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红，耳边不时传来鸟语唱鸣。顾英是流着泪醒来的。她生怕自己这样子被人看到，想要抬手擦去，却发现双臂传来一阵钻心巨痛。她这才想起，自己四肢已经断了。
  “如果我是你，伤成这样就会老老实实躺好。”辰旭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身上这件科研服可以纳米变形，本身就附带无水洗漱功能。你试着自己控制看看。”
  他话音刚落，顾英整个头脸已迫不及待用科研服领口处延展出来的头套包裹进去，再不让人看到她满面泪痕的样子。倒是对怎么控制这件科研服，领悟力惊人。
  辰旭嗤笑一声，没有说破。世道艰难，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藏着些心碎的往事，说来无非生离死别，他无意去深究。
  “我……睡过去多久了？”顾英包裹在头套里，闷声闷气的低声问。
  辰旭打开手腕上的全息手环，在悬浮到面前的半透明面板上看着一连串数据，漫不经心的回答：“不到两个小时吧。”
  顾英讶异了一下，那么长的梦，原来自己并没有睡去多久。
  她又接着问：“我弟弟现在怎样了？”
  辰旭：“他中了雾葬的神经毒气，没那么快醒来。”
  顾英闻言连忙除去包裹脸面的头套，歪头四处寻找顾环身影。
  辰旭不紧不慢的说：“不用着急，我也给他穿上了科研服，毒已经解了，目前只是正常昏睡。现在最麻烦的，反倒是你。”
  顾英没怎么在听，她找到了睡在不远处的顾环。辰旭果然如他所说，给顾环也穿上了科研服。瘦小的身子包裹在洁白的紧身衣下，莫明让她觉得心安。
  只是这种心安犹若漂泊的浮萍，忽然停到某处小小的水湾里。暂时的安逸显得那么珍贵而不真实，也许下个微风过处，她和弟弟又会被送走，不知会漂去哪道命运的浪头？
  经历了吴哥转化成丧尸的凶暴，生理和心灵的双重打击，顾英对这个世界已彻底失去信心。能让她坚持到现在的，一直是守护弟弟的执着，以及回报吴重明与大家对她的牺牲。而现在——她只觉得这样的活法……实在太痛苦了！
  辰旭把半透明面板悬浮到她面前。面板上是一个女性骨骼透视图，上面用红色区块分别在四肢和脊柱部分做出标注。辰旭指着面板上的数据对顾英解释：“这是链接你身上的科研服提取出来的透视图。你四肢全是压迫导致的粉碎性骨折，最麻烦的是你的脊柱也有多处不同程度的骨裂和神经挫伤，如果处理不好你随时都可能残废甚至瘫痪。科研服虽然有一定的医疗功能，不过这么严重的伤势也没办法处理好，只能起到一定的保全护理作用。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医院。”
  医院吗？顾英惨笑一下。她抬眼看向辰旭，问到：“江勤呢？之前我和丧尸战斗时，他一直在旁边。”
  辰旭：“我回到别墅后就没看见这个人，周灿我倒是在后山找到了，被吃得七零八落的。”
  顾英：“江勤和丧尸之间的关系非常可疑，应该抓住他！”
  辰旭沉吟：“照这样说应该早就跑了吧？可能是趁我不在而你又陷入苦战的空当。别墅车库里原本两辆奥特飞跑，现在只剩下一辆。”
  顾英点头，没再做声。辰旭分析得很合理，她被丧尸……那段时间确实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她偏头看向别墅外的树林。郁郁葱葱的枝叶在阳光下随着微风摆动，显得那样轻柔。
  顾英的声音也随着那阵微风起伏，轻轻的，有些缥缈：“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辰旭闻言看向她，瞬间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倒是小看了这女人的魄力，这么早就和他摊牌吗？
  顾英回过头，却垂着眼帘不看他：“请别介意，我只是不知道我和弟弟……还能穿多久这样先进的科研服。”
  是啊！
  他们本就只是半路遇到，萍水相逢的人。要说有多深的瓜葛，不过是相处两天的功夫，就被卷入到猎头团和高等丧尸这样天大的麻烦中而已。顾英其实看得出来，这个自称来者，迷一般强悍的男人，并不是个热血冲动的人。现在的她与其说是废物，不如说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他对她的友善，毫无根基，也没有理由，又能持续下去多久呢？在这样的末世，她又凭什么去期盼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友善呢？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很有限，但她不天真。
  辰旭沉吟了一会儿。如果是个温柔的人，这时多少会说些温柔的话，安抚一下面前的女孩。可辰旭并不是。没必要绕弯，所以想什么直接说出来就好。
  辰旭：“目前并没有什么具体打算，不过我暂时对你们遇到的麻烦有些兴趣。”
  暂时有些兴趣吗？顾英平静的听着。
