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彦下意识抬了抬头。
  医生从他眼前走过，他看到他鼻梁上夹着的眼镜框。
  林缈正巧从洗手间出来，她声音比较有特色，一出声就能让人知道是她。
  “我想回家不想在这。”
  闻声，梁医生回头。
  林缈还很虚弱，眼睛也无法聚焦，要不是梁医生停顿的时间太久，她也不会认出他来。
  毕竟是认识的人，打个招呼是最基本的礼貌。
  刚张了张嘴，萧彦的声音要比她先发出来，“有事？”
  敌意很重的两个字。
  林缈下意识拽了拽萧彦的袖子，笑容柔软，“梁医生，好巧。”
  这里是医院，在这里遇到他也算不上巧。
  林缈开了个头，梁医生也跟着问：“生病了？”
  是关心的话。
  “一点点发烧。”她老实说。
  梁医生相貌看上去纯良，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容易让人没有防备心。
  可在萧彦看来却未必是这样。
  他不做表情看着他们热络聊天。
  梁医生原本只是侧身，听了林缈的话后身子便整个转了过来，“我之前就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多多休息。”
  “嗯，谢谢。”
  察觉到萧彦情绪不对，林缈已经快速的把话题结束，说完就牵着萧彦的手，“那您先忙，我们走了。”
  加快脚步离开。
  回到刚才挂点滴的地方坐着，护士又拿来温度计测量体温。
  林缈刚刚坐下，萧彦便将手放到口袋，语气很不好，“那谁啊？”
  “语迟哥之前的主治医生。”
  萧彦了然点头，沉默了很久又小声嘀咕一句，“跟他很像。”
  是一种人。
  “你说什么？”林缈没太听清他的话。
  她仰头看他，萧彦却把脸给别开，不愿意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他不想去诋毁一个死人。
  更不想让自己在林缈心里的印象变得糟糕。
  点滴一直吊到中午，烧还没退，可林缈执意要回家，她脾气本来就不好，埋怨了几句萧彦便只好任由着他。
  出医院的时候又走的地下车库。
  萧彦帮林缈把车门打开，她还恍恍惚惚的，路都看不清。
  刚将门关上，他抬起头，与梁医生的视线碰撞。
  先做出反应的竟然是梁医生。
  他轻轻颔首，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萧彦第一次冷漠的没有回应，更不做任何应答，他开门上车。
  一气呵成。
  “刚才外面是谁？”
  林缈系上安全带，感觉到萧彦刚才在车外停顿了几分钟，便下意识觉得他是看到了什么。
  他没有实话实说，反而转头看着林缈，“我看那个医生不像是什么好人，怪怪的，你离他远点。”
  林缈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去看萧彦，“你像好人。”
  这话是讽刺，萧彦也不傻。
  他什么都听得出，也知道林缈的意思。
  因为她生病的缘故，原本打算要问萧彦小洲的事情也一拖再拖，可又是因为小洲的事情，他在她心里已经变了。
  变得奇怪。
  林缈说完这话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她淡淡把脸别过去，没有因为萧彦陪着自己来看了半天的病就把怨念也化解开。
  她这个样子也是忘了昨天喝醉酒的时候稀里糊涂说了什么，萧彦不想提，知道林缈这样铁石心肠的人跟她提了也没有什么用。
  车子开回家。
  萧彦昨天回家的时候没有忘记林缈让他带蓝莓回来，说到底他还是一个细心的男人，细心的程度也是看人。
  林缈随口一句话他一直记着。
  可她表情很淡，或许连自己都不记得昨天说过要吃蓝莓，只是当做一个由头，想让他早点回来好谈谈小洲的事情。
  回到家他们便是回到了常态，林缈端坐在客厅，萧彦去提她倒上一杯温水。
  她喝完，所有的争吵和战争开端打开。
  萧彦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听到杯子底碰撞到桌子的声音。
  嗓子里的话也跟着即将出口。
  “我知道，你想问我小洲的事情对吗？”
  “他不在孤儿院了。”
  林缈说的很淡，可萧彦还是想到了。
  她昨晚喝醉酒的时候说的话。
  那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萧彦想到这里连心思也忍不住放的柔软许多，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接着说：“我给孤儿院的院长介绍了一对可以领养小洲的夫妇。”
  “那为什么去接小洲的会是一个男人？”林缈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那个男人是韩野吧？”
  之所以敢这么肯定是绝不是因为直觉。
  什么夫妇，在林缈看来都是萧彦拿来糊弄她的手段。
  他开始沉默。
  林缈轻笑一声，“就因为不想让我领养小洲这样危险的孩子？”
  她不会否认自己把萧彦想的过于恶劣，可如果不这样说他根本不会说实话。
  萧彦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是斯斯文文，只有在把他惹急了之后他才会暴露本性。
  这么多年林缈要是还不够了解他倒是也愚蠢。
  果然，这话说完萧彦看过来的表情有些复杂，失望，不解，自以及愤怒。
  林缈自然知道他这些情绪来源于什么。
