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来了？”树叶村执法寺住持弘能皱了皱眉头。
  印成点了点头。馒头小弟的母亲最近天天来执法寺要儿子，弘能对此无能为力。据这位王娘所说，她收到了汤柯寄来的家书，书上汤柯表明自己暂时无法回树叶村，因为他做了件错事，如果得不到住持的原谅就永远不赶回来。
  “老和尚，你逼得我儿子回不了家！”王娘的喊声中充满恨意。
  弘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天知道程跋那家伙给汤柯灌输了什么理念，搞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村中恶霸，而事实上，由于罗保死在地牢，弘能反而是不太想面对汤柯的那个。
  “王娘，汤柯跟在程跋身边，是不会有危险的。”印成对坐在法堂门槛上的王娘劝道，却不想起了反作用。
  “危险？你说危险？”王娘的眼睛由于惊恐而睁大：“那个程跋是谁？是人贩子么？”
  印成愧疚地看了眼住持，弘能无力责怪他，毕竟整件事归根结底没有任何人有错——或许，除了自己，弘能悲观地想。
  “王娘，王娘！”印德大和尚在法堂外高喊，逮住正在练武的兄弟僧之一印智便问：“王娘今天来没来？”
  “那不在那坐着呢？”印光的语气冷冰冰的，示意印德看法堂。
  “王娘，原来你在这！”印德喜气洋洋地说。
  “我在这怎么了？我不这在哪，我儿子就是在你们这丢的！”王娘掏出手绢擦眼泪——以前她是不带手绢的，但是最近眼泪流的太多，她才养成了带手绢的习惯。
  “快别哭了，你儿子回来了！”印德拉着王娘道。
  “我儿子回来了？”王娘一把扔掉了手帕，反过来揪住印德的衣领问道：“他在哪？”
  “他还能在哪，当然在你家里！他到了家后在哪也找不见你，幸好遇到了执勤的执法僧，我知道你着急，便第一时间回来告诉你！”王娘这才发现，这个子高大的和尚还有些气喘吁吁。
  “那小兔崽子，竟然不随你一起来见我！？”王娘瞪了一眼印德，撒开手，甩甩哒哒地向执法寺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威胁弘能：“你要是敢找我儿子麻烦，我就和你拼命！”
  弘能浑身一颤，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师父……”印德看着弘能，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一般。
  “没事，执勤事小，延误了情报，回头王娘怪罪起来事大啊！”弘能抚掌长叹。又想起一事，便向弘能问道：“可见到你们程跋师叔？”
  印德点了点头：“不止他，还有他的几个游侠朋友，以及一个……”印德犹豫不敢说。
  “一个什么？”弘能最讨厌支吾。
  “一个血鬼囚犯……”
  “囚犯？关在囚车里么？”弘能也是一愣。
  “不是。”
  “绑着的？”
  “也不是，那‘囚犯’和师叔他们平起平坐，看上去好像很……很亲密。”
  “带我去看看。”弘能终于变了脸色。印德带路，一行执法僧跟在后面。弘能一路上心里直犯嘀咕，心想程跋嫉恶如仇，怎么可能亲近血鬼。
  “你个臭小子，为什么不去见我！”王娘揪着汤柯的耳朵喝骂。
  “松开我松开我，娘，痛死了！”汤柯踮着脚尖求情道：“我怎么知道你在执法寺？”
  “你不知道，执法僧没告诉你么？执法僧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和印德那家伙一起过去？”王娘气道。
  “这不是家里来客人了么，我得给他们端茶倒水蒸馒头啊！”汤柯搬出救兵，而厨房的蒸笼里确实散发出馒头的香气。
  “臭小子，你回来就做馒头，是在外面受苦了么？哎，我苦命的孩子，怎么这么小就要承受这样的苦难，我这当娘的不尽责啊……”王娘骂着骂着语气软了下来，开始自怨自艾。
  “娘，你哭我不拦着，能不能先把手松开，何姑娘可在一旁看着呢……”汤柯实在受不了了，才求情地看着在厨房帮忙的何百合。
  “哎呀，你看娘老糊涂了，忘了人家姑娘还在。”王娘眼泪一下子就消失了，脸上堆起灿烂地笑容，走到何百合面前说：“姑娘，你今年多大了？有没有订亲？来了月事没有？”
  “娘！”汤柯脸红得像灶坑里的火。
  “哎呀，娘忘了松开你了，你先出去玩。”王娘一脚踢在汤柯屁股上，把他踹出厨房，继续问何百合：
