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山下变得渺小的树石和村落，我双手叉腰，心头感慨万千。
  还好当初没有放弃，如今通过兔熊的魔鬼训练的我，无论爬山、下海、上树、掠沟……皆如反掌一般，轻而易举。
  今天兔熊让我在山顶等它，说是有事情要跟我说。
  不知道什么事非要爬到山顶上来说，不过看它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也不想扫它的兴。
  想到那个毛绒绒、圆滚滚的小东西，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上得山野，下得厨房，白天暖心，晚上暖身，我的小东西真是居家旅行，吃喝玩乐的必备神器。
  正美滋滋地想着，突然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如晴空霹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的跟前。
  不待看清是什么，红光带起的劲风便以雷霆之势向我横扫了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后，我连人带扁担被掀翻在地。
  “姐姐，就是她！”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对面响来，清脆如黄莺，甚是动听，只是口气听起来有些不善。
  踉跄地起身，我掸了掸身上的沙土和草叶，望向面前突然出现、清一色火红纱裙的女子们。
  她们的裙子与我在凡间见过的不同，贴身而制，大小适宜，多一寸则长，少一寸则短，料子也不似人间，轻而薄，犹如蝉翼，还闪烁着淡淡的萤光，其精致美丽，胜过我在人间见过的所有衣裳。
  由红光联想到红裙女子，平日里迟钝得像榆木疙瘩一样的我也猜出了什么。
  这群女子想必是乘方才那道红光而来，并非凡人，是以她们的衣服能如此惊艳别致就说得通了。
  只是不知这几位仙女看我的眼神为何带着三分疏离七分憎恶，好像我抢了她们的午餐一样。
  “兔熊在哪儿？！”没等我发问，其中一个站在其他女子前面，看上去像是领头儿的人道，和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长剑出鞘的摩擦声。
  寒光一闪，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便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没等我反应过来，“刷刷”的拔剑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像平地刮起的一阵寒风，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再抬眸时，所有的女子手中皆已握了一柄长剑，她们将剑举在胸前，用寒光闪烁的剑锋锁定我，所有的长剑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似乎一言不合就会将我射成刺猬。
  见来者不善，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兔熊说它是三界公敌，果然不错，之前送走了一个妖界的虎兽，现在又来了一群神界的仙女……看来它至少把三界中的两界得罪了个遍。
  “说！”见我不应，领头的女子喝道，手中的长剑随着声音的响起又向前递进了一分，锋利的剑刃割破了我的脖颈，一阵针刺似的痛。
  目光由女子如花似玉的脸落到寒光闪烁的长剑上，见丝丝血痕爬满了剑身，虽不知这剑切入肌肤几寸，至少知道这还不足以致命。
  我不敢乱动，唯恐这削铁如泥的利剑微微一抖，我的脑袋就搬了家。
  女子柳眉桃眼，唇红齿白，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若是初见，给人的第一印象定是温婉可人的，但谁能想到当她拿起宝剑后，会是这样一副冷酷残忍、凶神恶煞的模样？
  人，当真不可貌相。
  “你说不说？！信不信我……”
  “我说！！！”争先恐后地，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扯开喉咙尖叫道。
  下意识地扶了一下额头，不得不承认，我被自己的声音震得有点晕。
  而这声尖叫过后，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死寂，就在我以为那群女子被我吓跑了的时候，领头女子的声音不散阴魂一般飘到了耳边：
  “它在哪儿？”
  兔熊，你在哪儿？
  不知为何，心底竟突然冒出这个不合常理的问题，好像黑暗中一缕微若游丝的光芒，似乎捕捉到了它就会获得重见光明的希望。
  可是，兔熊能带给我什么希望呢？
  在心里自嘲一笑，我这个庞然大物竟然会对那个渺小的东西莫名产生一股依赖，真是白日做梦。
  它只能陪我一起送死。
  “就在这个山里，这里弯弯绕绕的，我也说不清楚……”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天边，金色的阳光映入瞳孔，让我想起了一个同样有着金色光芒的恐怖存在——
  死亡之窟。
  它是一个罩着金色结界的巨型石窟，是这深山中的一处禁地，自我来到这里之前便已经存在了。
  那是五个半月前，兔熊调整了它的训练计划，将沿白线挑石头变成了翻山头挑石头，加大了训练的难度和强度，我就是在训练的时候，发现的它。
