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租界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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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风月 更新:2021-10-24 23:59 字数:3169
箫韶仪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每夜戴着巨大耳机,出现在闹市街头的酒吧门口,敲打着自己独一无二的架子鼓音乐。他所在的那家名叫亚马逊丛林的酒吧,也因为他这个静如瘫痪,动如癫痫的疯狂鼓手而闻名于夜店青年之间。
这样过了大半年,他多年不见的发小,同样来自山东淄博的叶浪,也到了上海,正在浦东一家房产中介做销售员,就说正好也要租房,就搬到这个快要拆掉的小院里一起作伴。
韶仪小时候生活在村里,与叶浪一直玩得好。叶浪家里兄弟多,父亲腿脚不便,母亲有神经疾病,自顾不暇,哪里照料得了他,只记得他人瘦得像只猴子,脸上常年脏得不像样,在家被兄长欺负,在学校被同学嘲笑。韶仪经常挺身而出,帮他逃开这些顽童们的捉弄,带他一起玩耍。
后来韶仪父母做起五金生意,赚了点钱之后,举家搬到城里。
过了几年,他听说叶浪母亲去世,父亲也出门打工去了,留叶浪跟着奶奶生活,叶浪在读初一还是初二时,曾离家出走,背了一袋藏起来的馒头,告诉同学说要去少林寺学功夫,走到邻县才被学校老师找了回来。
后来他应征当兵,出发时请人喝酒,韶仪当时也去了,两人哭得稀里哗啦,如今已有四年多没见了,只打过几次电话。
只见叶浪个头不高,肩膀极宽,上身粗壮有力,胸前鼓鼓囊囊的肌肉像个举重运动员,他从小货车上跳下来,带着车厢一阵晃悠,站在韶仪边上,和他的瘦削细长对比鲜明。
韶仪见他和当年完全两个样子,本想开句玩笑,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伸手帮他把行李拖到地上。
叶浪看在眼里,就笑道,“看你傻屌了吧,早就叫你不要去酒吧那边上班了。”
韶仪一边搬行李一边骂道:“我说什么玩意这么死重,原来是一麻袋破书,你当了几天兵,乌鸦变凤凰,还变知识分子了。”说罢在口袋上踢了一脚。
叶浪摇着手冲过来把书袋扶好,说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新时期的青年要“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看你那小身板,体格文明,头脑野蛮,正好反过来了!还敢踢我的知识宝库。”说着从蛇皮口袋取出本当时流行的鸡汤书《羊皮卷》摆到书柜里。
韶仪看着书柜里的一排的成功学书封,啧啧笑道:“我说浪货,多少年没见,牛逼大发了你”,“还什么,获得成功与财富,照亮你的人生之路。你大爷的别是搞传销的吧。听说他们专门坑亲人杀熟,你可不能害我。”
叶浪听这话乐了,把韶仪推到一边去:“做传销也不敢找到酒吧去搞,除了小方那样眼瞎的,哈哈哈。”
韶仪闻言一阵气苦,这叶浪小时总是一言不发,鼓着嘴受委屈的样子,不知何时像圣经里那头巴兰的驴子一样,变得开口就这么健谈了,看来部队果真是磨炼人的好地方。
韶仪又不好在兄弟面前小家子气,就顺势说道:“嗨,谁叫我是“中国式巨婴”呢。我这有两瓶威士忌,专门等你来的,你先收拾,我去弄个凉菜来。”
穿过一片画了“拆”的白墙农家院,韶仪沿着水泥路走到路口,买了几个凉菜,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热,就把桌子摆到院子里。
两人正喝酒说话,院门口站着一个胖墩墩的黑影,敲了敲铁门,搓着手走过来说:“哟,小家伙们伙食不错嘛,老酒切起来啦。”
韶仪站起来,介绍说这是房东“贺老板”,心里估计他是来看一下新房客,就说叶浪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发小,从部队复员才两年,住这里房东请放心,又进屋拿了一副碗筷杯子,让他喝酒。
贺老板好喝酒,尤其是洋酒,就问有没有冰块。韶仪一拍头说:“忘了,我们喝得快就没搞。”就起身弄了碗冰。
听说贺老板早年收旧家具出身,天南海北到处跑,后来赚了钱就代理了一个日本电器品牌,赶上好时候就发了财。现在年纪大了,在镇上开了片没挂牌的典当,又遇拆迁的喜事,光景更是水涨船高,言谈举止间,都比平时遇到的房东大方得多。
