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矛纵横，纷披灿烂。
  肖窑日间被山庄琴师清寒先生邀请去宣室听琴，由衷发出的赞叹。赴约落座前，本以为不是春江花好月圆，就是高山流水知音。没想到那清寒先生的琴音，声声金戈铁马，慷慨浩然，如此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一曲奏罢，琴师清寒满腹心事，欲言又止。遣词用句百转千回，问：“天使上仙，凡间都说神仙好。小仙灵力低微，未曾上过九重天。常闻神君上仙们，爱好闭关突破，应该终归难逃一死。不过活得够长，凡世俗物看不见。听说天上有个昭烈谷，上仙出身行伍，到了那时，上仙可愿魂归无忧海？”
  肖窑是怎么回答他的？不过淡淡：“本使当从天道。”
  那清寒先生对肖窑透露：济粟使，曾经是太子的属臣。山庄是为了方便给太子办事买的，当然，未记在过济粟使和太子名下。
  肖窑心头涌起股荒谬又悚然的莫名感，问：“你不是为守祖产才留在山庄的？琴师的身份也是假的？”
  清寒正色回答：“琴师的身份是真，守祖产也是真。我在术数算学上有些心得，还会帮着打理账目往来。这些账目，各荒神君级别的神臣仙吏也没有权力查看。”
  肖窑不语，笑得意味不明，心中暗想：“那我这小小天使也看不得。何必下饵钩我。”
  清寒不敢让肖遥亲手翻看。只是有些事，自认是为了九重天，为了肖遥，也为了他自己一点私心，还得让肖窑知道：
  “天使不必看，小仙挑几条与天使的差事和鹊山相关的来读。就当小仙闲来自言自语。天使可以充耳不闻。”
  琴师慢条斯理翻开账目，纤长的手指一条条抚过，仿若掌下不是什么书册，而是世上名琴，珍贵丝弦：“太摄八万九千六百九十八年秋，供奉八荒新药材储备入库。
  冬，八荒岐黄署丹坊所炼下品洗髓丹万粒借送九重天岐黄寺，以备仙朝抚恤英烈遗属。
  太摄八万九千六百九十九年春，上品止血藤万两，中云白丹万粒，借送五方天将军需署。
  太摄八万九千六百九十九年全年，与各族交易各中低品仙丹，换折上品九转丹千粒借送乾元宫内库。
  太摄八万九千六百九十九年冬，接奉常寺转太子谕将上年丹药余数各品共计三万封存。
  太摄八万九千七百年二月，又接奉常寺转太子谕将封存之上年丹药奉送济粮寺，按例分送帝裔宗室勋贵和封疆。注：不计入济粮寺公库账目。”
  云弋默默听肖窑清晰地将日间从清寒处听来的账目逐条背诵。一面感叹肖窑好记性，一面思考：四海八荒，仙朝官办有那么多药房加上各荒岐黄署八大丹坊。每年所产的丹药，哪怕只有一半产生收益，充进济粮寺仙朝公库，仙朝也能平稳维持。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肖窑仰躺榻上，瞪大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床帐，涩着嗓子絮絮叨叨了一夜。云弋靠立在榻旁静静听了一夜。大清早肖遥一把掀了薄被，跳下床就要拉着云弋再去打探。云弋按照自身极其规律的作息，将他按坐桌旁随分从时用过早膳。到辰时，方相携去宣室，再度拜访琴师清寒。
  宣室原本是山庄的会客正堂，年久失修，空旷地有些环绕立体声的效果，当作演奏厅就算琴艺不佳也能给人余音绕梁的错觉。持杯品茗的三位，一个天使肖窑满脑子，觉得丹药每年增产，每年的缺口还在不断扩大，这才有了豪族富户们买地种药的事。另一个，鹊山君云弋因其单独透露内幕给肖窑对清寒的立场产生颇多怀疑：“琴师先生对天使说那些是为了？”
  没想到肖窑对云弋如此不避嫌：“听了那些……天使和鹊山君应该昨日小仙已说过，为一点自己的私心，也为了九重天安稳。上面打架，受苦的一向是凡间。”
  济粟使革职待审之前，通报安排清寒陪天使与鹊山君了解庶务。清寒内心很是感佩肖窑与云弋在鹊山的作为。认为二位上仙对众生有情对同僚有义还懂文华琴艺，如此大才不该卷进权势争夺倾轧之中。说道：
  “小仙痴心妄想结交二位上仙，如果二位不嫌弃位卑言轻……”清寒顿了顿，轻声劝说道，“让豪族赶紧买了地，把药种下。顺利交了差，二位不必留在鹊山那方泥潭。”
  云弋不认为清寒还在为革职的济粟使或太子办事：“先生是要我们撤回限购令？”
  箭在弦上，不撤回，药不种，仙朝公库就填补不上。清寒默默思量着，云弋和肖窑哪怕认为灾民大于天，也必然懂得保全自身：
  ＂到时候仙庭瘫痪破产，侥幸顾不上追究，二位上仙作为仙庭封神，日子也难捱吧？”
  云弋浅浅笑开：“若真如此，九重天何必派我俩下界。限购令，为的就是疏朝难，解民困。”
  说不感谢清寒先生担着风险，跟他们透漏内情是假。但若因为了解了内幕就眼睁睁看着各族灾民失去赖以生存的根本，他们做不到。
  肖窑颔首：“那样的顺利前程不要也罢。”
  “上仙如此说好听点是清高意气，难听点是不谙实务。二位只认灾民卖田失去生计，为什么不换个方向？豪族富户买地，总不能家主自己下地播种。要增产药材，炼制仙丹，总得雇工。”
  清寒想从来都是家无恒产者居多，不都租种田主的地产，哪就饿死人发叛乱了？灾民卖了地，明年无非去种药采药帮工炼丹，受雇豪族。再不能因灾亡命，还能不断粮。
  肖窑转移话题：“若无公事纠缠牵扯，我倒觉得认识清寒先生乃是三生有幸，愿意好好与先生弹琴论道。先生昨日所言，我会与鹊山君好好考虑，不向第三方透露。”
  清寒白了脸色，嘴中微苦，声音发颤问道：“上仙是要与小仙割袍断义，谢绝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