  所幸当时我并没有因为好奇冲进去探个究竟，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那时真是太理智了，看来好奇害死猫这句话果然是颠仆不破的真理。
  虽然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怕那金光里罩的是一个吃人的妖怪，将我生吞活剥了。
  回去后我便将这个发现当个奇迹似的告诉了兔熊，兔熊听了，不仅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还将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确定我安然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告诉我，此处名为死亡之窟，在它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这结界不知是哪位三界高人设下的，五百多年来，无论神、妖、魔，所有触碰过结界的人无一生还，所以被人们形象地称之为“死亡之窟”。
  此时日当中天，正是兔熊提前约好的，和我会面的时间，然而，向来守时如铁的它今日却迟迟没有出现。
  为什么，哪天都不迟到，唯独是遇到它的死敌，生死攸关的今天？
  低下头，我努力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可是那被舍生忘死守护的村民利用背叛的记忆阴霾，让那份信任如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熄灭。
  这世间，没有比生与死更大的事儿，也没有比生死攸关之际的抉择，更能证明一个人的真心。
  兔熊，是我，高估了我们的关系了吗……
  失望像一把利刃，刺穿胸膛，和心里的痛相比，脖子上的刀伤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小东西，难道从相识到现在，我对你，也一直只是，一厢情愿吗？
  兔熊，是我，看错了你！
  被父母遗弃的无助、被村民背叛的痛苦、被朋友抛弃的失望……
  各种情绪如疯长的藤蔓，沿肌攀骨而上，最后大网般收紧，紧到让我无法呼吸。
  兔熊，如果我告诉她们你在哪儿，或者更卑鄙一点，同她们合伙设计一个圈套，引你入瓮……
  思及此，嘴边泛起一丝讽刺的笑。
  兔熊，杀你，我有一万种方法，可是，我却终究比不得你，把自己的安全建立在背叛朋友之上。
  曾经，是我太抬举自己了，其实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一个比路人熟悉一点儿的陌生人而已，抛弃我算什么，就算杀了我，也算不上背信弃义。
  那我，到底算什么呢……
  父母、亲人、朋友……所有做为世间一个人基本该拥有的一切，我一样也没有。
  或许，我的诞生，就是一个意外。
  “不要跟我们耍花样，否则……”领头女子的声音猛然打断思绪。
  我缓缓抬眸，试图用用力的呼吸冲散胸口的悲痛，但那被泪水浸湿的双眼，还是让女子看出了端倪。
  女子动作一滞，瞥了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的不是同情，而是防患未然的警惕，冰冷地道：
  “你怎么了？”
  这语气与质问犯人的官差没有任何区别。
  也是，我们素不相识，我又是与她敌人的身边人，按照聪明人的逻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或者对这样一个人生出什么恻隐之心。
  而我之所以类似的事情迟迟参悟不透，不过是因为自己愚笨罢了。
  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用性命相威胁的人，按聪明人的逻辑，必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了吧。
  既然如此，我也无需对她们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了这么久，今日我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凝视着女子如花似玉的脸，我意味深长地一笑。
  生得一副姣好的皮囊又如何，最后也不过和我一样，化成一把谁也认不出的灰烬罢了，死神不会因为你长得漂亮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你……你笑什么？”我的笑容让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女子产生了一瞬间的慌乱，握剑的手臂下意识地弯了一下，她道。
  为了不引起她的警觉，我深吸一口气，道：
  “我笑待你们找到兔熊后，自己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只要找到兔熊，你们就会放了我是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注视着女子的双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郑重其事。
  只有和自己的利益联系起来，才能让她们信以为真。
  冷血的人类，不都是如此自私自利的么？
  “嗯。”不出我所料，女子眼中不安的阴云，在我这话说出口之后，很快烟消云散。
  她得意一笑，目光恢复了之前的冷傲。
