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雪影身子一斜，稍稍使了点力，眼前那道轻纱似的玻璃门应声被推开大半。
  不过，这里好像并不是手术室。
  出乎简雪影意料的，那屋内居然透着一丝微光。哦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是屋子了，这分明是……一片幻境啊。
  微光……好暖啊。
  简雪影不由得踏进了眼中所谓的梦境。而随着那堵门再度被关紧。门，变做了幻影。
  ……
  自己，宛如置身在一片无限延展的平面之上。伴着幻境所独有的薄雾，眼前所呈现的，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无边际的白。
  暖风尚未消逝，斜射的阳光拉出了简雪影的影线。那因丁达尔效应所映出的光迹之下，恍若跃动着如轻翎般细小透彻的落叶碎片。
  这……这里是？
  ……
  简雪影下意识地摊开了那紧攥着病历页的手。只见着自己放开手的那一瞬，伴着哗啦啦的卷角声，纸页踏风而起滑着舞步，徐徐飘向了那遥无边际的云端。
  简雪影微微颔首，无言地凝视着那满盈希望的病历页。
  下一秒，又不由得会心一笑。
  “嗯，它会飞向真理的吧。”
  “那么，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吧。”
  ……
  只见得，那纸页，在简雪影视线之下开始变得愈加模糊，很像那断了线的气球。
  最后一刻，那纸页也终与天色融为了一体。与之对应着的那下一秒，画面再度变换……
  这次的画面，切到了侯明渊主刀医生的视角之下。
  那看来，此刻的简雪影怕是完完全全融进了医师的记忆里了吧。
  ……
  简雪影的眼中，自己是正处身在医院大厅的走廊，只不过……
  灯，依旧是那么明晰，风也依旧是那么暖，斜射的夕阳打在了不留一丝灰尘的立柱之上，映出了侯明渊的影子。
  简雪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哦不对，这个，是侯明渊在心底的碎碎念啊。
  现在的话，梦境基本上已经解开了。那……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或许我能在他的记忆里找到一些碎片……
  ……
  一年前。
  侯明渊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从雨天的清晨醒过来了。
  雨点敲落窗的啪嗒声此起彼伏着。而声音，怕是早就穿透了那窗帘的屏障，只顾偷偷溜进了自己的耳朵，又深刻在了自己的梦境之中。
  梦中的，那一大片落叶碎片的窸窣，只是那现实中的雨声罢了。
  ……
  窗外，一片灰白，树枝机械地摇摆着，雨点在水洼之上飞溅。没有熹光，没有鸟叫，除了那枯燥的雨声之外，自己感官里就只剩下了那一股浓烈的雨腥味。
  侯明渊胡乱着穿着衣服，而自己心中所念的，还是今天要接的手术。
  一想到手术，侯明渊的心情又随着这灰白的雨晨黯淡了几分。
  这次的手术不简单啊，那家属拼死护着女儿，口口声声说如果我治不好女儿，让我女儿受苦的话就要和我拼命。
  拜托，你们真的是把我当神仙了是么？
  ……
  侯明渊没打算再多想。
  每当自己从公寓醒来，便总会去那洗漱间的镜子面前缄默伫立着。
  镜中的自己，典型的一副都市人的相貌。年龄刚过三十，身材不算太高大。架着一副眼镜，头型也是同龄人那千篇一律的背头，当然，也伴着那满下巴三天不刮见不得人的胡子。
  至于相貌，也只能算是中等水平，好在自己靠的是本领吃饭。
  毕竟，父母那几辈世代学医，在家风熏陶之下，自己也顺理成章，考上了医学院。自己先是考上了临床医学系，又本硕连读，再攻下了那就比自己还要高的教材以后，也算是毕了业。
  然后就是父母走了点后门让自己找了一个好点的医院。
  但实习期才刚刚开始，这仅仅是理论转化为实践的第一步罢了。而自己在主任面前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助手。
  不过在后来，主任也算是放下了心，自己也终于迎来了第一台的手术。
  后来大概是侯明渊天生就有学医的天赋吧，在主任看来，那手法那技艺真的是远超同期的实习生了。
  又有一次。
  侯明渊成功完成那次人人都不被看好的肿瘤切除手术之后，一下子成了医院的名人。
  当然，在那之前，侯明渊不知道自己在背后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手术的成功，还是得归功于侯明渊那股子钻劲。侯明渊不知道自己翻了多少文献，问了多少专家。在人人都不被看好的情况下，侯明渊还是执意要去做手术。
