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宇要去见安娜“把事情说清楚”，可是谁知道他会说成什么样？可是事到如今又不能临时反悔不让他去。送思宇出门以后，苏墨就准备带晓梦去公园玩耍，也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刚换好衣服，庄妈就打来电话，说要过来看看晓梦，然后一起吃晚饭。苏墨心事重重，没心情与人交谈，就说思宇出去跟同事吃饭了，要不咱们改天再一起吃。庄妈却说，他吃他的，咱们吃咱们的。苏墨于是改变计划，和晓梦在家中等庄妈过来。
  晓梦听到门把扭动的声音就知道是奶奶来了，喊着“奶奶”“奶奶”去开门，庄妈乐得合不拢嘴，抱起晓梦，亲亲脸颊，亲亲额头，喜欢得不得了。
  一会儿，晓梦大概是觉得腻了，就要下去自己玩，庄妈心中不舍，就说，“不下去，再让奶奶抱抱。”
  晓梦又伸手要找妈妈，庄妈说，“不找妈妈，晓梦不要妈妈，晓梦让奶奶抱。”
  “晓梦不要妈妈”这句话苏墨听过许多次，平日里只当是婆婆开玩笑，而今日却觉得格外刺痛。
  庄妈又抱着晓梦数数，晓梦只能数到三，要么跳过三直接数到五。庄妈说，“你这个妈妈，怎么当的呀！都把我们晓梦耽误了！我们同事的孙子，一岁半，能数到十，中文英文都会数！”
  苏墨说，“那确实很厉害。”顺手把散落的玩具收在盒子里。
  差不多到吃饭的时间了，苏墨说咱们穿衣服准备出门吧，庄妈说那你快给晓梦找衣服吧。
  苏墨找来衣服，要给晓梦穿，晓梦却把衣服抢在手里。庄妈说，“晓梦不让妈妈穿衣服。”庄妈要给晓梦穿时，晓梦也不让，说，“宝宝自己穿。”穿了两下穿不好，庄妈就去帮忙，晓梦这次没有拒绝，终于把衣服穿好了。
  苏墨给晓梦穿袜子，晓梦又把袜子抢过去。庄妈又说，“晓梦不让妈妈穿袜子。”晓梦又在庄妈的帮助下穿好了袜子。
  苏墨把思宇的纽约大学带帽衫套在身上，庄妈见了，忙说，“呀，你赶快换了，女人不能穿男人衣服。”
  苏墨说，“穿都穿了，就不换了吧，咱们快出门吧。”说着又给晓梦穿上外套。
  庄妈却不让步，“你快去里屋换吧，你不是有自己的衣服吗？”
  “我真的不想换了。”
  “你换吧，现在就换。”
  “我不想换！”苏墨突然这么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墨如此无礼，庄妈也生气了，“这是怎么了？你什么意思？”
  “我都穿好了，我不想再换了。”苏墨忍着哭腔说。
  庄妈最受不了别人的情绪勒索，“你有病是不是？有病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就是女人穿男人衣服对男人不好嘛！”苏墨的嘴似乎背叛了自己的大脑。
  庄妈笑出了声，“你想多了，是这件衣服太大，不好看。”
  “不就是说我‘克夫’嘛！”苏墨的嘴又蹦出这么一句。
  “哎哟哟，颧骨高的女人克夫，这是事实，跟穿什么衣服没关系。你妈也颧骨高，你妈也克夫。”
  苏墨和思宇的“好好好”政策终于宣布流产，一夜回到六七年前。
  苏墨气得眼泪直打转，“我妈怎么克夫了？我爸过得很好很幸福。”
  “好不好，幸福不幸福，你心里清楚。”
  “几天以前，是谁跟我爸妈说‘你们两个太有福气了’？”
  “他们愿意信就信呗！这么多年你爸吃的苦、受的累你又不是看不见！”
  苏墨觉得滑稽，“我爸吃的苦受的累难道不是我妈一起经历的？”
  “是一起经历的啊！可是旺夫相的女人就是能让男人顺风顺水，就是田里挖土的也能成了地产富商。”
  苏墨忍不住问，“那您可是旺夫相？”
  “我当然是了！好女人一旺旺三代。你问问庄家的人，没我，他们庄家能有今天？思宇他爸能有今天？”
  两个女人用话语中微妙的措辞断绝了婆媳关系。
