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秃顶的老人斜睨着周围的随从们，脸上刀斧乱斫般的褶皱随着翘起的鼻角扭动交错；干瘪的没有一丝水分的皮肤，让纹理醒目的就像干裂的伤口，只因为经久的岁月好像将这具身体已经榨成了干尸，这才没有留出血液罢了。只是这样行将朽木的感觉，却被老人演绎成了一种骇人的活力，他穿着亮红的袍子，宽大厚实的质地挂在他瘦小的身体上夸张的摇摆着，橘皮满布的头顶两侧，一圈少的可怜的头发因为干涩倒把白发变成了灰色，这时候也随着他不知节制的言语狂妄的摇摆不定，那鸭子般的声音时不时因为过度拔高衰老的嗓门变成了尖利刺耳的破锣，却不管如何也完全影响不了他用肺腑里浑厚的中气，滔滔不绝的继续炫耀自己。
  “老爷您真厉害！”周围的几个人纷纷的迎合着，“您是把这天马驿所有的人都控制了？”
  “控制？”秃顶老人的那带刺的惊诧，与其说是不快，不如说是变相的抖露出他十分满意于随从的无知，“你们把老爷我的‘愿景’当成了什么下三滥的魅惑之术？他们这么做，都是因为骨子里情深意切的愿望！”
  “是！是！”一个随从连不迭的点着头。
  “愿望？怎么个愿望法？您老给解释解释？”另一个随从尽了力的抬着戏。
  “蠢货！”老人撇了撇嘴，上了轿，“那肥猪似的老板娘绝不是被我控制了才会剁掉自己的手指，连眼睛都不眨。那是因为她在我的愿景里发自内心的看到了这么做就是她自己的愿望，明白吗？就是愿望……嗯……愿望啊！都是——就是——对!就是自愿的！说多了你们也不懂，只要知道，就算大爷我把‘愿景’撤了，在里面发生的事，他们也会认为都是自己自愿的，明白了吗？自愿的！嗯！”
  “可是他们怎么自愿呢？老板娘怎么可能想要剁掉自己的手指呢？”再一个随从的提问就不上道了。
  “怎么那么多废话！”老人发了怒，“你们这些蠢货这么笨！我怎么跟你们说！呃——那个——那个！”
  老人看到了不远处另一个雅座里的女人，按理说雅座的屏风应该挡住了他的视线，可整个天马驿都在这个老人的“愿景”里，他想看到什么，他就能看到什么。
  “那个穿绿色衣服的娘子，过来，过来！”老人把鸡爪一般的手在空中挥了挥，隔着屏风的女子便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开始穿过桌椅，绕过屏风想走过来。
  “怎么刚开始就没看见这么个尤物呢……”老人搓着手，脸上的皱纹拉扯出一团暗红色的欲念，“我会让你们这些蠢货看一看，我是怎么让这小娘子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心甘情愿的伺候本老爷的，随后还会把那肥猪的手指也心甘情愿的吃了下去，还用嘴把那地上的……”
  老人志得意满，虽然只是掌握了一处驿站，但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做了？他有些记不清，只知道心里的憋闷这个时候终于被释放了出来，一瞬间他觉得回到了最辉煌的时候……。
  可最辉煌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好像很久远，大概是今天的酒喝的太多了吧？他的脑袋明显已经不好使了，什么都记不住，只知道一味的欢快。想是太久没有这样了，所以……。
  嗯！这么理解就明白为什么刚开始没有看见那小娘子了……，他太开心了，他太想这样做了，可是很久，很久都不能这样做。什么原因？谁管这些原因！这就是他的愿望！这样做已经够收敛的了！他的力量明明能掌控一座城市！就比如夏云……。
  “夏云……”老人嘟囔着，搓着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眼珠子拼命地左右滚动。
  “夏云……”他继续嘟囔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很重要吗？好像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决定了一些事，也联系着他之所以不能任意妄为的过去……。
  “站——站住！”老人暗红色的脸变成了铁青的黑色，鸡爪一般的手青筋暴起的指向正在走来的绿衣女子，“我叫你站住！”
  “不愧是四野最初的那代阿修罗……”绿衣女子没有停下来，她还在往前走，“即便堕落成这个样子，还是能够意识得到啊……”
  “你——你——”老人从自己的座位上蹦了起来，牙关紧咬的颧骨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你对我施了‘愿景’！”