  “姑娘，我感觉你比我家汤柯要大，不过没关系，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
  何百合的脸比灶坑里的火还红。
  “哟，汤柯，你怎么趴在地上？”程跋看着从厨房飞出、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的汤柯问道。
  汤柯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把家里仅剩的茶叶给大家伙沏上，然后坐在院子里的方桌边，拄着下巴自言自语：“我娘和血鬼，到底哪个更可怕呢？”
  “程跋，外面怎么站着一群秃驴。”戚情今天是懒鬼上身，趴在桌子上不爱动弹。他身边的位子上靠着小竹的遗物——那把巨大的阔刀。
  “妈的，我早说过不和你来，现在人家执法僧找上门来了。”斗兵捂着嘴吧说。他鼻子肿得像染红的大蒜，自打在树林里醒来以后就是这样，好像是被什么辛辣的东西呛到了。
  “斗兵老弟，我都跟你说了，执法寺住持是我朋友，不必怕！”程跋大大咧咧地说：“师兄，叫孩子们进来坐啊！”
  “师弟，别来无恙！”弘能只身走进院子，面容阴晴不定。
  “师兄，脸色怎么这么差？”程跋用两根手指夹起一粒花生米丢到嘴里，然后喝了口茶。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弘能法眼呈现金色，打量着桌上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凝聚在斗兵身上：“我本想问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带走汤柯、为什么突然回来却不去执法寺见我，不过现在看到你的几位朋友，我觉得还是先问你问什么和血鬼称兄道弟为好。”
  “师兄，这是我朋友。”程跋似乎不着急解释。
  “朋友？你忘了弘德是死在谁手中？”弘能怒道。
  “血鬼啊。”程跋又吃了粒花生米：“不过又不是我这位血鬼朋友杀的。”
  弘能闭上眼睛，费尽全力才咽下一口怒气，半晌后睁开双眼，语气平静地说：“好，既然你和血鬼为伍，那我就没法对你客气了。都给我进来，拿下这群人！”
  院子外的是法僧们哗啦一下子冲了进来，将本就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的。
  “这是干什么呀！？”九宫怒了，抽出鞭子就要动手。一众执法僧大惊，纷纷摆出招式，谁承想九宫的鞭子一甩，竟是绑住了程跋的脖子。九宫再一拉拽到眼前，柳眉倒竖地问：“你个倔鬼，就不能跟老和尚好好解释？”见程跋一脸不屑，九宫推开程跋，指着斗兵的嘴巴说：“你别看热闹了，张开嘴给大家看看。“
  斗兵有意无意地打了个呵欠，嘴里的獠牙展现在大家面前。一颗是泛着红光的血色獠牙，另一颗却洁白如玉。
  弘能一愣，伸手示意执法僧不要轻举妄动。
  “住持不要误会，斗兵只是半个血鬼，他从来没被咬伤，也从来没咬伤过别人。”九宫歉意地对弘能说。
  “那獠牙是怎么来的，你能解释一下么？”弘能身后的执法僧印光问道。这胖和尚和弟弟印智站得最靠前，手里的武器似也蠢蠢欲动。
  “我说吧我说吧！”斗兵用左手食指摸着自己左边的白色獠牙，“这是我老妈，血鬼王”又用右手食指摸着自己右边的白色獠牙，“这是我老爸，普通人。”然后把两只手一齐放下，满不在乎地说：“自打他俩把我生下来我就这副模样，不过你们放心，虽然我有一半的血鬼血统，身体里却没有血毒，也不喜欢喝人血。就连鸡血我也不怎么喝，平时只喜欢吃馒头咸菜。总的来说人畜无害，可不是你们的敌人哦。”
  “空口无凭，要我们怎么信？”印光怒道。
  “不信，我咬你一口看看啊？”斗兵眼皮都没抬。
  “你！”印光要发作，但是弘能皱着眉头止住了他，道：“还有这等事？”
  “你没见过的多了！”程跋把脚放在放桌上，身子往后一仰道：“还有什么事么？”
  “……”弘能无言。师兄弟再见面竟是这样冷眼相对，看来那曾经弘能师弟渐行渐远，现在眼前的只是还俗后的程跋。
  “我们走！”弘能挥手。执迷不悟这四个字他不敢说出口，只怕师兄弟间的嫌隙越来越深。
  程跋看也不看一样。执法僧众人离去后，九宫开始责备程跋鲁莽无礼，但很快声音也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大家坐在桌子前静默不语，这是从苦茶村出发到现在，众人第一次放弃掩饰心中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