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无声无息地前进着，缘分和希望也在各自的轨道上行走和交织着。
  王烨没有想到就在他再次表白失败，万分沮丧，准备想放弃的时候，缘分的大门再次向他敞开。
  就在王烨默然伫立在阳台后的第五天，他接到了项子娟的电话。在那之前他已经知道项子娟回老家了。他之前问项子娟为什么回去，项子娟却一字不漏，她也是在回去的路上才告诉王烨她是家里有急事才回去的。王烨当时知道后心里很是不爽，他觉得项子娟还是把他当外人看待，这是令他最失望的地方。
  当王烨再次接到项子娟的电话时，他口气一开始很是不好，在他听到，“我奶奶想见你最后一面。”时，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什么，所有的怨气和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坐在回去的高铁上，王烨的思绪就像这飞驰的高铁，他一会想到项子娟这段时间有时躲着他，有时见面了也很拘束，这让他很是不满和沮丧。一会又想到她那铁面的父亲和慈祥的奶奶......
  这次见面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情况，王烨不由自已的幻想着。回想六年前第一次去子娟家的情景，他的心头还会一悸。那年研究生开学之前，王烨跟项子娟去了趟她家，当他给项子娟的爸爸和爷爷递烟时，爷爷笑了一下，接过去了，王烨转过来再递烟给她爸爸时，她爸爸一脸债主的表情，毫不理会王烨。王烨当时愣了片刻，面红耳赤。这时子娟走了过来拉住王烨的手，“我带你去见奶奶，奶奶在做饭。”
  “好，好。”王烨回道。他对爷爷和父亲点了点头后跟着子娟走了。
  吃饭的时候还算和谐，子娟的奶奶和特地而来的子娟的大姑不住地夹菜到王烨碗里。只有子娟的爸爸给餐桌上活生生的加了盘冷菜，一脸铁灰的冷，冷得谁也不靠近他、不搭理他。
  吃完饭，大姑又端上来了水果。子娟的父亲这时当着大家的面，红紫着脸说到：“小伙子，我不希望我的女婿是外地人，所以……。”
  ”大哥”，大姑责备道，“你说什么呢，喝了点酒就说胡话。”
  那时王烨正准备伸手拿丫西瓜给子娟吃，听到这话，他的手停在半路中，然后僵僵地笑了笑，拿一丫西瓜继续递给子娟。
  “爸，烨哥家又不远，开车回来顶多半天就到家了。”
  “你闭嘴，你还是不是我女儿！”子娟的父亲匆地一下站起来责难道。
  是的，王烨是有点怀疑子娟是不是她父亲亲生的？
  之前，他们确定关系时，子娟就告诉王烨她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是爷爷奶奶和父亲养大的，从来没有见过母亲......
  王烨当时深情地告诉她：“没关系，你以后还有我还有我妈。我妈就是你妈，我妈肯定会把你当亲女儿对待的。”
  那晚，大姑把子娟和王烨带到她家去住了一晚。
  王烨想到这些，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一再地宽慰自己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他不知道这次又会发生什么。
  到了子娟的家已是下午，子娟早在门口等他。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他不认识的人。王烨拿出烟来一个一个的递上去。
  子娟把他带了进去，他们走过堂屋时，上次活生生的爷爷这次只剩一副素像摆在柜台上，面容还是那样沧桑又温和，王烨不由地停下脚步。子娟听到后面没有脚步声，停下来转头看了看，“先进去吧。”
  王烨回过神来跟着她走进屋。
  “奶奶，奶奶。”王烨轻轻地唤着眼前面色蜡黄、异常消瘦苍老的奶奶。
  “孩……子，孩子，你来啦......”奶奶深陷的眼睛睁开了，眼神很亮，激动地说着，呼吸很是急促。
  肺结核和肺气肿像恶魔一样纠缠了奶奶多年，在这秋意渐浓的时候，老人的肺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医生对奶奶的病情也只能摇摇头，不再建议住院。