叶浪喝了几杯话就多起来,指着屋里一排旧家具说道:“贺先生,我刚到上海几个月,看这边租的房子真有意思,这屋子里的家具从明代古董到90年代风格,基本都配齐了。”
贺老板摸了摸像鸡蛋一样光秃秃的脑门笑道:“你瞎说了,这哪是古董,都是不要的东西,专门放出租房的。”
韶仪对叶浪说你想得美,有古董给你用。贺老板是专门做这生意的行家。
贺老板听到说起本行,就来了兴致,说上海这边店里都是收些名表名包什么的,古董什么的太扎眼,买卖都放在北边居多。
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几年上海也出些东西,不过都是在水里。”说着指了指黄浦江的方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前几天这边拆旧房子,我一个铁哥们家老房子翻出几本旧书,拿到我这里。书是本普通的民国医书,我在里面看到这张东西。看看你们能不能看懂。”说完笑着把纸放到灯下展开来。
这是一张枯黄色的毛边纸,左边一圈一圈毛线球一样密集的黑色细线,右边一条隐约的蓝色像肥硕的蚕蛹一样挂在图上。韶仪看到蚕蛹的几个转弯处,脱口而出说道:这不是上海地图嘛,蓝色那条是黄浦江。
贺老板竖着大拇指笑起来:“还是小年轻眼力好,我拿放大镜看半天才看清楚,这是当年租界地图的一部分。”
又指着蚕蛹上一条细线说道:“这条嬷嬷浦现在已经没有了,几十年前变成了工厂,我们小时候是可以撑船在里面玩的,外人哪里记得这条小河,所以这图到旁人手里还真没用。”
韶仪和叶浪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也算古董?
贺老板满面红光,把地图放进口袋,喝了口酒,竖着手指讲起来。
“1937年小日本打中国,很快上海这边会战也要开始,中国当时海军太弱,为了防止日本军舰开进长江,老蒋就命令把长江航道堵住,长江那么宽怎么堵啊?就把一些老式战舰沉下去,军舰用完了就用商船,商船用完弄民船,惨吧,你想想,一个国家要靠沉自己的船去堵航道,一节一节堵过来,上海当时青帮老大杜月笙,号召商会一起捐出船队——上海被占了你中国船也不可能做生意了呀,所以上海这江里也不知道沉了多少船。我这铁哥们家里,他爷爷当年就是青帮的一个头目,这个地图上的标记,就是当年沉船的地方。”
“我看过这事情的记录,这些轮船一起开到江阴的江面,里面装满石头沙子,然后放水沉底,结果封锁线还没弄好,间谍得到了消息,日本船提前跑了。”叶浪端着酒杯,摇着头说道。
贺老板笑道,“果然是部队待过的。沉船从江阴到上海到南京,一直到江西呢。淞沪会战之后大撤退,国民政府有好些东西不方便带走,又不能销毁,也不能留给日本人的,就沉到江底去啦。我早就听这个铁哥们说过,他爷爷,就是当年负责这事的人。再后来打仗十几年,谁还想起捞这些东西?”
叶浪突然“啪”地拍了下手,把两人吓了一跳,他不做声,忙低头拿出烟来散给两人点上,眼睛里冒着光,嘿嘿问贺老板有什么打算,自己在中介公司打了几个月的卖房电话,提起来就恶心得要吐,不如趁年轻干点大事情。
韶仪心下觉得蹊跷,他与这个老江湖只见过几次,都是因为房租之类的,有一次丢了钥匙,去过他的典当行,贺老板与几个人在店里打牌,看装束都是街面上的“老牙叔”,并没有真的交情,不知深浅。
想完就说道:“您有这地图,又有经验,本乡本土的,办这事应该不难吧。”又对叶浪说道:“你干个毛的大事,我现在的大事情就是要把老婆找回来。”
贺老板听了话就坐直身体,掸了掸袖子说道:“我这把老骨头,犯不着翻江倒海的冒险,已经是老棒瓜啦,看我这体重,伐来塞,要是年轻个十岁,我一个人就行了。”
说完睁大了眼睛望着两人,又郑重说道:“这是我们今天的酒话,我喜欢跟年轻人一起的,话就多了,不便传出去的。”
叶浪忙给他添上酒,脱了外套,炫出背心下面黑黝黝的一身肌肉,看了韶仪一眼,两手举起杯子对贺老板说道:“承蒙贺总看得起,我们先喝酒,其他的事再说,先敬您一杯。”
韶仪也端起杯子,三个人勉强一笑,就没有再说下去。
叶浪第二天就骑车去江边闲逛,还拉着韶仪一起,两人见到江边虽宽,水应该不是很深。叶浪蠢蠢欲动,说在部队训练习惯了,出来之后就没机会折腾腿脚,浑身不舒服,不如跟着胖老板去玩玩。
韶仪被他说得心动,就试探着联系贺老板,贺老板倒是喜出望外,于是两人开始准备黄浦江上的探险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