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乡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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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风月 更新:2021-10-24 23:59 字数:4420
渔船匀速行驶,两人就在船舱和衣而睡,不知过了多久,韶仪睡梦中觉得一阵红光耀眼,茫然坐起,看到太阳还未升起,红彤彤的朝霞映在一片雾气的江面上,粼粼波光反射到船舱里,恍惚间像置身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
韶仪浑身酸痛,吸了口气舒畅许多,走到船头,见顾秉三掌舵,就和他打了招呼,转头望见叶浪正在船尾盘腿打坐。
阿九从船舱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展眉笑道:“两位休息得好哇!”
叶浪听到就走过来,对阿九道谢,又说面包机不会用,我在电饭煲里做了米粥。
韶仪听了就说高老庄还没到,八戒就开始干活了,说罢大笑着闪身躲进去盛饭吃。
过了一会吃完饭,阿九走到两人面前,拿了两根紫色布条说道:“得罪两位哥哥,家里老辈留下旧规矩,一向不许外人进到村里,有亲朋来做客,也要蒙上眼睛,进到家里才能摘下来。”
又吐了吐舌头小声说:“其实蒙上也能看见,就是个仪式啦。”
韶仪和叶浪苦笑着答应了,就请她在头上绑好布条,韶仪感觉眼球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凉意,极力睁大眼睛看着外面,船从江上驶进了一个灰白石头堤岸的支流河道,穿过覆盖着一片绿幽幽的藤蔓峡谷,大约行了一里路,两边的石壁渐渐开阔。
顾秉三到一个凹石处停船抛锚,放下船板,阿九牵着他们登上一个小巧干净的青石板码头。
两人隔着布条,看见岸边青草丛生,几亩地上开着粉扑扑的桃花,清晨的太阳遥远的温暖还没到达地面,空气里的春色已经轻抚在脸上。
桃林里有一些直径很宽的圆顶茅屋,有老人在门口拄竹怅望,林间有小溪穿行其中,通到村外的河里。
韶仪本来多话,见顾祝两人这样郑重其事,四周除了鸟雀之外寂静无声,心想别给他们惹麻烦,就静静地跟着阿九走了十来分钟,到了一个最高的青黑色的圆形建筑前面停了下来,阿九转头说,可以拿下来啦。
两人终于吐了口气,韶仪忙说憋死我了,伸手拉下眼前的紫色帷幕。
韶仪抬头看见明亮的湛蓝天空,天际是青山延绵的轮廓,村落很小,眼前的石头建筑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其余的房子都是低矮的草屋,地上各处生着牵牛花,风信子,还有藤蔓在石头间绕着弯爬到栅栏上,入眼都是春天的颜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凉意。
韶仪看了半天,只觉得处处贴合心意,以至于处处都觉得不真实,笑着对着阿九说道:难怪要我们绑上眼睛才能进来,真是难得一见的地方。
此时顾秉三已经站在屋外,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衫,不中不洋,剪裁现代,形式又颇有古意,偏偏显得格外合适,拱手对韶仪说道:“村野留下的陈规陋习,多有得罪,二位里面请坐。”说着带两人穿过圆屋的院落,进到内堂坐下。
韶仪战战兢兢地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只觉得浑身别扭。叶浪大大咧咧地仰在椅背上,见怪不怪似的,问这个圆屋是不是客家人的住房,说在电视里看到过。
顾秉三答说“不算客家人,不过也是客家人,这里正是豫章故郡,正所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阿九端了茶盘走进来,一边说三哥你别讲那些文绉绉的,听得人头皮发麻。一边给大家摆上茶,还有几碟子果脯。
顾秉三笑着解释说自己在美国长大,虽然是中国人,汉语都是打书上学的。
韶仪大笑,说难怪这样,还一直怕你们是日本人。
说着端起茶杯打量这间客厅,圆屋的直径极大,客厅显得方方正正,除了日常所用,房里没有多余的摆设,一条长条桌子,两边摆着一溜的黑色木椅,桌椅的犄角,地上青板砖都磨得锃亮,似乎诉说着曾经的大型家族的喧闹,韶仪看着门外,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群在窃窃私语。
