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老乞丐隔着三丈距离的顾敏眼中，老乞丐坐在街角，半个人隐没在灯影里，看不清楚表情。
  可在白山水与常禹州的视线里，老乞丐的目光里像是黑夜里的灯火，将人能照的浑身袒露，仿佛身上的一切秘密都无处遁形。
  许是见白山水三人突然沉默下来，老乞丐有些意兴阑珊，伸了个懒腰，缓缓眯起眼睛，似乎要睡着了一般。
  顾敏见他如此作态，有些心急道：“喂，老乞丐你怎么知道仙人仙山的事情？”
  老乞丐打出生起，就在江湖享有大名，本是北泸洲江湖最大世俗家族，风雨楼的嫡长子，是近百年一遇的读书种子，有人称呼他为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生来要得状元才的，先天的在心湖里自带浩然气，可是这样的天神羡煞之人，却在中途骤然夭折。
  当年亲自提点与他的乃是北泸州最大的儒士，年仅三六便跻身夫子境的大儒董玉瑞。
  可惜。
  后来遭遇一场变故，被一位巅峰强者硬生生打烂心湖，浩然正气全部流失殆尽，他的授业恩师，为了给他缝补破烂的心湖，将自己的心湖相补，才勉强保住他重聚浩然气的机会。
  可自那以后，江湖十几年却鲜少有人在看见那生儿温养浩然气的奇才人影了。
  老乞丐头发凌乱，胡须拉茬却并不老，对少女的话充耳不闻，却抬起眼皮，一双眸子重新落到了白山水的脸上，调侃道：“你的心湖被剑胎所划破，却不知道是被何物给暂时缝补了，总不会果真是仙家手段？”
  白山水微微错愕，想起金鱼楼的一幕，亦真亦假道：“在下不是说了，曾与仙人一起吃过饭，逛过酒楼。”
  身旁的常禹州闻言，脸色微动，惊讶的看着一脸正经的青衣少年，默然摇头无语，之前也是这表情对着师妹睁眼说瞎话的，此刻又是这番面无表情的模样，真叫人猜不透。
  也不知他说言到底是真是假。
  老乞丐沉吟了半晌，道：“心湖有过损伤之人，不宜继续修炼，你却到处游历，哪怕得了福缘恐怕也消瘦不了，何必呢？”
  白山水撇了一眼老乞丐，吐了一口气，微微昂起头，神态依旧平静。
  “心湖破损只是少修炼些，若是没有了和老天爷掰手腕的心气，就算心湖并无破损又有何用？”
  老乞丐略微讶异，眼神闪动。
  白山水见状微微一笑，道：“老先生，之前说仙人地界的事情，在下倒是十分有兴趣，不如一同去酒楼里续聊？”
  顾敏与常禹州亦有此意，伸长脖子望向老乞丐。
  与此同时，
  第一香酒楼的二楼临窗处，几道目光凝视着楼外街角的这一幕。
  一碟下酒菜前，中年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男子目泰神凝，朗目剑眉，对面端坐一位楚楚少女，却是当日在山间小路之上，白山水所遇那队镖局之人。
  二人身旁站立着一个中年妇孺，目光闪烁的望着楼下，忍不住道：“那少年是跟踪而来的？不然怎么这么巧，路上遭遇不说，现在与那老贼还在楼下交谈？”
  妇孺语气不善，那老贼指的便是蜗在街角的作老乞丐打扮之人。
  半晌之后，那镖局为首的中年男子，收回望向楼下的视线，转头朝对面端坐的少女微拱手说道，“那老乞丐跟着咱们近百里路，却不曾出手，溪玉小姐你且安心，在下见那少年也不似坏人。”
  被称溪玉的少女，身形单薄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到，然而此时，看着楼外白山水的背影，想起白日里的一眼对视，神色有些不自然，不过仍是朝着对面的镖局头领点点头。
  “善大当家既然应了这差事，一路上的便您多担待便是。”
  此时听到少女的这句话，一旁伺候的中年妇女却是大吃了一惊，无法平静道：“贵人，只有千日养兵，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少女闻言自嘲般笑笑，说道：“我很清楚你此时的想法…不过我爹既然只是说让我见一见给那个儒家在这座天下最大笑柄，北泸州风雨楼的少主，你只不过是秦玉堂的执事，只要亲眼看见我当面回绝了那桩事，你就可以回去交差，至于其他事情却轮不到你来做主。”
  话题被少女挑明，中年妇人脸色微白，不过仍是语气不让道：“只是这样当然最好不过，不过在下奉了秦玉堂的命令，这一路上除了与三刀镖局的善大当家护着你走一趟北泸州以外，还要防止风雨楼提前得了消息，将那东西给……”
  少女溪玉摆摆手，打断了妇人的话，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好了，那东西自然会放妥当，不会平白给人夺了去的。”
  少女顿了顿之后撇了一眼，见那妇人仍要劝解，越来越不耐烦，接着说道：“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与善大当家的倒楼下问个清楚明白，问问他们是不是贼人。”
  中年妇人看着少女温怒的表情，转而目光投向镖局大当家，认真的说道：“善统领，虽说我们二人乃是各司其职，你也莫要嫌妇人啰嗦，那人一路紧随，必有所图，总不能终日提防，正好此处有秋雨剑冢作阵，咱们下去一探究竟，纵使出了问题，大可凭借秦玉堂在西洲境的名头，与那秋雨剑冢求援方便。”
  那镖局这趟领镖之人，乃是三刀镖局的二当家，此刻剑眉微动，认真想了想，又朝楼下看了看，朝隔壁桌的几个手下打了个眼神，站起身。
  “只要溪玉小姐点头，那在下就依你一次。”
  秋雨城骤然热闹了起来。
  这种热闹不只是三刀镖局十几骑马入城路过带来的热闹，而是另外一波人不走正门，躲过秋雨城城门岗哨，却是翻越护城河的由城墙入内的数十余人，带来的。
  一辆车厢夹板用厚钢板所制，显得十分沉重，马车车厢上一朵黄灿灿的花朵绽放而开，昭示着其在秋雨城内尊贵地位，正驶入街巷的秋雨剑冢马车之上，端坐在车头，坐姿如标枪一般挺直的车夫目光却是一凛，皱起了眉头。
  马车正缓缓驶向城中第一香酒楼。
  “怎么？”
  这名车夫身后的车厢里感觉到马车的停顿，传出了一声轻声问询声。
  “第一香楼里楼外都是杀气。”
  车夫面无表情回应道。
  他身后车厢里的贵人顿时沉默不语，片刻里面的人叹了口气，“我感觉了半天，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公子说笑了，公子尽管不曾习武，不过却是接到来来自起灵山的邀请函，以后可是山上的仙人了，哪里需要在乎江湖上的感应杀气的旁外招道理。”
  车厢内安坐之人。
  许如意乃是秋雨剑冢庶出，从小就不爱习武，却天生好福缘，不知道怎的，出门一趟游学遇见了一位招仙道人，毫无修为的他，竟然得到了起灵山遴选大会的资格。
  若非如此，秋雨剑冢也不会给这位庶出子弟，特意安排一辆防袭马车，又配了一位止境剑修当作驭马车夫了。
  此时，那车夫突然又是一怔。
  似乎看见了什么了不寻常之人，满脸的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