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自私的人6
  王姨扶额：“这孩子，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天叔摇头：“好歹也是小吴临死前的愿望，何必太较真？”
  顾英瞪大眼看向他们，只见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无奈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在面对一个没有要到糖吃，而哭闹不休的任性女孩。天叔摇着头，再次拉着王姨埋头忙碌起自己身体的改造工程。
  顾英颤声说：“你们……你们都知道？”
  越越翘起嘴，冷哼一声：“你就得意去吧！”
  吴重明缓缓站起，来到她面前，那双冷凝的眼专注的直视着她。这样的专注让她心跳加剧，几乎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你说得对。”吴重明轻轻说。
  顾英：“吴哥，你……”
  吴重明：“我承认，我的确存了私心。”他伸出手，将顾英紧紧拥入怀里，沉声说：“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为了心中这点卑劣的愿望，绑架大家对我的信任，做出这样的决定。同样的，我也知道今夜之后，你会活得很痛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逃出去。我承认，这一切都只是源自于我想要你活着，源自于我的私心。所以，不用原谅我，好好活下去！”
  他身上带有泥土混杂着血腥的味道，顾英却从中体味到一丝直透心底的清甜。他抱她抱得如此用力，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直到顾英被抱得快要背过气去，吴重明才稍微松开了她一点。只是松开了一点，让两人可以近距离对视的那么一点。
  吴重明比她高出一个头。从上往下的凝视如此专注，又如此深沉。顾英甚至能从他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吸中，体味到他的渴望与压抑。
  顾英颤抖着仰起脸，闭上眼睛。这一刻，其他人都自觉移开了视线，留给这一对苦情人最后一点时间。
  吴重明的手轻轻拂过她纤细的脖颈，又拂过她纤细的背脊，直到重新停留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他的脸缓缓压下，却在那呼吸逐渐急促的朱唇前停住。
  他是一个自律了一辈子的人，在这最后时刻，却只想不管不顾的去吻她。不久以后，就是永别。这世上将只留下一个娇弱的她，他再也不能为她遮风挡雨，再也不能护持着她，让她远离伤害。世道如此艰难，她将会变得坚强、变得忍耐，带着顾环踏上不知能走多远的路途。而这一路上，再也没有他的陪伴。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活下去。什么机密任务、家国责任，都已没有意义，在这一刻，他只是纯粹的希望她能活下去。即使人类已彻底走到尽头，他也希望她能往前多走一步。前路也许一片泥泞，但只有活下去，才会遇到更多可能。
  这一吻，是他与她捅破那层朦胧与暧昧的初吻，也将是安慰她与他诀别的终吻。但吴重明终究还是没有吻下去。
  他心里清楚，这诀别的吻也许能给她带来安慰，在危难时或许还能给她坚持下去的勇气，但也会从此烙印在她灵魂中，再也无法抹去。
  不，他不想这样。
  他生命的脚步就要停下了，而她还有如许长路要走下去。前途多舛，惟愿她能遇到善良的伙伴；惟愿她能找到可以扶持一生的人；惟愿她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惟愿她不会因为想起他，而在午夜梦回时痛哭流泪……
  所以，吴重明克制住了，面对顾英紧闭的双眼，等待着自己那终究不会落下的吻，他轻轻推开了她，转头眺望南明浑浊的夜空。
  既然抓不住，就该轻轻放手，不要在那片即将远去的心海里，留下自己的涟漪。
  这一刻，他是这样厌恶如此自律，又如此无能的自己。
  顾英错愕的睁开眼，只看到男人克制而远离的挺直背脊。失望吗？不全是，更多的是一种莫明的心疼。她咬牙恨到：“你就是个懦夫！自私的懦夫！”
  吴重明没有理会，晦涩的双眼直视着山脚下漆黑的丛林。只见混沌的月光下，隐约涌动着混乱的人潮。
  吴重明深吸口气：“居然来得这么快！越越！”
  当越越也看到山脚下渐渐挺近的尸潮时，她紧皱起眉，不甘心的说：“这帮混蛋，一刻也不让我们歇息吗？”她咬紧牙关，抬起因脱力而颤抖的双手，在顾英和顾环身上打出独属于她的紫色印记。
  看到身上印记浮现的那一刹那，顾英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再次袭来。她明白自己继父亲之后，又将失去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另一部分——伙伴。命运的重击，一次比一次来得沉重，更一次比一次来得残酷。她真的无力再承受下去……什么逃出生天、劫后余生？她根本就不想要！大家都没有了，只留下她和弟弟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上，她要如何去活？
  她不会啊！
  真的不会啊！
  “让我留下来吧！求你们了！让我留下来，和你们一起面对！”顾英的语气几近哀求。
  王姨望向她，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傻丫头，照顾好你弟弟。记得，要做一个坚强的女孩！”
  天叔也点点头，看着她郑重嘱咐到：“人心隔肚皮，以后万事小心！”
  小文弱弱的对她说：“如果顾环醒了没变丧尸，你记得要替我向他道歉哦！就说我之前打了他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越越吃力的笑：“连着我们的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紫色旋风，渐渐在顾英脚下聚拢。
  顾英抱着顾环，泪流满面的嘶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们明明知道……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吴重明此时已变身为高大雄伟的虎神，虎头人身，威武不凡。只是那双虎目深深凝望着顾英，眼眸中流动的是无限的缱绻：“对不起！是我的自私，让你只能这么痛苦的活下去。保重！”他转向越越：“就是现在！”
