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七】
作者:铅锋      更新:2021-10-24 03:41      字数:3913
  台湾高雄的珍珩自退休后自感很是空虚,看海看报看云,想家也是白想,原本指望‘小蒋’上台能改变,现在是‘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呀。心情实在不好时只能借酒浇愁,心情好时就去海钓。来台湾三十几年了,最好的朋友也就这几个,亲戚就怀书一家子,血缘亲人就新安侄子。自己真要老死台湾也只能把生后事交托新安侄,他是同宗血脉。但就是死了骨灰也要待后人带回家乡阳羡。珍珩常常的傻傻的想着。
  珍珩退休后磨蹭两年,生活依旧,涛声依旧!生活更是无聊无趣有时想想还不如上班,上个班还好消除些寂寞。现在年龄大了血压也上来了,又时头也昏沉沉地没劲。年纪大了人老了就更怀念青春怀念过去。四处走走发现台湾的‘老兵’们都年逾花甲他们内心愤慨,他们除了混口饱饭手里捏张没有的‘战时还田证’以外真是没混到什么。这些人现在一谈到‘回家’就群情激愤,看样子这帮老兵们想聚众示威以表不满。珍珩想,真要是这帮老哥们‘示威’自己也要紧随他们,漂泊半生到头想个魂归故里总没有错吧!想想这形势应该能等到个心愿。
  这个热烈的夏天珍珩没能等来好回大陆的好消却等来了个意外的噩耗!庄兵为救落水儿童英勇牺牲!珍珩闻听此讯错愕惊魂,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不敢想象陶然怎么面对,他一时间呆愣了,呆愣了许久!
  庄兵是在连救两名落水少年后体力不支不幸牺牲的。两名地方少年一位即将退役的军人。两名死里逃生的幸运被救少年一位英勇献身的职业老军人。地方对此事很重视举行追悼,军队更加重视庄兵这一英雄行为。这是打破南台湾人长期排斥‘外省人’最好的事例,军队和政府更加加以渲染。其实这种见义勇为的英雄壮举,这种舍身救人的无畏精神,这种贯通天下的爱是全人类都认同的。这种为正义之爱而献身的人无论在大陆还是台湾都是被视为德行高尚的人!这一下子台湾南部乡亲骨质里的善良流露无疑,他们自发为英雄送别!
  哀乐低回,亲人垂泪,挽联高挂,青松翠柏丛中庄兵安祥地接受着地方军队亲属友人的最后送别。珍珩身着深色衣衫胸佩白花手持一大束黄菊花脚步沉重泪眼婆娑,他不敢正眼看心伤欲绝的陶然,他只能默默地握着陶然母子的手,哀痛的心在颤栗,他无法控制自己突然失去一位多年好友同乡的悲痛,珍珩的泪水直流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自庄兵不幸牺牲后珍珩显得老弱许多,到台湾三十多年来失去好友送别好友还是第一次。眼下许多‘外省人’谋划请愿要求回大陆探亲之际是能看到一丝希望的呀!这庄兵要是没牺牲也许明年退了休能等到回家这一天啊!可现在一切成为云烟。失去好友庄兵,心痛同乡陶然,这些年这个家是何等不易,好不容易陶然侍奉的丈夫得到康复,好不容易待到退休也许能指望等到回家,如今却客死异乡。珍珩失去了一颗快乐的心。珍珩想以后要是有一天国民政府同意‘回家’的话他要带庄兵回去。即便庄兵埋葬在荣军烈士墓地到时自己也要帮他挖一袋故乡的土带来洒上。
  庄宁宁被拔擢为国军少尉排长,这也是国军上层对英雄家属的一种安慰和褒奖一种照顾一种肯定。庄宁宁从此要像父亲一样做一名职业军人。宁宁依然留在台中,他母亲陶然现在孤独一个守着高雄那个曾经不易的家。
  珍珩在怅然若失中借酒消愁。酒这东西不喝对身体好大家都知道,可眼下珍珩没办法,白天思绪烦躁不安他回想自己的一生已近暮年,‘回家’是唯一的人生愿望,不喝酒整晚彻夜难眠。