  王烨蹲在床边紧紧握着奶奶的没有明显热度的手。
  “奶……奶，对不起你们......”奶奶艰难地说着。
  “不，是孙儿不孝，多年没来看你了。”
  奶奶笑着，张着空洞的嘴深重地呼吸着。
  奶奶转移视线看着子娟，“以后就交给你了。”
  过了好一会，奶奶像是攒足了力气说道，“下次来给奶奶上坟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你们的结婚照。奶奶要看看——”话音未落，奶奶又闭上眼睛，嘴张着，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着。
  王烨最大强度地抑制自己，可还是泪眼模糊。
  大姑拍拍王烨的肩膀，把他叫了出去，子娟也跟了出来。
  “孩子，奶奶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奶奶最后的遗愿你也知道了。”大姑声音低缓而又沉重地说道。
  王烨平复情感，点了点头。
  “你们俩要是有情，那就现在去把结婚证领了吧，啊？”大姑又说道。
  王烨怔了怔，盯着大姑。子娟低着头不说话。
  “大，大姑，这——，”王烨口拙起来。
  “你不愿意？”
  子娟的父亲不知何时听到了，他走过来，“她姑，你不能这样，我还——。”
  “你闭嘴。”大姑呵斥道。
  王烨又看了看子娟。
  “子娟你呢？”大姑哽咽地说着，“你是打算在你奶奶闭眼前给她看看你们的结婚证，让她走得安心，还是等她入土了再给她看？”
  子娟眼睛瞪得大大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王烨盯着子娟不放，迟疑了好一会，才向她伸出手。子娟看到缓缓靠近的宽大厚实的手掌。她看了看王烨，遇到了王烨那无比深情和坚定的目光。她的眼泪泉涌而下，短暂的内心斗争后，她把手缓缓地放在了那宽大温暖的掌心上。
  王烨恭敬地给大姑和子娟的父亲——他未来的岳父鞠了一躬，然后，拉着子娟的手飞奔儿去。
  王烨的父母生活在苏北的一个小县城里，他们都是中学老师，思想相对来说还算开明。王烨上大学时因酷爱电影而选择了戏剧文学专业，他们虽然反对但最终也尊重了他的选择。王烨刚工作的那几年，他们并没有强逼他去相亲，总是好言相劝。对他们来说，儿子认准的，也就是他们满意的。
  王烨和项子娟赶到家里时已近凌晨。他父母看到他这么晚回来时很是惊讶和意外，惊讶的是儿子怎么这么晚回来，意外的是儿子怎么又和这个女孩纠缠在一起。他们记得没错的话，他们的儿子在读研之前带这个女孩回来过。当时让他们欣慰和高兴的是眼前的两个孩子决定找机会一起去美国深造几年，回国后就结婚。
  他们原本以为两个孩子可以双宿双飞，可没想到一年后飞往大洋彼岸的只是他们的儿子一人。
  王烨把回来的目的和前因详细地告诉了父母。父母听完后，母亲低泣起来，父亲则拍了拍母亲的肩膀。王烨家一向是妈妈做主，妈妈说道：“我和你爸也不是老古板的人，终身大事只要你们考虑好，我们也不反对——”妈妈的话还没说完，王烨扑过去抱着妈妈哽咽起来，妈妈轻轻地拍了拍儿子后背，满眼泪花，“怎么还像个孩子是的……”
  爸爸不忍眼前一幕，把脸转向一边。项子娟就更不用说了。这么多年的坎坷，这可多年的不如意和委屈全都释放出来，消融在无尽的暗夜里。
  妈妈连夜给他们包了饺子留着他们早上出门前吃。
  那晚，王烨和项子娟并没有同床而睡，王烨在自己的房间里打了地铺。此情此景都不是他们所预想的，事情来得太过突兀。
  第二天，王烨和项子娟早早地就赶去民政局，到那才发现，人家还没上班。
  等待有时是一种煎熬，这时就是。
  左等右等，大门终于开了。
  他们自然是第一个办证的，给他们办证的大叔说到，“年轻人就是急子性，是不是还要赶着入洞房啊？”，项子娟垂着头，王烨强颜地笑了笑，他心想要是换在另一种情况下他会告诉大叔，“我们的孩子都四岁了。”只是，他们现在的心情——实在无法开这玩笑。
  王烨迅速签了字，项子娟盯着他签完后才缓缓抬笔......