  一声虎啸穿透山林。犹如一头盘踞山间的猛虎，向南明发出它不屈的怒吼。
  山脚攒动的人影全都为之一摄，竟齐刷刷被这声虎啸震得动惮不得。与此同时，眼中布满血丝的越越喷出一口鲜血，手上紫光迸发到极致。
  顾英似乎还在对他们嘶喊着什么，但已无法听到。在高涨的紫色旋风中，相偎在一起的顾英与顾环彻底消失无踪。
  越越松一口气，她最后看了一眼吴重明伟岸的英姿，满足的笑了。随后，整个人因为大幅透支念力，像一根煮熟的面条般瘫软在地，昏厥过去。
  吴重明凝视着顾英消失的地方，心底默念：“永别了，吾爱！”最后又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越越，轻声说了声：“对不起！”
  他深吸口气，虎头转向天叔：“你的自爆还要多久？”
  天叔手上不停：“很快了，还需要一点时间！”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改装成一块大大的铁饼。
  吴重明：“好。”刚说完，他全身上下如喷泉般，陡然飙射出无数血线，就好像整个人都已支离破碎一般。
  王姨惊到：“你还好吗？”
  吴重明踉跄站稳，抬手擦下眼前挡住视线的血，无关痛痒的说：“已经无所谓了，我下去，努力帮你们拖延一点时间。永别了，伙伴们！”
  天叔“嗯”了一声，深深看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干。
  王姨面色也渐渐平静：“一路走好！”
  小文一头扎进王姨怀里，默默目送着吴重明浴血的身影，从容消失在山林间。
  王姨叹息一声，天叔那边的改造接近尾声，已无她什么事。
  她紧紧搂住小文，又把昏厥过去的越越也拉过来，紧搂在怀里：“老天，还得多久？”
  天叔：“别催我，剩下这点都是精细活。我保证，只要那帮怪物敢上来，我就把它们全部炸成齑粉！”
  王姨靠在身后大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小文和越越的后背：“我倒无所谓你把它们炸成什么样，只要你能把我们自己炸成齑粉就成。”
  小文不解的问：“为什么？”
  王姨仰望混沌的夜空，自嘲一笑：“这样，就不用担心死后变成丧尸了呀！”
  千里之外。
  顾英紧抱着顾环从紫光中滚落，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这一次，再没有一个人会牢牢搀扶住她，让她不会跌倒。
  顾英抹去脸上的血和泪，检查了一下顾环，看有没有摔伤。然后裹伤、消毒，一切收拾妥帖后，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任何事，打开手心从父亲那夺来的全息印记，确认自己的位置和将要去往的方向，然后背起昏睡的顾环，毅然决然的，向认定的方向快步离去。
  黑夜即将过去，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升起。斜阳照在顾英单薄的身影上，显得那样孤单、萧瑟。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大地陡然一阵轻颤，不久之后耳边传来一声闷闷的咚响。顾英快步来到一处高地，回头远眺南明的方向。只见血红的晨曦中，一朵红艳艳的蘑菇云缓缓在远方绽开。
  看着那朵绽开的云，顾英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珍珠般一串串掉落。
  “唔嗯！”背上传来顾环苏醒的轻哼声。
  顾英收住泪，强打起精神把顾环放到地上，小心翼翼的注视着他。
  又是一次命运审判的时刻。
  她在等。不想再去挣扎什么，只是安静的等。等着看顾环在所谓觉醒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是醒来后狂性大发，吃掉她一了百了？还是依偎到她怀里，在这森冷的世上与她相互取暖？
  顾环终于睁开了他沉重的眼皮，迷茫的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最后，双眼焦距定格在顾英紧绷的脸上：“姐姐？怎么回事？我好像昏过去了？”
  顾英轻“嗯”一声，算是回答。
  顾环揉揉惺忪的双眼：“那我们到南明了吗？吴哥接到爸爸和罗叔了吗？”
  顾英闻言一愣，奇怪的问：“你……不记得了？”
  顾环歪过头，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记得什么？”
  顾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昏厥前那一段地狱般的经历，弟弟竟忘了个干净！
  是因为太痛苦了吗？
  对父亲……对自己……
  那样的记忆确实太痛苦了吧？
  顾英抖着唇，轻声呢喃到：“也好！忘了也好……也好！”
  顾环伸出稚嫩的双手捧住她憔悴的脸，皱眉问：“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哭过？眼圈都红红的。”
  顾英捉住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强作无事状：“是啊，姐姐没用，在南明郊外遇到尸潮，结果和大家走散了。现在只剩下我俩，恐怕只有到客洲才能和大家汇合了。”
  顾环闻言小脸都皱到一起：“客洲？那好像要走很远很远啊！只能到那时才能见到大家吗？那样的话，这一路上我会很想他们的！”
  顾英紧紧把顾环搂进怀里，颤声说：“是啊！姐姐也会很想他们的！”
  顾环从顾英怀里挣出：“为什么去了南明那一段我想不起来了？我是怎么昏倒的？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好奇怪！”
  顾英垂下头，掩饰下自己眼底的泪：“也许是逃出来时你正好撞到脑袋了吧？”
  顾环下意识的摸着脑袋：“那爸爸和罗叔也逃出来了吗？”
  顾英沉默许久，终于还是轻轻点头：“嗯，都逃出来了。等我们到了客洲，就能团聚了。”
  顾环高兴得窜起身，欢快的跳着说：“耶！太好了！我真想马上就到客洲！这样就能见到爸爸和罗叔了，还有吴哥、越越姐、王姨……嗯？姐姐，你怎么又哭了？”他只见豆大的泪珠不断从顾英眼中浮出，然后滚落，就像变魔术一样。
  顾环：“姐姐？”
  顾英再次紧紧将他搂入怀里，哽咽说：“对不起！姐姐会慢慢坚强起来的，今天……就先让姐姐哭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