  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你会为你的凶残付出代价，而我也会将上天制造的这个意外，彻底抹除。
  转过身，我向死亡之窟的方向走去，脚步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有力。
  似乎确信我不会耍什么花样，一行女子放下指着我的长剑。
  虽然放下了剑，但她们却并未将剑收入鞘中，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显然对我的身份仍有所顾忌。
  穿过树林，涉过小河，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马不停蹄地向前走，没有一丝迟疑和犹豫——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如此地义无反顾。
  身后鸦雀无声，从我动身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一个脚步声响起，但从四周不时荡漾起的清风让我确信，她们并未离开。
  曾听闻，神仙走路不是乘风而行，便是腾云驾雾，我想这就是她们没有发出脚步声的原因。
  而我，自然不敢有一丝松懈，保持着一往无前的姿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因为我知道，我的犹豫和迟疑只会让她们提高警惕，对我有所防范。
  金色的结界笼罩在万丈石窟之上，异常耀眼的光芒如烈日坠地，让人睁不开眼睛，我看似随意地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还未走到近前，一股强大的威压便如平地而起的疾风，向我迎面扑来，饶是我努力抵抗，仍是被这疾风扯慢了脚步。
  “姐姐，情况不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子质疑的声音，让我有七成把握的心猛地一紧。
  目光颤了颤，我听到胸膛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心跳声，如骤雨突至。
  这因走神而产生的短促停顿，稍纵即逝，除了因心虚而让感官变得敏锐起来的自己，别人几乎无法察觉，除非之前便对我有所留意。
  不过，听女子那恍然大悟似的话，这个可能被我在心中默默排除了。
  看来她们并未觉察到我的计谋，所以，必须继续伪装下去才能不被她们看破。
  我抬了抬头，恍若未闻地继续向前走，忽然红光一闪，领头女子在对面的空气中现出身影，拦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地方？你该不会是耍我们吧？！”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是耍，而不是骗。
  捕捉到了关键字，在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我镇定自若地抬起头，迎上女子略显不安的目光，淡然开口：
  “耍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现在人在你们手里，又不会法术，要杀要剐不过是你们一句话的事，我敢耍什么花样？”
  “你知道就好。”见我目光坦诚，女子放下了疑虑，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那神情仿佛在说“料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说罢，身影再次隐没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垂下眼睑，遮挡住掠上双眸的鄙夷——进了别人的圈套还沾沾自喜，狂妄自大的女人真是可怜。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近了，更近了！
  像发现猎物的野兽，狂暴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了起来，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只不过有的还在沉睡，而有的，却在仇恨的呼唤下，睁开了嗜血的双眸。
  此生，唯独没有杀过人，看来，今日要感受一次了。
  五步，四步，三步……
  每走一步，心跳便加快三分，急促的心跳让我的呼吸变得沉重，双眸也如获大释般射出了兴奋的光。
  “姐姐，有点儿不对劲！”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时离死亡结界只有两步之遥了，虽然她突然的提示让局面出现了逆转的可能性，但成功近在咫尺，我怎能因一句话而让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
  何况，她只是说“有点儿”而已。
  “又哪里不对劲？”我故作不耐烦地开口道，转过身，除了空气，映入眼帘的便是对面的树木山峦，好像她们并不在我的身边一样。
  但我知道，她们不过是施了可以隐身的法术而已，就像刚刚从空气中现身，又消失在空气中的女头领一样。
  “这个结界有问题。”女子突然若有所思地道，语气比刚才笃定了许多，似乎真的发现了什么。
  我的心骤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