  坐在回去的大巴上，项子娟控制不住睡意不由地靠在王烨的肩膀上睡着了。王烨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也闭上眼睛。
  他多希望她就这样长长久久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多么希望这大巴车永远地开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又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子娟家里。
  “奶奶，奶奶。”项子娟轻声地叫唤着。
  奶奶的眼睛像久已失修的大门，艰难地打开了。
  “奶奶，你看，”项子娟说着把结婚证打开摆在奶奶的眼前，“能看地清吗？”子娟一边问，一边调整距离。
  奶奶点头示意能够看清后，没多会，她眼放柔光，眼角的纹路横沟万壑。她的手又抬了抬，眼光也转换角度，似在寻找什么，项子娟握住她的手，顺着奶奶的视线寻到了王烨身上，王烨这时正微微低着头，项子娟叫唤了他一声，他抬头看了下，闪身过去。
  奶奶握住他们的手，然后神情轻松地闭上眼睛，眼角渗出一滴泪，嘴还是微微张着，艰难地呼吸着。
  他们俩一直坐在床前守候着，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大姑让他们回房休息，他们顶不住大姑地劝说，还是不舍地回到他们的房间。他们回去后，相依坐在床畔半醒半睡着。
  不知过了多会，一阵嚎嚎大哭声把他们惊醒。他们一个激灵，迅速下床跑了过去。
  大姑哭得伤心欲绝，项子娟的父亲也站在一旁抽泣着，年纪都已半百的兄妹俩自此回家再也叫不出一声“妈”了。
  眼前躺在床上，没有呼吸，身躯渐冷的老人，对子娟来说，自此以后她回家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吐儿女私话的人了。子娟自小无母，奶奶把她养大，养比生的亲，在她眼里，奶奶早已不是奶奶了。
  王烨看着项子娟依偎在他的怀里抽泣哽咽着，他不由地抱紧了她，他知道，他以后就是她唯一的寄托和依靠了。
  头七过后，王烨和项子娟回了南京。
  坐在出租车上，他们看看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恍如隔世。
  项子娟回到公寓后，告诉王烨她想一个人静一静。老王待她屋里久久没有声响后，才下楼回去。
  那天晚上等薛益理回来后，王烨一头扎进他的房间里。
  “有酒吗？”
  “有，”薛益理看到王烨神情有些疲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
  十月底的南京，秋意浓稠，寒意初临。一轮银盘遥挂夜空，他们两个人倚在阳台上对月畅怀。
  “给子娟一点时间，我相信她会遵从奶奶的遗愿的。”薛益理宽慰王烨道。
  “我是怕她会想太多。”
  “没事，只要你不想太多，给她点时间，她会明白你的真心的。”
  他们一阵沉默着。
  “对了，你有没有帮我去看望晓晔？”王烨突然又问道。
  “看啦！那小家伙可调皮了。差点把我家里翻个底朝天。”薛益理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你带他来这里了？”
  “对啊！你这个儿子太难带了。”
  “等等，什么儿子，儿子的。”
  “现在还不是吗？”
  王烨先是沉默，然后说道，“你怎么把他带来这里？”
  “韩梦非要带他来认认自己的家门，”薛益理说到这里看到王烨脸上闪现一丝窘态，“她自己倒没待多会就有事先走了，我怕我一个人带晓晔出去玩看不住他。恰好那天智鑫有时间，我就把他叫过来一起看着晓晔。反正他跟新交往的女友关系进展顺利，估计也快计划结婚、生孩子了。机会难得，先练习练习。”
  王烨不吃薛益理这一套，还是淡淡的，冷冷的样子。
  “晓晔淘气，但是很懂事。智鑫来了没多会就跟他混熟了，打成一片。晓晔玩累了想喝水，也不忘端水给智鑫喝，自己吃东西也拿给我们吃。”
  薛益理瞟到王烨嘴角微微一拉，他好像还真的以为自己是父亲呢！
  “我们回书房吧，有点冷。”薛益理告诉王烨。
  “虚了吧，让你平时多锻炼锻炼的。”
  薛益理白了他一眼，听到王烨搭他话了反而放心了些，“过段时间，我们学校开秋季运动会，你来看看我怎么跑八百米的。”
  王烨转头用疑惑眼神打量着身旁的老友。“真的?”