  “好啊，我就是颧骨高，我就是克夫相。”苏墨感觉自己的灵魂在穿越，越过了纽约、北京、读书的小城，出生的小村。小苏墨拉着奶奶的衣襟，看着一个年轻媳妇在地上撒泼打滚，口中叫骂。苏墨当时不知道她在骂什么，现在也想不起来她在骂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自己血液里那粗野的源头。那种粗野被小城的中学掐了苗，被北京的大学剪了枝，被纽约的风霜打蔫儿了从未开过的花。可是今天这种粗野茁壮成长起来，苏墨再也压不住，任它越过自己的大脑，直接统治自己的嘴巴。
  庄妈果然被激怒了，“他过不好，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苏墨昂起下巴，没有说话。
  晓梦还在门口笨拙地穿鞋，准备大人带她出去吃饭，庄妈和苏墨不约而同上前，想把她抱回来，只不过庄妈快了一步。
  “来，晓梦不要妈妈，晓梦要奶奶抱。”庄妈又这么说了一句。
  苏墨忍无可忍，“您现在要抱晓梦了？当初您说她是私生女的时候您在想什么呢？”
  庄妈自认对晓梦有理亏的地方，所以并不争辩，只说，“当时我生气。”
  “您现在不生气了？”
  “既然你生出来了，我就认了，我并不怪你。可是如果当初你不那么急着要孩子，那思宇早已是成功人士，根本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我呢？大着肚子做产检的人是我，照顾孩子的也是我。为此我也失去了我的工作！”
  庄妈冷笑，“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孩子是两个人生的，有您儿子一半的责任。”
  “怀不怀、生不生，百分之八十的选择权在女人手里。你如果选择做掉，现在也轻轻松松去上班了，思宇也该念博士念博士，该进银行进银行。”
  “可是我不会那么狠心。”
  “这算狠心？你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忍饥挨饿、流离失所才叫狠心。我当初就是做掉了第一个。不做掉怎么办？坐家里生孩子让别人抓住机会发财吗？”
  “您的选择自然无人可以干涉，可是您也无权要求别人复制您的选择。”
  “复制？你现在简直是把我的计划搞得乱七八糟！我就是把事业放在第一位，我也把我儿子的事业放在第一位。所以你把思宇弄成这样，我还能让你进庄家的门，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进庄家的门”简直是天大的恩惠！
  苏墨说，“好，等晓梦懂事以后，我就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她！”
  庄妈把晓梦抱过来，亲亲小脸，说，“晓梦才不信呢。晓梦说你是个撒谎精。晓梦迟早是奶奶的晓梦，晓梦跟奶奶最好了，不信你看着吧。”苏墨任自己成了泼妇，庄妈大概也任自己成了无赖。
  此刻，苏墨的恐惧大于愤怒。她不知道思宇和安娜谈成了什么样子，想起安娜说过“我要看着宝宝长大啊”这样的话，想到安娜和“婆婆”凑在一起说自己的不好，看着眼前的晓梦还坐在奶奶怀里，苏墨感觉到自己的双手竟然在颤抖。
  “你就是嫉妒晓梦跟我好。”庄妈把晓梦逗得咯咯笑，“是不是呢晓梦，是不是呢晓梦？”
  苏墨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凶得就像要吃人一样。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翻这些旧账做什么？让我跟你赔礼道歉不成？我跟你说，父母无不是之过！你别跟我这儿气汹汹的。你要是心理有病我带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