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边的人突然消失，下一秒却出现在监控上的画面时，要说不吃惊，那是不可能的了。
  方林天不清楚慕慕是怎么做到的，只是条件反射，呆愣地接住了被扔过来的297。
  说真的，在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目前只是存在于网络的数据后，想起慕慕口中所说的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也曾经想过这种可能性，慕慕其实也是与他类似的存在。
  虽然总是在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出现，可能是因为安装了某种高级程序？而对方先前所说的，寻找孩子，可能也是误以为自己还是人类？更别说是经常无法说出口的，被禁制了的某些字词。或许说是被屏蔽，更合适吧。
  可在这一刻，这种设想显然说不通了。
  监控画面上，那个粉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然后围着那个刚进来的女人打量。但对方好像并没有看到。
  起初方林天还以为对方只是干扰了监控画面而已，毕竟陶梓跃他们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现场突然出多来一个人。
  只是当慕慕抬手，刚一碰到那女人，那女人却是察觉到了，侧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身旁，眼中是疑惑。直到如是两三次，眼底的疑惑才带了些惊疑。
  再后来，慕慕跟着那女人离开，并回了对方的实验室。
  接下来的事情，却是诡异的很。方林天觉得，也许只有用鬼上身这一个解释了。
  监控画面里，粉白色身影跟着那女人回了实验室，然后那女人接到了一个语音通讯。只是说了没两句，慕慕突然靠近那女人，然后再靠近，再靠近。
  直至两人的身影完全重叠，粉白色消失在了纯白色的实验外套中时，那女人正在说话的声音突的一变，仰着头看着那并没有画面的通讯窗口，低低地啜泣出声。
  她再说出口的话颤抖又微弱，而那口型，分明是那几个字：“我的孩子……”
  然后对面通讯那人挂断了联络。
  再然后就是那女人恢复了正常，看了眼早已经被挂断的通讯，气急的差点跳脚。平缓了一会，就去捣鼓一旁的机器去了。
  方林天犹疑地盯着画面许久，仍是没有见到那粉白色身影，甚至也没有再回来这里。
  他不知道慕慕去了哪里，或者真的去找她的孩子了。
  他曾偶尔想象过慕慕与她的孩子相逢时会是怎样的场面，或是感人的拥抱，或是因某些矛盾而带了尴尬的偶遇。而他与慕慕，大概会就此平淡分离。
  但他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明明就在身边，却突然不告而别。
  “她到底是谁？”不待方林天反应过来，一旁的那位已经出声了。那随着声音一同传过来的，还有从先前那未关闭通道的数据交流途径涌来的复杂情感。
  因为没有直接接触，所以这不经意间传递过来的只是情绪数据的碎片而已。但那足以让方林天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震惊、疑惑、不解，然后是强烈的羡慕与渴望。尤其在对方视线再次触到监控画面上的几人时，情绪波动的更为激烈。
  现代技术早已能够使用人造材料，导入人工智能，甚至材质可以做到与真人极为相似。若说想介入现实世界，可以说并不是多困难的一件事。所以方林天不太明白357为何会有羡慕与渴望这种情绪。
  被357盯得有些难受，方林天说话的语调甚至都有些变了。他低声回了一句：“我也不清楚。”
  357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视线里带着审视，继续追问。方林天这才将慕慕当初是怎么找上他让他帮忙寻找孩子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你觉得，她会是谁？”末了，357 问了这么一句，“会是……”那个字，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虽是复制品，却也是网络技术的人工智能，对事物的认识除了最初来源于方林天，其他大部分是他自己通过系统的数据库得来的。
  简单来说就是，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但面前发生的事情，却又无法通过数据库中现有的技术与知识来解释。
  监控影像内外，顿时都陷入了沉默。
  两个小时后，297恢复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方林天身边。看来他对自身还是挺了解的。
  陶梓跃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方林天他们也知道。在听到陶梓跃回复说先离开的两个人是那个女子和方云时，方林天并没有多奇怪。即便那个女子没有提出先离开，他都能想象得到陶梓跃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是357盯着监控画面的幽深眼神，让方林天不由担心，对方会不会突然也和慕慕一样消失在这里，而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我们的行动，还是越快越好……”297说着，手下点开了一个窗口面板。
  “先等等。”357出声制止道，手下仍在进行位置坐标的计算与统计。
  “等什么……”297手下一顿，话还未说完，就看到监控影像里的房门再次打开了。看到几个人进来房间，将其中两人带了出去，297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根据走廊上的监控影像，发现那两人真的被带出了研究所后，方林天忍不住松了好大一口气。
  现在只要找准时间，在研究所其他人待在自己的研究室里时进行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又多了几分。比起原先的四个人，两个人逃离的速度怎么也能快上几分。