  “何时骗过你，十一月八号那天来我们学校。”
  王烨转身走进房间，放心杯子，扬长而去。薛益理问他不聊会了？他说回去还得熬夜。
  薛益理也赶紧关上窗户，躲进书房。
  王烨回去后开始加班加点地熬夜工作，不过，他还干了另一件事，一件可能让他抱憾的事情。王烨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子娟，自己又不敢打扰她。他又想到了晓娇。
  他就子娟目前的情况一一道给了陈晓娇。最后拜托她有时间过去陪陪子娟。
  “放心噻，这还用你说，我和子娟是啥关系。”晓娇接到任务后欣喜地接受了。
  “好的，回头我请你吃大餐。”
  “这可是你说的噢!”
  “对，是我说的，要不要我立个字据？”
  “那倒不必了，你堂堂一个大编剧这点信用还会没有？”
  陈晓娇的话让王烨会心一笑，这话他好像听过，好像每次都是针对他说的。
  陈晓娇不辱使命，当天晚上她就发了微信关怀子娟，又把自己怀孕又喜又痛苦的经历苦水都倒给了子娟。她还向项子娟抱怨自己都好多天没有好好逛街，没有去一饱口福了。陈晓娇的小心思，子娟不费脑筋就明白了。
  陈晓娇窃喜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们相约一起去逛街、吃饭。
  当陈晓娇隔了一天后打电话给王烨时，他兴奋地立马接通了。
  “喂，大编剧，目标状态良好。”
  “好的，好的，感谢，吃饭时间你定。”
  “不，不用啦！”陈晓娇喘着粗气回道。
  “你在做什么？”
  “子娟给我买了很多吃的，我提着好累——”
  “她没送你回去？”
  “送了，送我到楼下，我就让她回去了。”
  “你老公呢？”
  “他在加班。没事，我到了，正准备拿钥匙开门。”
  “好的，小心点。”
  挂了电话后，王烨继续工作。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吧，王烨的手机又响了，他侧头一看还是陈晓娇来电。他笑了笑，摇了摇头，他以为陈晓娇先前不好意思直说，现在悔改了，还要吃大餐。
  “喂，大编剧，我，我跌倒了，痛，痛死了......”电话里传来陈晓娇痛苦的挣扎声。
  “怎么回事？”
  “我，我不小心踩到水果皮跌倒了......。”陈晓娇痛苦的呻吟着。
  “别着急，我马上叫救护车，你还能不能起来？能起来的话先躺到沙发上。”
  “我腿发麻，起不来。”
  “好，好，别怕，我马上过去。”
  当时薛益理和韩梦正在图书馆里自习，在他听到陈晓娇跌倒的消息时他匆地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旁边几位正在自习的学生被他惊扰了，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来不及顾虑这些，全神贯注的听王烨说着，听王烨说完后他也下意识的缓缓坐下去。这时韩梦拉了拉他的胳膊，惊愕的望着他。薛益理回过神来，猛地一转头，贴着韩梦的耳朵耳语，韩梦原本眼睛就不小这下睁得更大。
  他们尽量压低声音收拾书本，轻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