  辰旭：“当然，让我直接把你这个全残丢给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然后掉头就走，这也不是我的为人。曾经有一个人这样教育过我，‘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拥有人性，会懂得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虽然多数时候我并没有照做，但在此时此地，我不会丢下你们。所以就是这样，你与其担心什么时候被我抛弃，不如趁着我心情还好的时候，抓紧机会尽快养好自己的伤。”
  顾英点头：“我应该感谢那个教育你的人。那是一个好人。”
  辰旭仰头望天：“好人？不，她是天使！”
  对于辰旭的话，顾英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只是总算踏实了一点，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谢谢你！”这句话顾英说得非常诚恳。她知道男人不需要这个，但现在的她，也仅仅只能做到这个——虔诚的道谢！
  “只有弱者才会把谢谢挂在嘴边！”
  辰旭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过这句话。这是曾经某个傲慢女人惯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辰旭不由想起那个从来不会对他道谢的家伙——辣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活着恐怕也是个脾气糟糕的老女人了吧？从这方面来说，与其今后不知会在何处碰到，还真不如已经死了的好。辰旭狠狠拍掉自己脑袋里突然蹦出来的想法。
  一直老实呆在旁边，默默做了很久背景板的黑金，迟疑了一下，向辰旭这边小心翼翼的挪动几步，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辰旭斜乜他一眼，懒懒问：“有话想说？”
  黑金连忙恭敬的向辰旭弯腰行礼：“尊敬的来者大人，如果想让这位女士尽快恢复伤势，我其实知道一个地方。”
  辰旭不置可否：“说说看？”
  顾英仰躺着，也不动声色的转过头来。
  黑金：“南洲军区总医院，那里有最先进的医疗舱。别说这位女士目前的伤势，即使真的全身瘫痪，在那里也能治好。”
  辰旭到底已经沉睡太久，所谓医疗舱这种听起来就很科幻的东西，他没什么概念。于是他转过头看向顾英。
  顾英肯定的点点头：“南洲军区确实有最新型号的医疗舱，能治愈世界90%的已知疾病，可惜对活化因子的重度感染没什么用处。只不过，身为猎头团成员，你提出这个建议到底有什么目的？”最后一句，她直接转向黑金。
  黑金连忙解释：“请别误会，我只是单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也是希望你们治好后，能放我离开。你们放心，我绝不会再回猎头团。我想你们对猎头团应该也有所了解。我被你们俘虏了，对猎头团来说只有弱者才会被俘虏，猎头团是不需要弱者的。所以我没有退路，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辰旭无所谓的挥手：“那就这样吧！准备准备，等顾环醒来我们就出发。”
  黑金连忙躬身：“都听您的，尊敬的来者大人！”
  接下来，黑金很自觉的在辰旭指挥下忙前忙后，做各种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整理食物和水，给别墅里仅剩的那辆奥特三栖飞跑充能检查。考虑到顾英这个不能随意挪动的伤患，辰旭未雨绸缪的让黑金用金属能力作辅助，手工造了一张自带滚轮的担架床，外形犹如一具带着把手的移动棺材，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整理妥当，已是半天过去，猎头团和丧尸没有再找来。按黑金的推测，雾葬是不败神话，吃了这么大亏不可能到处声张，最可能的做法是准备万全后，再亲自回来找场子。至于丧尸那边……爱语家族的行为模式，谁也无法预测。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确实不再是久留之地。
  手上掌握的情报太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太少，除了谨慎一点外，辰旭能做的暂时也只有随遇而安了。
  他让黑金带着他开上奥特飞跑，围着附近兜了两圈。不光公路，山林、天上、水面全都用这辆性能优秀的飞跑试了几遍。对于海陆空三栖跑车这种东西，辰旭以前别说驾驶，就是摸也没摸过。可身边除了顾英这个废人，就只剩下顾环这么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他不可能没心没肺到把驾驶位交给一个前猎头团成员，尤其还是个操控金属的异能者，所以对于开车这件事，他必然要掌握熟练。
  好在辰旭以前别说跑车，就是坦克、飞机也驾轻就熟。基础扎实，上手就快。不到两小时，已经找到感觉，把手下的奥特开得飞起。
  “来者大人，您真是个天才！这样上路，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黑金坐在副驾驶位，适时的恭维到。
  辰旭斜乜他一眼，看了看四周。山清水秀倒是个不错的地方，离着别墅整整隔了两个山头。