叶浪正叼着一根茶叶在嚼,顾秉三见他凝神静听,就问韶仪从习音乐的过程。
韶仪想了一下,说起按部就班的读书和毕业后的生活,见到对方一脸失落的表情,突然想起爷爷的那本旧谱子,就从碟子里选了几只差不多大小的青梅,高高低低地摆在桌上,笑眯眯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顾秉三站起来连连称是,也摆了几只梅子,夸韶仪“闻弦歌而知雅意”。
两人一来二去,连比带划地对了半天,终于累到哈哈大笑。
韶仪不敢说自己爷爷萧九成的经历和这本怪谱的由来,就说自己家传的手艺。
顾秉三笑而不语,说真是无巧不成书。
顾秉三转头向叶浪说道:“要请箫兄弟上楼指教一下曲艺,请叶兄喝茶稍待”,又让阿九坐在客厅作陪。
两人上楼,叶浪想逗阿九讲话,就问他们说的是什么音乐,为什么自己听不到。
阿九故作神秘地说道:“古人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有些声音一直在,人就是听不到。有些东西近在眼前,有人看不到。其实……我也听不到,哈哈哈。”
叶浪见她说得娇憨,心头一阵发热,过了约莫半小时,两人从楼上下来,顾秉三递给阿九两只玉俑,摆到长桌上。
顾秉三看着阿九笑道:看见即是被见,听见就是被听。这也算不得什么。
阿九不理他,看着手上的东西,笑着说:“看看这上面的字,和刚才那一只,还真是一对儿。”
韶仪看了另一只背面的文字是:金陵问鼎,虎踞仪凰。想起顾秉三说这是明皇陵里的,就向他请教这东西的用途。
顾秉三笑道:“我是从这四行字看出的来路,这几句话是朱元璋给父母立的皇陵碑文里的,看过很多次了,这用途应该就是教训子孙,祖先得天下艰难,务必尊崇天命守得天下。我这一只得来也巧,不如一起交给箫兄,就当是赔罪了。”
韶仪赶忙再三推辞,说连这一只也嫌麻烦。
顾秉三摇头说道:“这东西要配全了才有用,我已费了不少功夫,竭尽所能也看不懂这东西和人俑有什么关联。对我没有用处,要卖要藏着,都可以自由处置。”
韶仪看着叶浪喜形于色,心里更觉得不安,就难为说道:“这样一来,东西咱们肯定不能给卖了,我俩连个长住的地方都没有,藏都不知道藏哪里。”
叶浪等得就是这句话,听了就拍手说:“你这话我反对,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我们那是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你就是那个伯夷窜首阳,饿死还假惺惺。”
韶仪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人群鼎沸的声音,还夹杂着咒骂,叶浪像是一点也没有觉察,还在笑呵呵的。
顾秉三脸上变了颜色,只见阿九急匆匆地走进来,看了下顾秉三,向二人问道:“你们两人刚才打电话出去了吗?”
韶仪二人忙拍着口袋,才想起手机都丢到了贺老板的船上,就问怎么了。
顾秉三解释说有人放了跟踪器在船上,一路跟了过来,刚才引发报警。阿九说那应该就是放在潜水服里的。
不等二人解释,顾秉三就将两尊玉俑包起来,交到他们手里,拱手说道:“事出无备,两位不须推辞。那个贺老板如果问起,就把那只文件包交给他们,就说是夜里扒了过路的船逃到这里,”说完转身出去了。
阿九带着两人原路返回,走到码头,登上了一只小木船,看见两套潜水服和文件包都放在船上,阿九点篙撑起船,到了绿幕的地方,就示意叶浪来撑船,摆手再见,然后悄无声息地闪进了河道旁的藤蔓里,像条青鱼一样转眼就不见了。
韶仪二人把玉俑绑在腰带上,互相检查一番。听见前方有引擎响,就赶忙站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划去。
两人看见贺老板站在船头,韶仪犹疑着要不要上船,叶浪说了声怕他个恁,就举着篙叫起来。
上船之后韶仪沉着脸一声不吭,叶浪问贺老板什么意思,“故意坑我们是不是?说什么古董沉船!日本731,人体蜈蚣,海军陆战队一晚上轮流见一遍,上来你他妈的人不见了!幸亏哥俩命大。”
贺老板豁着腮帮子上的肥肉直道歉说对不住,这时船舱里出来两个高矮两个男人,瘦子满脸骨头突出,背心上露出满身的刺青,挤到贺老板面前,和矮子一起掐着腰摆出架势来。
叶浪叫了一声:好!就把地上拖船锚的铁链子提起来。
韶仪本是定好来唱红脸的,见这个情形也是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早忘了商量的什么计策,抢了柄鱼叉在手里,指着瘦子的脸叫道:“操你妈个逼的,有种过来,攮死你个逼养的!”