  主任在侯明渊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坚定。
  会诊那群专家里面，只有主任投票弃权。而剩下的人，无一例外不支持手术。
  但侯明渊不还是撑住了么。
  那种压迫感，侯明渊永生都忘不掉。
  但……
  这一次，侯明渊感觉，那似曾相识的压迫感好像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了。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
  侯明渊刚出会议室，就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张涛是吗？那你是患者家属对么？患者是那个叫张爱青的人？”侯明渊问道。
  只见那中年人一副眼里冒光的样子，拉着侯明渊说道：
  “我是她父亲，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我下辈子可以给你做牛做马，你可千万得让我女儿好起来啊。”
  侯明渊听那人只说孩子，那孩子的病情一句不说，自己心里立即觉得厌烦起来。
  自己最不愿意接的手术，还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人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一副穷酸样，也不知道是从哪弄的那么多钱，还找上我了？
  侯明渊没打算回他，只是默默躲进了医生办公室。
  那压力……已经让自己喘不过气了。
  毕竟自己也很清楚，这群人视自己的孩子就像见了活菩萨似的。就目前来看的话，他为了能让女儿做好手术，所表现出的那副哀苦样让他自己连个尊严的渣都不剩。
  这可真是个难啃的老梗条啊。
  真闹心。
  在医院，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在轮回着，也就自己刚上任的时候，还能被这种人感动几回，等到了后面基本上见怪不怪了，自己在医院里见到过太多生离死别的瞬间了，之后自己再看到这种人基本上就是见一次烦一次。
  那既然没有办法改变，那么就躲个请净吧，眼不见心不烦。
  ……
  侯明渊并没有太多的食欲，自己只是充了一杯摩卡粉，匆匆喝下后又带着一盒压缩饼干便出了门去。
  公寓到医院，也就三十分钟的路程，大概就从四环到二环吧，说不上近，但也不至于太远。
  公交车准时停在了站点，自己刷了卡，踏进了车厢。
  但刚一落座，自己一下子又想到了一件事。
  对，今天我还得填申报表。
  那也不过是昨天的事了，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地想着自己得去弄一份身份证复印件还有u盘里那份电子论文来着的。奈何昨天实在太累，自己一睡再一醒，什么事都忘了。
  算了，再拖拖吧等中午回来再说好了。
  昨天下午，那个夕阳斑驳的医院大厅。
  侯明渊穿的一席白大褂，久久地伫立在医院大厅的角落处。
  只见得他无言地盯着楼梯间，望眼欲穿。
  而每当那楼梯间传出了几声脚步声，侯明渊就会微微颔首，眼神也稍稍变得明亮了起来。却见那楼梯上走下来的又只是那些普通的探病家属罢了，侯明渊只好又倚回了墙。
  好在，院长没耽搁太久。
  侯明渊眼前，正是院长那熟悉的身影。
  院长荡漾着笑容，轻拍着侯明渊的肩。
  “明渊啊，我也知道你这几天不容易，病情都了解了吧。”
  “嗯是，主任。我听着她之前一直是在地级市做的手术，术后两年就又复发了，你说这……”
  “嗯，是挺难的了。不过看样子你小子还挺出名的，他们特地从千里之外驱车直奔医院，指名道姓就说找你主刀。”
  “我还正想说呢，你说他们来就来吧，还惹来了一大群记者干什么，真够烦的了。”
  “别紧张，嗯，估计他们背后花了不少钱去请关系就为了蹭上你的手术……对了，国家科技医学奖申请材料我已经让助手帮你放办公室桌子上了，你把电子论文记得带过来，还有之后的一些其他材料要准备什么的我会陆续告诉你的。等你做完这台手术，估计你又能火一阵。”
  不过，侯明渊好像对奖项申报并不怎么看兴趣，反倒是一听到“手术”二字，那心里便又乱成了一团遭。
  ……
  啊啊啊。
  算了，不想了。
  侯明渊身子一松，紧靠在了椅子上……
  我还是再睡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