  她不再说话，淡淡的将头扭到一边不去看萧彦的脸，这样的举动能够彻底把他惹怒。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凭什么觉得我是这样想的，我是不同意你领养他，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又凭什么认为他想要被你领养。”
  话说的的狠了。
  萧彦甚至想说林缈这是在自作多情。
  他想说的不多，到这里算是一个结尾，也不想再跟林缈继续吵下去，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他不想告诉她。
  “我知道他不想要被我领养，可你起码要让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林缈的语气变得很沉重，“小洲很像让让，他懂事却又独立，所以我喜欢他，当初让让是从我手上没的，现在你把小洲也杀死了。”
  一番话几乎是把萧彦的心挖出来。
  在孩子的事情上他的确是亏欠着林缈的，也亏欠了让让在人世的那几年。
  还想再说些什么，林缈却已经满身疲惫，她缓慢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小步小步的上楼。
  她知道想让萧彦明白她的心思很难，一生哪里能找到一个真正懂自己想法的人，不过都是在反驳论证中度过。
  在刚才的争吵中她看到自己过往荆棘一片的路，走的浑身血淋淋的才走到现在这一步，可现在的情况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想了想，自己身边似乎也只剩下萧彦一个人。
  连林语迟都离开了。
  那晚入睡时林缈恍惚想到小时候走在母亲身后，看着她裙角又一片洗的发白的地方，她很苦，可是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都能把她养大。
  自己却在优越的环境中把让让给弄丢了。
  并且连第二个孩子都保不住。
  萧彦端着洗好的蓝莓上来想要跟林缈求和，可上来时她却已经睡着了。
  明明病还没有好，连药也没有吃。
  他本想叫醒她起来吃药，可又担心她会因为睡眠不好被叫醒之后又睡不着。
  犹豫了好半会最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他站在床边，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不知所措。
  还在犹豫。
  甚至已经在动摇要不要把小洲的真相告诉林缈，短信恰好蹦进来。
  萧彦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将手机拿出来。
  果然是韩野定时定点发来的信息——那个小孩已经送到地方了，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以后他会用专门的手机号和我联系。
  那个时候萧彦还年轻，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决定就此便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
  ......
  林缈早晨醒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躺在沙发上睡觉的萧彦。
  他状态很可怜，像是不敢睡到她身边，也不敢把她惊醒，更不想分开睡，于是思来想去只能睡在沙发上。
  如果昨晚他睡在了客房，两个人的关系才是真的僵。
  林缈轻轻起身，她不想打扰萧彦，可他却像有预料感一样，林缈刚动，他便睁开眼睛。
  出声的时候嗓子也是哑的。
  “你要去哪儿？”
  又是这句话。
  林缈脚步停住，“去洗脸。”
  洗手间的门关上，一切又变得沉默，她掬了一捧冷水到脸上。
  所有感官毛孔都开始炸开，意识也渐渐清晰。
  她也就是个普通女人，在跟萧彦吵完架以后的第二天会后悔，会后悔当初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几乎是把伤疤血淋淋的揭开给萧彦看。
  他原本也有伤，被林缈这么一撕扯，谁都不好过。
  林缈洗漱完出来萧彦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似乎对昨天发生的一切像断了片似的选择忘记，一样的关心，一样走上来把手掌按在她的额头。
  温声问：“还难受吗？”
  他是在主动求和。
  林缈也不喜欢把人越推越远，她轻轻点头，“还有一点难受。”
  “你昨晚都没吃药，待会我去做早饭，吃完之后你再把药吃了睡了一会儿。”
  “你今天没有工作？”林缈觉得诧异。
  萧彦能腾出时间来照顾她一天就已经很不容易。
  她没有那么贪心，和你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耽误工作。
  萧彦摇摇头，“没事，我都处理好了。”
  他似乎永远都是她无所不能的英雄，可以完成她所有的愿望，让她满心欢喜。
  可又时候他又是她的仇人，可以让她恨不得当场给他一巴掌，也恨不得用所有恶毒的言语去伤害。
  萧彦慢慢出了门。
  林缈看着他的背影，思维清晰，也许太多的人都是又爱又恨，矛盾从来都充满在他们每个人中间。
  药是昨晚就准备好的，萧彦没有带上楼，带上楼的是洗好的蓝莓，到现在还放在卧室房间的桌子上。
  林缈去换衣服时才发现拿份蓝莓。