  “没错！”女子走到了桌椅旁，平静的看着老人，他的随从一脸迷惑的把眼光在两人之间不停的摇摆，“就算你还有些能力，按理说也是绝对走不出来的，可惜还是有人从中捣乱……”
  “你是谁？你是谁！你怎么可能使出‘愿景’？这是阿修罗才能创造的幻境——难道你是阿修罗？”明明离得很近，老人却仍然拼命眯着眼打量着女子，“你身上没有苦主，也没有修罗境……不！你不是阿修罗，你到底是什么？！”
  “你们也配称为阿修罗？”那女子不动声色的脸上显露出巨大的不屑，“一群人类为了修习幻术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却被世人称为阿修罗？这还真是一个浮躁的世代……”
  “你……不是四野的阿修罗……你是——”老人眯着的眼睛又拼命的睁大了起来，皱纹从额头惊悚的垂吊到脖根，喉头上下涌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你想告诉我你们有什么企图？”
  老人的嘴拼命的砸吧，在女子提问的话语声中入气多出气少的喘息着。
  “这个时候你在想要以死明志？”
  老人的嘴抿成一条线，口轮间那已经失去活力的肌肉这时候却拼命的聚集在一起。
  “可你忘了你自己是谁，你‘过命’的这个皮囊又是谁？你以为找到一个三识衰颓的老人就可以保存你的神志了吗？这一刻你终于发现你想错了，你选择一个这样意志薄弱的将死之人做你的‘命’，就已经证明你经过这么多岁月，恐怕也已经怯懦的保护不了你的神志了吧！”
  “我知道这些！那又如何！！”老人喊了起来，身体干瘪的摇晃着，好像努力要把什么东西甩出去似的，“我已经不在‘愿景’里了，我醒了！我是在你还没有想要诱导我之前就醒了！你不能强加我你的想法！不能！不能！！”
  “刚才还夸你不愧是初代呢，真的是岁月销蚀的原因吗……”绿衣女子和缓的唏嘘着，“
  你不是刚刚还跟你的仆从们夸口‘愿景’诱导的是情深意切的愿望吗？什么时候变得像下三滥的魅惑之术，也需要对象昏寐了？”
  真的是这样吗？老人不甘心的拧眉握拳，心里却不停的攀援着，抵抗着。
  “瞧瞧我……”绿衣女子用手指指自己，“我长得怎么样？”
  老人迷惑的看着对方，一双柳叶眉，眼目也算清秀，只是眼角下吊着，坏了神色里的妩媚，顺着虽然细腻却有些暗淡的皮肤再到短小的下颌，颌骨微微外露，便不显得柔顺了，于是拿这样的气度再去端详有些许矮的鼻梁和稍微厚的嘴唇，虽都不突兀，也勉强觉的端庄，但要说美艳，实在是差的十万八千里……。
  “算不上丑，但绝不漂亮不是吗？”绿衣女子大方的笑了笑，“可你依然会见到我流口水，为什么？”
  老人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紧紧的守住自己的心意，再不肯稍有松弛。
  “看看这个……”女子捡起了被老人慌乱中扔到桌子上的手指，“缺了什么？没错！那个金戒指，做工简劣，样式粗陋的旧戒指！在哪里呢？张开你的右手看看？对！就在那里！”
  女子的脸上笑意正浓，老人的面孔却已经惶恐不宁。
  “你到了这个时候，都忘不了那手指上的一个旧戒指，又为了什么？”
  一段沉默，女子在等待，她知道现在时间就像岩浆一样正熔毁着老人的提防。
  “你已经不是一个初代的四野阿修罗了，你现在不过是贪财好色之徒，一个遇上女子就当尤物，看到金子如见珍宝的老贼！既然这就是你的命……”女子轻轻的把手指放回了桌面，眼光突然一冷：“你醒着又有何用？”
  “你忘了自己是谁吗？”话语又回到了它曾经的轨道，再一次，女子的声音开始陈述老人心里的想法，“你‘过命’的这个皮囊又是谁？你以为找到一个三识衰颓的老人就可以保存你的神志了吗？这一刻你终于发现你想错了，你选择一个这样意志薄弱的将死之人做你的‘命’，就已经证明你经过这么多岁月，恐怕也已经怯懦的保护不了你的神志了吧！”
  “所以——还需要我继续提醒吗？衰老，颓弱的贪婪，好喧嚣而轻浮，近视的渴慕权欲。假如这就是你的‘命’，你指望它会怎么做？它会赴死吗？不……”说到这里，女子满眼讪笑的摇着头，话语讥讽的停顿在突目张口的老人面前。
  “我……我……我说！”老人眼角最后一点抗拒，被恐惧的慌乱淹没了，他大口大口的说着话，就像一个饥饿的人害怕眼前的食物消失一样，害怕自己丧失了说话的机会，“不要杀我！我什么——一切——什么都说！”
  “没错这就是你……”女子肯定的点点头，倒好像她才是老人的神志，这个时候终于幡然醒悟，“贪生怕死有什么错？这就是你的命！”
  秘密，争先恐后的从那老人的嘴里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