  他一个漂亮的360度漂移回旋，将车停在一棵大树下。
  黑金在极速旋转后骤停的车里好容易才稳住身形，抬头就见到辰旭直视着他的冷凝目光。
  黑金心中陡然窜起一丝不安：“来者大人？”
  辰旭：“下车。”说罢，人已经率先跳下车。
  黑金不敢多话，小心翼翼的下车跟上。两个人，一个在前悠然踱步，一个在后亦步亦趋的跟着。那谨小慎微的模样，活像个对辰旭言听计从的奴仆。
  随着两人渐走渐远，黑金心底越来越不安，最终不自觉停下脚步，没有再跟上辰旭。
  黑金脚下一停，辰旭在前面也跟着停下，转过头来。
  黑金心里打鼓，强笑着问：“来者大人，我们这是准备去哪？”
  辰旭答非所问：“你觉得这里环境怎样？”
  黑金不明所以，呐呐说：“山清水秀，风景迷人。”
  辰旭咧嘴：“还挺有文化，这么说你喜欢这里咯？”
  黑金听不明白，只好深深躬下身：“来者大人，不知您特意带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辰旭双眸直视着他，周身不知不觉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千斤般笼罩黑金。
  这是——念压！
  黑金睁大眼睛，艰难的抬头。
  所谓念压，并非擅长驱使念力的异能人的专利，无分变种人还是改造人，只要一个人的实力达到一定高度，脑域里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念力波动。念压就是念力波动的具现形态。只作用于精神层面，没有实质，也不会对谁造成伤害，却能让人切实感受到犹如实质的力量潜能。
  个人实力越强，外放出来的念压就越大。这是公认的常识。
  辰旭现在外放出来的念压，就如深沉的大海。黑金感到每根骨头都要被这如渊似海的压力碾碎了，不自觉运起自身念力相抗，嘴里依旧恭敬忐忑：“来者大人？您这是……”
  辰旭也是第一次外放念压。这算是一种念力运用的技巧，他在刚才无师自通。不过这并不重要，辰旭看向眼前慢慢闪烁出金属光泽的黑金，没有撤回外放的念压，反而变本加厉：“想要反抗了吗？”
  黑金感到自己的精神快要在这股念压下崩溃。
  他豁出去了！趁势直接朝辰旭……跪下！
  正如一个卑微的奴仆膜拜自己的主人，黑金向辰旭拜倒在地，祈求到：“大人，您是高高在上的强者，若要惩罚我只需一句话，我绝不敢有任何反抗！”
  辰旭居高临下，受他一拜也无动于衷：“你最好还是反抗一下吧？这样死的时候才不会不甘心啊！”
  黑金不解的抬头。他做得这样卑微，这样恭顺。为了活命，他甚至连自尊都抛弃了。为什么即使这样，眼前的男人还是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他问得非常忐忑。回答他的，却是呼啸而来的铁拳。
  乒乓之声不绝于耳，黑金化作金属的身体犹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在辰旭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下来回飘摇。
  再一次，黑金被放倒在地，辰旭揉着有些红肿的拳头，终于停了下来。
  好半天，黑金才颤巍巍的，异常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在一连串毫不留情的狂暴打击下，他已完全没了人样。身体和头部严重变形，手脚都已不能正常弯曲，如果换做普通人，只怕被打死十次都绰绰有余。然而自始至终，黑金都垂着双手，不作任何反抗，连格挡都没有，任由辰旭尽情暴打。
  辰旭蒲扇般的大手倏然伸出，紧紧扼住黑金脖子，将他整个人提到半空。突如其来的窒息和悬空，让黑金终于抬起低垂的双手，紧紧扣住辰旭粗壮的手腕，只为能多呼吸一口气而努力。
  辰旭皮笑肉不笑的说：“现在终于知道反抗了？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黑金整张脸憋得通红：“为……什么？”杀人难道不需要理由吗？他已经卑躬屈膝到极致，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辰旭面无表情的说：“不是喜欢这里吗？那你就留下来吧！至少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
  “咯嗒”一声，是脖子被扭断的声音。黑金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与身体对折成了90度，双手十指在辰旭手腕上不自觉扣出十道血印，两只脚还在半空中神经质般抽搐着。
  辰旭松开手，黑金就如破麻袋一样重重摔落，坚硬的金属身躯在地上砸起一阵尘土飞扬。眼看着瘫软下去，出气多，进气少。脸上因为痛苦而显得极度扭曲，眼中不甘的泪水缓缓滴落，双手无力的抓握着空气，似乎还想抓住点什么。
  辰旭拍了拍手，踢了踢犹在地上不自觉抽搐的黑金，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这条羸弱的生命最终消逝。
  直等到黑金彻底不动了，辰旭才悠哉游哉的往来路回去，像是做了一件特别爽快的事，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