  在离十二点还有三十五分钟的时候，研究所的所有人正好回到了各自的地方。就连门口保卫处的那人也恰好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处，等待接下来的换班。
  而在357夺取了主系统供能权限的瞬间，遭到了系统的防御反击。大概没预料到反击会如此迅速与猛烈，他的身形都有些晃动了，甚至身体里不时飞溅出极小的碎片。
  297在自己面前的显示窗口操作着，不断有数据流从窗口飞出，然后射向四周与上下不同的方向。察觉到357的现状后，他只抬眼看了那边一眼，然后那众多不断飞出的数据流中，有两道落到357身边，形成了两道身影。
  是复制品。
  其中一个个头非常高大，在357身边，看上去有两个357那么高。这让方林天无法直视，他不敢相信那样的一个明显非人类的身体，长着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好吧，他自己现在可能也算不上是人类。
  他把视线投向另一位看上去身形还算正常的那位，如果忽略那对耀眼洁白的双翼的话。他不是不崇尚力量，只是比起那种令人震惊的肌肉身量，他更喜欢这种具有美感的力量表现形式。
  大概是察觉到了方林天的打量，对方背后双翼不断扇动出飞速流转的数据流，侧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方林天惊住了。那张精致的面容，与他仅仅是略有相似而已，甚至说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都可以。
  这让方林天有些小小的遗憾，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复制品都和他长得一样。
  “你怎么还在这？”
  被357一喊，方林天才收回落在357身边那道身影的视线。他眨下眼睛，猛然想起了对方先前说的，如果在断电前找不到载体，他们都是要被清除的。
  “送他去这里，坐标发你。”他这话是和297说的。同时一道细微的亮光飞到297面前的操作面板上。然后头也不抬地继续盯着自己面前的操作窗口忙碌着。
  297抬头冲方林天笑了下。
  对方那微微眯起的眼眸，竟然让方林天觉得那张脸比平时镜子里的自己帅多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297那边飞过来一道亮光，接着眼前一暗，就没了一点声音。除了脚下一小片圆形的亮光平台，四下皆是静寂的黑色。
  这让他想起了先前那段漫长的时光，心下不由得惶然。
  他出声喊那两人，一开始叫的是“喂”，后来直接喊对方的代号“357”，然后又换了“297”来喊。刚喊了第二遍，面前一晃，出现了一个通讯窗口，里面的是正在双手翻飞忙碌，一边和他快速说着话的297。
  “别喊了，思维本体，你现在的位置很安全，等供能重启后，根据我给你的密匙出来就好了。只是你可得小心了，别被那老家伙发现，不然我们都不在，可就没人帮你啦。”
  方林天听297说着话，同时脑海中收到了对方话里所说的密匙。
  “还有，等供能重启后，利用这段掩护程序，也许能去到外网。你自己小心吧……好了，所有坐标都准备妥当了。”最后一句话，通讯界面上的297是对着那边的357说的。
  297的话音刚落，刚点了接收第二条消息的方林天，面前的通讯画面就一暗，接着脚下的亮光也突的消失。
  方林天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脚下踩着的平面也没了实感，像是飘在无边的黑暗中。
  好在这种糟糕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当重新看到脚下的圆形亮光时，方林天发现与系统同步的时间竟然已经到了十二点。
  如果说漫长的时间会让人疯狂，那这种缺失时间的遭遇，却是容易让人产生恐惧。因为你不知道在失去的那段时间里，到底会发生怎样糟糕的意想不到的事情。
  方林天倒是心大，只是惊讶了下，然后就准备出去的事情了。他得出去看看陶梓跃他们安全了没有。
  只是关于怎么出去，他又捣鼓了好一会。
  一开始他本来是想找到类似门的东西，然后用那密匙开。但现在门没找到，而那密匙也只是存在于脑海里的几串数据。
  好在很快他想到了绝对领域，然后尝试用“意念”将脑海里的数据密匙取出来。然后就发现了几步远的地方，那扇若隐若现的门。将密匙送到门的锁的位置，钥匙落定，微微转动，门即开了。
  方林天刚一走出去，就发现了外面竟然是一个房间。和先前那间他与慕慕一同被拉进去的房间相似，四周都是纯白色的，只是这次的空间小了很多。
  而地上躺着的七零八落的身影，赫然是他的那些复制品们。
  有几个看上去很惨，竟然缺胳膊少腿的。他们身体的断面处，有的是飞快流动的数字，不断有数据碎片掉落。而有的则是像被马赛克糊住了，虽然看上去不堪入目，但却并没有像前者那样继续侵蚀身体数据。
  他不敢确定357和297在不在这里面，倒是一抬眼，看到趟在墙角处的一个身影，只剩一只胳膊了。而另一只胳膊直直触到了膝盖下方。
  就在他不知道该先出去还是暂时留下来的时候，房间里有几个身影转醒起身了。
  和他之前的预想不太一样，对方看过来的视线里带着明晃晃的敌意。他很确定，如果不是那伤残的身体，对方很有可能就扑上来了。
  他后退到刚刚走出来的那个位置，只是可惜那面墙上已经没了那扇门的影子，不然他肯定会退回去。
  越来越多的身影站起来，有几个站在角落里，看上去像是在修复自己，然而有另一大半向方林天这边逼仄过来。
  余光里右侧一个硕大身影扑了过来，方林天急忙往左退去，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突然扑过来的另一位，把对方仅剩的半只胳膊撞碎了。
  他惊慌地回头去看，对方胳膊处的裂痕飞快延伸，然后扩大到胸口，然后往另一只胳膊，往上往下蔓延开来。只两三秒的工夫，那具身形就化为了数据碎片，湮灭地无影无踪。
  右侧那个硕大身影早就退了回去。看到刚刚消失的情景，没人再轻易上前，只是用怨怼的目光盯着角落里的方林天。
  “那个，有话好好说……”方林天摆着手，努力做着笑容。他心里一个劲的否认，这些绝对不是他的复制品！他从来都不是这么残暴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