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仪式开始，思宇往会议室去了，苏墨和几个妈妈带着小孩子在会客厅玩耍，别的人都去观礼了。
  还不到十分钟，苏墨就听到会议室一阵喧闹，隐约中似乎还有婆婆的声音。苏墨抱起晓梦去了会议室。
  只见婆婆坐在圆桌一边，神色冷峻。
  “阿姨，您喝点水。”助理送上一个纸杯。
  “你们这个公司做什么业务？”庄妈问。
  苏墨心中一阵叹息。思宇还是太相信妈妈。
  刘淼淼陪着笑，说，“想必思宇已经跟您介绍过了。如果有什么具体的问题，您问就是。我们也确实需要您这样的资深人士来做顾问。”
  “思宇？他连他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放着香港大学的博士学位不去读，放着银行的工作不去做，跑来创业搞什么体育？”
  刘淼淼说，“体育的市场潜力巨大，若论前景，可不比银行差。再说，人们吃饱了，穿暖了，总要有点精神上的追求。奥林匹克精神从古至今……”
  “正是如此，吃饱了穿暖了，就要找地方消遣了，什么唱歌啊，看戏啊，体育啊。你说说，哪家有头有脸的人家会让孩子出来搞体育？这跟唱戏的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们家没出过这样的人。”
  刘淼淼说，“阿姨，这您就太偏激了。体育也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产业。想当年，咱们北京为了奥运会，做出了多少努力。”
  “是的，我也为咱们能够承办奥运会而自豪。若是今天思宇进的是奥组委，我肯定什么都不说，我这个老母亲与有荣焉。可是，这么个皮包公司算什么？”
  刘淼淼这下也没话说了。
  庄妈继续说，“他跟我说他开公司了，我说，好啊，有出息，他跟我说妈妈你一定要来参加签约剪彩仪式，好啊，我当妈的有义务捧这个场。可是，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往邪路上走。我这个老妈他可以不管，他总还有妻子女儿要管。”说罢又朝着苏墨说，“小墨，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跟妈妈回家？”
  原来婆婆早就看到了自己。苏墨十分为难。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婆婆，旁边还有一排观众。
  思宇愣在那里，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苏墨飞快地权衡着利弊得失。“矩石体育”铁定是没有思宇的份儿了。谁愿意跟一个还没断奶的人合作开公司呢？如果站到思宇身边，婆婆无法退出，僵持在那里，只会让场面更加尴尬。苏墨狠了狠心，不去看思宇，跟着婆婆离开了会议室。
  庄妈走后，气氛略略缓和。思宇知道希望渺茫，然而还是鼓起一点勇气说，“大家见笑了。别让我家里的一点小事影响到咱们公司的大事。咱们按照流程，一切继续吧。”
  刘淼淼在一边帮腔说，“咱们继续，咱们继续。”
  投资方代表陆先生却一动不动。
  思宇和刘淼淼也只能等着。
  “庄先生，”陆先生终于说话了，“其实这份事业并不适合你。好在一切还没开始，我们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思宇第一次尝到当孙子的滋味，“陆先生，我自学生时代就痴迷体育，留学期间又专攻商科，对于体育产业化，我有非常大的热情。今日之事，我比您更加意外。可是，这只是一件小事，将来还有轰轰烈烈的大事等着我们去做……”
  “有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有轰轰烈烈的大闹。我不想等客户上门的时候，遇见庄太太大闹五台山，一传十，十传百，我们这些投资人都成了别人笑柄。”
  “好的，陆先生，您考虑得是。今后有机会咱们再合作。”然而谁都知道再也没有什么机会了。思宇维持着最后的尊严，跟在场的人握手道别。
  思宇红着眼眶，恨不得仰天长啸。狗屁陆先生算什么东西！有几个钱又怎么样！他算老几在这里教训人！
  庄思宇！庄思宇！你还能做得了什么！你只能一辈子当个提线木偶，一辈子低声下气当孙子！
  没走出多远，庄妈的车开过来了。原来她们还没走。
  “咱们回家吧。”苏墨打开门，让他上来。
  “你们先回吧，我一个人坐地铁。”
  “那你路上小心。咱们回家再聊。”苏墨说着把车门关上。
  庄妈却不忍心，小心说，“要下雨了，你上来咱们一起走吧。”
  思宇没说话，一个人走开了。后面有车不停按喇叭，庄妈只好把车开走了。
  苏墨坐在后座上，看到庄妈不停地用纸巾擦着眼泪。苏墨怕影响她开车，一句话也不敢说。
  回到家，庄妈让苏墨给思宇打电话。苏墨打过去，思宇挂掉了。庄妈的眼泪扑簌簌又落了一脸。
  “你说养孩子，养多久也养不大。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不懂事。就知道跟我怄气。你说体育这行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做的吗？你让我怎么跟人说？说我儿子是搞体育的？你呢？你就跟别人说自己老公是搞体育这行的？”
  体育这行有什么低人一等的，苏墨实在不明白。婆婆眼中，似乎只有银行这一个职业是体面的。
  “妈妈说得对，索性咱们都别管他，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反正他都快三十岁了！”
  “这样的话也就是生气的时候说一说，真的放手让他折腾还不知道弄出什么事儿呢！你不知道，为了他我操了多少心。生下他的头一个月，我做了两次手术，没办法再母乳喂养，一看见他那瘦瘦的样子，我就哭得止不住。一岁半放回姥姥家，我出国，路上一见两岁左右的小毛孩，我就哭。……从小到大，我没打过他一下，没说过他一句重话。就中学时候逃课打游戏，我拧了他一下耳朵，他就气得离家出走了。就拿今天来说，我说了他半句不好吗？气得家都不回了……”
  “妈妈，签约仪式怎么说也是大场面……”
  “我让他难堪是不是？现在难堪好过将来成为人下人！小墨，只要你们好，妈妈不怕做恶人。你们可都是知识分子啊，你将来可是要当教授的人，他怎么能做一个体育棒子呢！”
  苏墨哭笑不得。
  “这个公司他肯定是做不了了，妈妈放心就是。”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深深遗憾着。
  “你再给他打个电话。从地铁出来还得走好大一截呢。淋了雨该感冒了。”
  苏墨又给思宇打电话。这次接通了。
  “妈妈走了吗？”思宇问。
  “在等你回来呢。”
  “那我先不回去。”
  苏墨觉得好笑，说，“好，那你在外面逛一会儿再回来吧。”
  挂了电话，苏墨说，“妈妈也累了，先回家休息吧。思宇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是不是跟我生气，不想见我？”庄妈有点惊恐地说。
  苏墨说，“大事都办成了，他闹脾气就让他闹去。咱们当妈的，有时候也得让着点孩子。”说完这句，苏墨觉得自己老了三十岁！
  “那我先回去了？”庄妈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
  “妈妈先回去吧。不然他那倔脾气上来，一直牛在外面，再加上心里有气，万一生出一场大病来……”
  庄妈立刻下定了决心，往门口走去。
  “妈妈走了啊，我的好孩子。”庄妈说。
  “妈妈放心吧。您永远是我们的妈妈。”
  庄妈拭着眼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