  心情焦虑的珍珩在这个不算太冷的冬季参加了‘外省人’联盟请愿活动。一样的心情,一样的心愿,一样的命运。大家在本是合家欢聚安享晚年的年纪却在风中谋求着政府开禁回家的路。
  也许是激昂慷慨,也许是劳神辛苦,也许是身心疲倦。珍珩在参加请愿回到港务宿舍后略感不适,他心潮起落一时难以平复,他对这样走上街头的请愿充满希望,他期待大家的声心能够得到政府的同情。
  晚风垂幕心绪难平,思绪涌动昏昏欲睡,这不是睡了个好觉而是轻度‘中风’了!天微亮时珍珩感到右半身行动不便麻木且知觉明显迟钝。珍珩努力开门叫来宿舍管理员。港务公司很重视立即送珍珩到高雄医院査诊。结果让人哀叹,轻度中风症状!医院行使药物治疗,朱珍珩这次只好老老实呆在医院。这是他来台湾三十多年里第一次住院,他清醒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他最怕病情加重,他身边没有亲人,他期待能回故乡,他怕老死异乡!他脑子里很乱,珍珩躺在病榻之上有种不祥之感,迷糊之中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朱家老宅可是跑遍前园中院后院没有寻见朝思暮想的静珍和两个女儿,珍珩在梦中心急如焚泪水溢出了眼眶。
  “守白大哥,守白大哥!”陶然伏在珍珩病床前轻轻地唤道。
  珍珩睁开眼隔着泪水看见床前的陶然有点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啦?”
  “我到港务局看你,你邻舍说你病了,我便来这边看看你。你没事吧?哦,这里有封你美国寄来的信。”陶然说着从包里摸出了航空信。
  “美国?我美国没朋友呀!是谁来的信呀?还会寄到高雄来。”珍珩疑惑地接过信支撑着坐起来。陶然忙帮着扶起并迅速抓过枕头垫在珍珩背后。
  珍珩端详着中英文并列的信封。英文珍珩是看不懂的,可信皮上端‘朱荫松’三个字映入眼帘,朱荫松不是我堂伯父的儿子吗?他是怎么知道我在高雄的呢?荫松从小就随堂伯父去了美国呀!荫松在美国的住圵自己也不清呀!珍珩脑子里一连串的疑问,珍珩的手慢慢撕开了信皮封头。
  “陶然,帮我看看这英文写的啥?”珍珩抽出信囊把信封递给了陶然。
  “我的英文也不行,哦,是美国洛杉矶八号大街朱荫松寄来的。”陶然悠然地说着。
  “小雨来信了!我女儿小雨来信啦!我家来信了!”珍珩刚看了个开头就欣喜若狂般地叫起来。
  陶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守白如此激动,她一时有点错愕。
  珍珩不平静的突然呼叫惊动了病房护士。“怎么啦?怎么啦?”两名年轻护士冲过来询问道。
  “哦,是收到了家书。收到家书有点激动。”陶然向年轻护士解释道。
  “不能激动!不能激动!这位老先生您是脑血管疾病,激动会产生严重后果!”一名护士交待道。
  “要控制情绪。一封信要如此激动吗?”另一位护士补充道。
  “哎,哎。”陶然应和着护士内心才明白珍珩手里捏的是家信是分割终断了三十几年的家信。陶然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似乎一下子抓到了自己家乡亲人的讯息一般。
  珍珩真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说话声音也颤栗,手捧信笺读不下,两行热泪流到头。此时珍珩忘记了自己的病,他乎地滑下病床立在地头对陶然道:“陶然,我家来信了!我好回家了!”
  “嗯嗯。守白大哥别太激动,咱们一起看!一起看。”陶然安慰着把珍珩劝坐下来。两人抹着泪读起了久违的家书。
  爹爹好!
