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和苏妈说了自己与婆婆大吵一架的事情。苏妈又是惊讶，又是着急，“你这个孩子，平时在亲妈面前没大没小几句也就算了，怎么能跟婆婆这么吵呢？”
  “妈妈，她说你克夫！”
  苏妈却笑，“说就说去呗，你爸不是好好的吗？我哪儿克他了？”
  妈妈还是这样的态度。苏墨气哭了，“她说咱们家日子过得不好，爸爸这些年吃的苦，全是因为妈妈克的……”
  苏妈更觉得无所谓，“可是你爸跟我都不觉得苦呀！别人觉得我们苦，可是我们心里甜，我们很知足……”
  苏墨就像告状的小学生，遇见了偏心的老师，状没告成，自己挨了一顿批。
  苏妈在那边又说，“你婆婆说两句就走了，日子还是你跟思宇过。等过几天她气消了，你就说晓梦想奶奶了，一家三口去看看她，她也就顺台阶下了。”
  苏墨不服，“妈妈，我也是人，我也会生气……”
  “妈跟你说，你婆婆怎么说也是长辈，芝麻点的事情一吵出来，让谁看都是你的错，都是你没礼貌。”
  苏墨气得说不出话，只是哭。
  “有些话一听就过了，别往心里去。她说‘晓梦不要妈妈’，晓梦就不要妈妈了？你还三天两头赌气不跟我说话呢，可我不还是你妈？”
  苏墨挂了电话。
  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苏墨决定与婆婆和解——毕竟妈妈和思宇都有这样的期望。说来，如果不是自己和思宇将恋爱转入地下，婆婆不会听到怀孕消息就如晴天霹雳。
  可是新的一天并不足以忘记旧的痛苦。一想起“说到洗衣服就矜贵起来了”“命不好”“克夫”这类的话，苏墨又气得呼吸加速。苏墨不甘心就这样放下“仇恨”，许多时候甚至有报复的快感：现在这样多好，再不用大中午匆匆忙忙出门赴约；最好永远这样，看看是谁不让谁进门。
  ……
  苏墨陷入日复一日的失眠当中。单纯的仇恨，或者单纯的愧疚，都不足以逼疯一个人，只有爱恨纠缠，才最是煎熬人心。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在苏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每日早晨醒来，苏墨分不清适才脑海中的片段是梦境还是回忆。
  一天早晨，苏墨向思宇哭诉，“我昨晚又失眠了，我又没睡着！”
  思宇却惊讶，“你失眠？可是我看你睡得呼呼的！”
  苏墨觉得意外，“真的吗？”
  想到还有漫长的一天要过，苏墨心情沉重。
  上午天气好，苏墨带晓梦到儿童游乐场玩耍。晓梦刚抓到秋千要坐上去，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突然走过来推了晓梦一下。晓梦愣了愣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往秋千上爬。小女孩却又上来推了一下。苏墨无奈，就劝晓梦先去滑滑梯，晓梦于是放弃秋千，拉着苏墨的手往旁边的滑梯走过去。小女孩却又追上来，在晓梦背上咚咚捶了几拳，苏墨不能再忍，冲口而出，“小孩子你为什么打人啊？”
  只见旁边的爷爷立刻冲了出来，“你干什么？大人欺负小孩子，你还怎么当妈妈！”
  苏墨说，“您的孙女推了我家孩子两下，又追过来打了几拳，您全没看见？”
  “可她还是个孩子呀，你一个大人怎么能欺负小孩子呢？”
  “您的孙女欺负别的孩子，您就在一边看着吗？”
  “我刚才跟她说了‘别推妹妹，妹妹小’，她不听，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是我让她去打人的吗？”
  苏墨见周围的大人小孩都在往这边看，脸上实在挂不住，只想着赶快离开是非之地，于是抱起晓梦离开了。
  “大人欺负小孩子，我还是头一回见，你说这样的人也配当妈妈……”这个爷爷依然口不饶人，似乎还要请周围的人评评理。
  走出游乐场好远，晓梦突然说，“还要荡秋千。”
  苏墨说，“咱们下午再出来荡秋千，现在得回家了。”
  晓梦不甘心，还在坚持，“还要荡秋千，还要荡秋千呀。”
  苏墨只觉得心情烦躁，强忍着怒火不发作。
  晓梦却独自往游乐场的方向走去，“宝宝自己去荡秋千。”
  若在平时，苏墨一定会说晓梦人小主意大，笑着跟过去。可是今天，苏墨并没有那样好的耐心。苏墨把晓梦抱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晓梦看自己的心愿无法达成，立刻反抗起来，哭闹着挣脱了苏墨的怀抱，溜到地上，再次奔向游乐场。
  苏墨只好跟上去。游乐场上的人当然已经不是刚才那批人，所以气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晓梦终于坐上了秋千，乐不可支。苏墨却努力平息着心头各种情绪。我们这一代，真是最可悲的一代。对父母，我们接受的是孔孟教育，要听话孝顺；对孩子，我们接受的是“快乐育儿”，要看见孩子、读懂孩子、鼓励孩子、不能发火、不能大声，否则就会造成孩子一生的阴影。我们诚惶诚恐，而“好孩子”却总是别人家的孩子，好父母又总是公众号里的父母。
  回到家，已经是中午，匆匆忙忙做饭吃饭，又哄晓梦上床睡午觉。晓梦困得眼皮都耷拉下来，却还在床上跳着，说自己和豆豆蛙一样叭叭跳。
  苏墨说，“那你跳一会儿自己睡觉好吗？”说着走出晓梦房间，顺手把门关上。
  晓梦却大哭着跑出来。
  苏墨不忍，又抱起晓梦，准备把她送回房间。晓梦却认真生气了，“晓梦不要妈妈！晓梦不要妈妈！”哭闹着用小小的双手把苏墨推开。
  心痛是什么滋味？思宇，婆婆，安娜，所有所有的苦难，都不配叫作“心痛”。苏墨蹲在地上，握住心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晓梦止了哭声，轻轻说，“妈妈讲故事r。”
  “好，妈妈讲故事。”苏墨把晓梦抱到小床上。
  ——妈妈，你爱我吗？
  是的，我爱你，亲爱的宝贝。
  ——有多爱？
  我爱你胜过黑鸦爱他的珍宝，胜过小狗爱他的尾巴，胜过鲸鱼爱他的嘴喙。
  ——有多久？
  我爱你直到皮艇飞入黑暗中，直到天空中的星星变成鱼，直到海鹦在月亮上嚎哭。
  ——如果我出走了呢？
  那我会很担心。
  ——如果我不回来，和狼群待在一起唱歌并睡在洞穴里呢？
  那么我会很伤心，但是，我仍然爱你。
  ——如果我往咱们的油灯上泼水呢？
  那么我会很生气，但是，我仍然爱你。
  ——如果我拿着咱们的鸡蛋——松鸡蛋——我很小心，努力慢慢地走，但是我跌倒了，鸡蛋碎了呢？
  我会很遗憾，但是，我仍然爱你。
  ——如果我变成了一只北极熊，是你见过的最令人厌的熊，有着锋利发亮的牙齿，并把你追赶进帐篷，把你吓哭了呢？
  那么我会很吃惊并感到很害怕。但是，在熊的里面，你还是你，我仍然爱你。
  ——我爱你，永远永远，因为你是我亲爱的宝贝。
  晓梦睡了。苏墨轻轻走出晓梦的房间。门关上的刹那，苏墨听到一个甜甜的声音，“爱你——”
  心都要化掉。
  “妈妈爱你——”苏墨立在女儿的门口，眼泪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