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易之和      更新:2021-10-23 23:43      字数:11068
  半个月前,王一浩说要组织一部分组长前往有关乡镇参观工农业项目,拓展大家眼界。国庆刚过,他就召集十个人,坐着县府办派出的丰田中巴,上午八点从县招出发,参观了福田乡的稻米加工厂和粮食储存仓库,溪河镇的蛋品养殖场。回到队部所在地县招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前者对团省委扶贫项目有一定的参考作用,后者是以一位大学生村官为主体,举办的养殖合作社,主要是饲养蛋鸡,所产鸡蛋现在已发往上海、南京等大城市。易水寒所关心的是这个合作社股份组成和管理模式,特地要了两份材料回来研究。经过前段时间思考,他觉得一味的把注意力集中在乡里扣住的那二十万元资金上,已无多大意义。而且,很可能因此和乡里发生矛盾。对于这部分钱,村里干部心知肚明,却从没人提起。高为群曾说要找熊向辉,最后也没下文,可见,他们知道,向乡里要钱如同是“苍龙头上拶折角;猛虎口中拔得牙”。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当这坏人呢。乡里被贯坏了,村里也被压贯了。别看平一凡来时,熊向辉鞍前马后的跑,那是冲着权力的,权力之下,何人当政,已都不重要了。
  在那份合作社章程中,大学生村官以外来协作关系,争取了电路水路建设,并以此作为股本,经各位股东认可,作为本人股份入股,并占有31%的股份。其他股东,有以资金入股,有以技术入股的,都给他以不小的启发。颜平江提出要赵永来以债权入股,可以避免赔偿资金短缺问题,裴江流提出以易水寒个人出资则更能避免与赵永来协调可能引起的新矛盾。易水寒把自己的想法汇报给王一浩后,王一浩非常支持他的想法,提出,这个主意有创新,但是要经过两委的研究,以取得全体干部的共识。他特别强调,作为实验,个人是否可以放弃分红,在盈利情况下只回收本金。虽然对个人来说有一定的损失,但是其政治意义、象征意义远远大于那一点收益。易水寒知道,从扶贫的社会效果上看,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当天下午在回乡的路上,给高为群打电话,对方总是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这使他心存疑虑,于是给陈东打去电话。陈东惊讶的说:“你没听说了,高书记到南京去了。”
  “不会吧,我昨晚还和他通电话,他说今天在村里。”
  “今天下午一早,赵永来打来电话,说是他已经在去省政府的路上。这不,高书记马上雇车追去了。”
  “他打电话给高为群?这不是有意告诉自己行踪吗?”易水寒问。
  “上访人就玩这把戏,高为群去就陪他玩,帮付费。”
  “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要看老赵心情了。”
  易水寒愈发奇怪,去带上访人回原籍,回不回来还要看上访人的心情,这是哪家的规矩?也许猜到了他的心思,陈东说:“易处,我们的任务是劝解他,安抚他,只要他答应不去上访,不就多花点钱陪他玩玩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易水寒知道,有关上访这一档事,本就不该他过问,所以,也就不再深究下去。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把手机挂了。
  高为群是第三天从南京把赵永来带回来的。几个人在回乡的路上是兴致盎然、谈笑自若,外人根本看不出他们是上访与截访的关系。易水寒打开门,愕然问道:“什么情况,你们是不是旅游一趟啊?”
  高为群有些满足地说:“老赵是给我面子,我一去,他就跟回来了。我们还借机玩了两个景点。”易水寒听罢,心里骂道:什么鬼话,就这人,耍个计谋,把你玩的团团转,你居然还要感谢他。
  赵永来坦然告之:“这个月乡里必须解决那几万块钱,他不解决,我下星期要到北京,我要站在天安门广场,让他们到那带我。”
  易水寒打心眼里睥视眼前这个人,他表面憨厚,内心狡诈,游走于政策边线,利用现有政府某些人的缺点和痼疾、要胁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同时,他又为乡政府感到悲哀:我们的一级人民政权,因为自己的工作上的失误和乱作为,循环的制造矛盾,而又一厢情愿的制定各种对策而自以为是,到头来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无休止的扯皮、应付上。他按捺住内心的不满,把两人迎进屋子,为他们沏上茶后,不露声色地注视着赵永来。
  现在的赵永来,已不是四五个月前易水寒第一次在废水塘前看到的那个见人惴惴不安、局促扭捏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了,他接过高为群递过的烟,泰然自若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抽着烟。这香烟是硬中华,四十元一包。在村里,高为群连上面来人都舍不得买,现在为了笼络他,下了狠手,而赵永来坐在那既面无惭色又抽得悠然自得。相比之下,高为群到象是一个跟班的,围着他转呢。
  “回来就好。”易水寒以这句话开头,对高为群说:“高书记,你陪老赵外出回来了,我想把这个问题专门解决一下,怎么样?”