  小雨叩见!三十五年未见爹爹愿您老人家安好。听妈说自五零年音讯终断,一家念盼年复一年。这些年来多亏二伯母家堂兄堂姐每月接济,真是世间真情达十五年之久。现我已成家并育三儿。娘一切安好甚盼你归。
  见有人家三地转信我试求史方成老先生帮助,以后爹爹回信也请函三地转收。
  今日之信不知能否收啟,爹若收到请回信家中,勿论政见只谈家事是史老先生交待。
  不知爹爹现今状况,暂书至此,祝身体安泰!盼念早归。
  您的女儿:朱慈雨
  1983年12月28日
  珍珩挂着泪默念了三遍,信纸被翻来覆去看了个七八遍,一时间珍珩感觉这信少了点什么?珍珩激动的心情犹如海潮起伏一浪推着一浪。
  “恭喜恭喜!恭喜大哥有了佳讯!一家平安堪比万金!”陶然激动地向珍珩道喜。
  “总算是有个平安,总算家人平安!我不住医院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珍珩激动地站起身道。
  “守白大哥,身体重要!养好身体才能待来日回归故乡。听话听话。”陶然劝慰着。
  接下来的几天珍珩想着这家信怎么回。珍珩静下心来总觉得这信少了云大!珍珩想,也许三十五年没通信这次是通过美国转信试探着联系吧。
  医生的交待是要戒酒静养食物清淡有营养,注意休息控制情绪。珍珩在陶然的陪护下出了院回到了港务局自己的住处。原本陶然要留下照顾他,可珍珩考虑住宿不方便就婉言谢绝了。珍珩说:“目前无所大碍自己能行,若有需要帮助再请邀于你。”
  陶然是带着为珍珩的担忧为珍珩的喜悦告别港务大院的。她想三地辗转通信是个好办法,这也是中美关系开启正常才能辗转呀!这应该是个好趋势,也许以后政府会被老兵们的请愿有所感动。唉!可惜丈夫庄兵不在了,这是人生莫大的遗憾!
  珍珩的回信写写改改,想想先寄个五十美元回家再附上一张照。珍珩面对桌上1949年静珍寄来的母女三人合影笑了,他不知道如今这三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看看自己年轻时初来台湾时身穿长衫的照片又看看中年后西装马夹的留影,而现今手中的照片已是完全光头一个,珍珩细细端详着手中照片上的自己,他担心这变化太大了。唉!这也是无奈的人生呀!
  珍珩到宿管值班室拨通了台北怀书家的电话。“讨喜来信啦!三哥!”珍珩很激动,他内心很迫切。
  “真的啊!讨喜真的来信啦?真得?这是怎么寄的呀?”怀书听到妹夫珍珩的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那娘仨都好啊?”怀书追问道。
  “好!说好呢!信从美国辗转来的。说起来是我隔代堂兄!洛杉矶转的呢!”珍珩拎着电话大声应着。
  “你来台北吧!带上信,带来我看看!一晃三四十年啰!”怀书说着泪水直打转转。
  这真是喜悦,这喜悦来的有点突然,让人措手不及让人期盼太久让人感到兴高采烈!
  珍珩依照美国洛杉矶的地圵依葫芦画瓢把英文写上。信内也另附一页给洛杉矶阳羡同乡会长朱荫松哥哥,一方面谢谢他。二方面道道同宗兄弟之情。
  去往美国的信绕了半个地球再绕半个地球才能可笑地收到,这真是无奈的现状。其实大都帮转信的美籍华人很忙,他们基本都是人才。他们隔一段时间集中去邮局时是捧着一摞信去转寄。像朱荫松这样的老乡往往要每周为此忙上半天。
  书写到这里也要借此谢谢这批海外的中国人,谢谢你们的热心奉献!谢谢你们连接终断的情谊!也许现在,你们不管在那里我都要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