声音太大,把叶浪吓了一跳。
贺老板哆嗦着双手,对着高矮两人飞地眨巴着大眼珠子,一边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让那个叫阿虎的瘦子带他兄弟坐进去。
又转身拱手对二人解释说道:“小兄弟消消气,先听我说,我在上面等着,大概不到十分钟就有官船闪警报灯过来,我避到一边去,结果他们正好就停在那,左等右等也不走,再看看,有人下到水里在打桩子,我一想这是要出事了,连夜叫起来几个人,夜里水面上什么也看不见,哪晓得你们两人聪明的,已经这个……转移了呢。可怜我们两条船沿路一直找到江西这里,哥几个到现在还没合眼。”
两人才知道已经到了江西,刚才划船过来的路上有一艘快艇在朝这边靠近,应该是贺胖子说的另外一艘,韶仪心想不知道他们发现顾秉三的村庄没有。
贺老板盯着二人,问起昨晚水下的经过。韶仪说扒着过路的船逃到这边,早上天亮看见水上有个没人的小船,就爬进去了。
贺老板诧异道:“这边是鄱阳湖自然保护区,普通渔船是不给进的。”说着就掌舵转向,朝两人来的方向开过去。
韶仪站在船头,看着辽阔的水面,看到原来的绿幕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湖面,也不见水道入口,沿着湖面铺满铁网,上面树着巨大的牌子写着红色大字:鄱阳自然保护区,严禁通行。
韶仪记得的天际边的青山轮廓也消失了,放眼望去全是湖水,根本没有超过树木高度的山峦,二人面面相觑,心下罕然。
他想起昨天下水时叶浪发了信息,就去找来手机,看着没有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的屏幕,韶仪叹了口气。
叶浪把文件包拿在手里,对贺老板冷笑道:“我们在水里看到一排人体标本,柜子里找到这东西,里面有几张关东军的命令书,这种古董收不收。”韶仪看到锁扣部分不知何时被撬掉了。
贺老板讪笑道:“这东西只能捐给纪念馆的,我们拿来能有什么用,不值当啊。”叶浪听了就把纸拿出来,说纪念馆不缺这一样东西,不如丢进水里算了。
这时后舱里走出一个人来,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尖头小巧的皮鞋,个子不高,大约170公分,看脸色很年轻,估计30来岁,梳着整齐的分头,头发竟然有点花白。
这人走到叶浪面前,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掏出名片递给他,说了一句汉语:“初次会面,请英雄多多关照,请叫我小川。”说着又给韶仪同样行了一遍礼。
韶仪看到名片上写的是什么医学中心,看英文大概是基因研究之类的机构。
小川指着皮包说他愿意出钱购买这个包,然后捐给纪念馆。
韶仪心想这个竹杠真是不敲白不敲,转头正要问叶浪。
叶浪懂些江湖规矩,就多了个心眼,不想与外国人直接来往,指着贺老板,学小川的口吻说道:“这次行动,贺老板负责,我们中国人遵守诺言,他要负责到底,你要买,只能通过他来购买。”
小川说没有问题,希望之后约个时间喝茶,交个朋友。
贺老板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做作,倒对叶浪肃然起敬,就当场和小川商议,作价十万人民币,都给年轻人,就当辛苦费和精神赔偿了。
二人听了数额吓了一跳。叶浪说四六三七就行,最终贺老板说拿两万分给伙计,其余给叶浪二人。
收到转账的信息,韶仪一路上心潮澎湃,闭着眼默默感慨,心想自己在酒吧,一年不过十万块收入,每年年终就带一个月工资回家,这样周而复始几年了,方慧中的离去也属平常之事,大家都在为未来打算,只有自己浑浑噩噩的。
转头见叶浪心神收敛,微笑着坐在对面,想到他兄弟四个,家境处境远不如自己,倒是这样坦然,一路上处变不惊,兵来将挡,心里不由开始佩服起他,自己是跟着他沾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