  顿时原本没有的愧疚也忍不住升腾起来，这么想，她昨天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端着那份蓝莓慢吞吞的下车，林缈看到萧彦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起初萧彦并不会这些事情，一开始怎么都是手忙脚乱的，她吃过他手里糊了的煎蛋，也吃过干巴巴的粥，甚至连烤干了的面包也吃过。
  可经过失误，萧彦现在做这些是得心应手。
  因为爱她才替她学习这些，才愿意做给她吃。
  林缈开始无比后悔昨天的那场争吵，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会是去害小洲的，也许小洲是真的去了一个优越的家庭，过他向往的生活。
  想着，萧彦忽然转头看到林缈脸上。
  他眼睛澄澈，很有礼貌的开口，“帮我拿个盘子。”
  林缈一愣才傻乎乎的反应过来过去。
  “今天这个煎蛋还可以吧？”萧彦带着一点骄傲的问她。
  “好看的。”林缈乖巧的应答一句。
  两人都选择把昨天的事忘记。
  吃完早饭后的半个小时里萧彦又叮嘱着林缈把药吃掉，吃完了药便有些犯困，她在他怀里隐隐要睡着。
  两个人皆时正抱着电脑看一部很无聊的谍战片，心思都不在电影里。
  “想睡觉了？”萧彦搂着林缈的肩膀，她软趴趴的瘫在他心口上，迷迷糊糊的点头。
  萧彦的手掌拢着她的头发，“那你睡一会儿，下午带你去孤儿院怎么样。”
  猜测她吃了药病会好一些，可以出去走走。
  听到这话林缈的睡意忽然消失，有些不可思议的坐起来看着萧彦。
  “为什么要去孤儿院，小洲回来了？”
  “你去孤儿院就只是为了他一个孩子吗？”萧彦有些诧异林缈会这么问。
  又也许是因为关心则乱，她的确是乱了。
  摇摇头，“不是，只是你突然提起来，我以为你把他带回来了。”
  “关于小洲的事情你以后会知道，我告诉你也没有意义，你只需要知道我给他的提议他很高兴，甚至于你领养他还要高兴。”
  林缈没有在这件事上过于纠缠。
  她又躺下来，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很久才慢吞吞的说话：“我不想去了，现在去就会想到小洲，我会担心他究竟过的好不好。”
  “很好的。”
  好话都被萧彦给说尽了。
  林缈一直看着房顶挂着的灯，不是她喜欢的水晶吊灯。
  这房子是萧彦很久之前的了。
  装潢也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来，林缈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自己喜欢水晶吊灯。
  愿望还没说出口，萧彦忽然又说：“如果你还是不高兴，我们可以从孤儿院里领养一个孩子。”
  这个念头来源于林缈昨天说起让让的事。
  这件事比说起小洲的事还让林缈愤怒，她当即也没有坐起来，只是肩膀抖了抖。
  有些平静的问：“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是原本就想领养一个孩子的吗？”
  免得常常想起让让觉得遗憾。
  后面这句话萧彦自然没有说，他还没踩雷的癖好，也已经感觉到林缈在生气。
  林缈很久没有说话，她看着房顶，缓缓的说：“我不喜欢这个灯，我们什么时候能换一个水晶吊灯？”
  萧彦一瞬间又些懵。
  原本的话题严肃，被林缈这么一转变的有些莫名其妙。
  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应答。
  “好不好？”林缈又问。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就可以换。”
  “所以让让也可以随便找一个孩子，明天就替换掉吗？”
  所以连让让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缈的心思忽然压抑，她始终觉得跟萧彦一句话根本说不明白，也懒得说。
  从他肩膀上起来，揉揉眼睛，“我是真的困了，想上楼睡觉，下午也不用叫我起来，我不会想要去孤儿院领养孩子。”
  她说的干脆利落，头也不回的便上了楼。
  门关上，萧彦也被永远隔绝在外。
  她既然不想去孤儿院萧彦顿时也觉得无计可施，他下午又临时接了工作，从家里赶到警署。
  迎面撞上小艾。
  几年的磨砺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
  现在跟在萧彦身边也是适用的搭档，偶尔还会被钟廉借去做搭档。
  她跟在萧彦身边报告早上会议的一系列内容，其中还包括一些小洲父亲的线索。
  萧彦听到这里脚步才听下来，“他的事情不用报告到我这里来，我们是谈判组。”
  这是小艾在自作聪明。
  之前在萧彦的电脑网页上看到他在搜索小洲父亲的新闻，还以为他感兴趣，在别组办案时便自作主张的拿了一份资料过来。
  萧彦说完继续往前走，虽然跟着他工作了有一段时间，可萧彦的态度永远是不冷不热的。
  快走到办公室。
  萧彦忽然停下来，语气很淡，眼里也没有波澜，“下次跟我出任务不需要喷太重的香水，或者你可以自己考一个驾照。”
  这是明显的在排斥她坐他的车。
  小艾听的出来，想到那天看到萧彦身旁的女人，她第一次硬着头皮问：“上次那位小姐，是......”
  “是我夫人。”萧彦当机立断。
  他最是讨厌身边有女人莫名的做些小动作。
  并且还非常拙劣，他一眼能识破，林缈那么聪明的人自然也能。
  “之前听钟警官提过，没想到会有机会见到，可惜当时我走的急，没能顾上打个招呼。”小艾每一句话都说的高明。
  萧彦皱起眉，推开门又走进去，关门的时候直接说：“不需要跟她打招呼，我不希望让她看到其他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