：“根据情报，重明的行为偏差直接导致他提早介入了我对顾环的后续研究，还好顾环全程昏迷，影响不大。目前来说，回收重明应作为第一解决事项。”
  他顿了顿，继续说：“另外，来者通过初步判断，具有超越正常范畴的力量、自愈能力以及活化抗性。并且从我这里收到的讯号看，顾英与顾环的生命体征无碍，仍存活于世，说明重明遭遇来者后，未能得逞所愿。这样推算下来，能正面与重明抗衡并且不落下风，异常等级暂定为b级。捕获来者可以列为第二解决事项。当然，前提是来者至今仍然存活，未被重明杀死。”
  透过屏幕，顾谦看向全程如死尸一样安静的少女僵尸，询问到：“艾露，有异议吗？”
  艾露死寂的身体终于开始有了动静。只见她缓缓抬起毫无生气的瞳孔，对顾谦回复到：“有。”
  森冷的话音一如她森冷的躯体，让匍匐在一旁的江勤浑身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