  高为群说:“我在路上也在做老赵工作,他保证钱到位,马上挪地方。”
  易水寒明里是跟高为群说,实际上是投石问路,试探一下赵永来态度。高为群回答后,赵永来并未提异议,说明他还是坚持原来的价码。如果说在见到赵永来之前,易水寒还有一种劝说他入股以缓解集体资金欠缺的念头的话,现在面对这个有些无赖的人,(当然,他的无赖虽然很大程度上是乡里某些人培养的),对他抱着的最后一点同情心已荡然无存了。
  易水寒给高为群使个眼色后,自己先行出门,高为群紧跟着出来。他压低声音说:“高书记,现在这样子,我们还是要快刀斩乱麻,把老赵的事了了。”
  高为群一脸难色:“我早就想了,国庆节都给缠死了。刚放完假,他又跑到南京,我又追去,下一步也不知要跑到哪呢。唉,我也想开了,老熊想那么干,我就陪他玩,反正费用都是乡里出。”
  “老熊是算得什么账啊,这前前后后为上访也花了大几千元,影响还又不好,他为什么要抱着死鱼头啃?”
  “这钱啊,是县里专门给的,又不是乡里的,他才不会那么大方呢。”高为群嘟囔着说。
  易水寒如梦初醒地说:“你这么说,就有道理了。”他话题一转说:“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处理不好,村里工程就没法动工。老高,我想把这事情一下子做个了断。”
  高为群睁大眼睛,带着一股怨气,说:“钱呢?没有钱,哪个也无法了断。”
  “我有个想法,先和你通下气,你看行不行?如何行,我们下午就召开两委会讨论。”易水寒盯着高为群说:“我个人出资,先把赵永来的钱付了,算是我将来在合作社里的股份。你看怎么样?”
  高为群身子依在走廊的水泥栏杆上,目不转睛地面对易水寒。半晌才说:“易处,我们几个干部也都想过,我们也想把他的钱摊到我们每人身上去,但是,我们最终没有做。为什么呢,一是个人经济状况不一样,哪一个人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又不允许,二是从全县情况看,合作社真正运作好的并不多,一旦亏本,我们对家人都无法交待。你说你一个人来负担,可你是扶贫干部,说到底是飞鸽牌干部,说不定工作需要,领导一下电话就把你要回去了。合作社经营的好,我们可以抽资还你,如果经营不好,你叫我们怎么办?”
  易水寒听出高为群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由衷之言,轻轻地叹口气说:“唉,我们不能再等了,也不允许再等了。这样搞下去,有一天赵永来再反过来算他时间损失,你给不给?”
  “他敢?”高为群脱口而出。
  易水寒紧逼道:“他为什么不敢?乡里不给钱,他有什么不敢?”他缓和一下口气说:“古人说: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实际上情况或许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想说明,我把这笔钱投进去,我就不会是一个旁观者了,我们真正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干砸了,就算是学费吧。”
  高为群有些动情地说:“易处,在那么多扶贫干部中,我没听过哪个象你这么做的。都是我们拖累了你。这样,我在这里表个态。”
  易水寒摆摆手,淡然一笑,说:“没那么沉重,大不了交学费吧。再者,有你高书记在,我还担心什么。”他指了指宿舍说:“你把他带回去吧,我明天上午到村里去,你把几个人召集起来,我们最后定一下。”
  送走高为群和赵永来,易水寒想明天上午要到村里开会商议成立合作社一事,事先还是要和乡里了解一下有关手续,于是下楼到后面的农经站。孙井坠看他进门,急忙站起来说:“易处,你有什么事,打个电话,还要亲自下楼上门?”
  “电话哪能说清楚,我来是看看双集村那片废水塘,开发后想成立个水产养殖合作社,具体乡里有什么规定?”
  孙井坠大惑不解地问:“双集村本身就有两个合作社,一直是个空壳,他们想注销,乡里还不同意呢。”
  易水寒想起来了,三月底一到村里他们介绍村情时讲到村里有两人空壳合作社,于是自我解嘲道:“哎呀,真是健忘。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他们几个月前说过这事。”说完掉头往屋外迈去。孙井坠在后面追着问:“你们确定下来了吗?”
  “差不多了,明天两委开会最后定一下。”
  “赵永来同意撤出了?”
  易水寒点点头,含糊其词道:“正在做工作呢。不过还很有希望。”
  “易处,你是外来干部,对村里情况了解不如我们多。合作社经营,你看能不能最大限度的动员村民参加,最好普遍发动,人人知晓。如果有遗漏,今后可能产生后遗症。”孙井坠来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我是看你这么实在才提醒你的,要是别人我不会多这个嘴。”
  易水寒内心一震,把他拉到门外,问道:“什么情况,你好好介绍一下,免得我陷进去。”
  孙井坠小声说:“过去林敬业当书记时,有外地人来租地,大概有七八百亩吧,种的是疏菜和西瓜。到了收获时节,一些村民晚上就去偷采,人家损失很大。后来村里出面制止,一些村民又在水电上制造麻烦,说是他们集资建的水电设施,承租田人没有出这些费用,要承租人补交后才通水电,第二年,人家就撤出了。我是提醒你,村里看起来风平浪静,一有什么动静,总有人跳出来。”
  双集村一些人喜欢背后挑事,易水寒已经略有领教。上次有人节外生枝,企图越过村委个人承包工程,还有人在背后戳动赵永来修路要挟村里等。现在孙井坠的善意提醒使他更加警醒,以合作社方式经营废水塘,远不象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除了孙井坠提醒事项外,还要多考虑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做好预案,以备之需。
  他以请教地口吻问道:“孙站,除了这些,你看我们还要注意哪些问题?”
  “易处,村里事情,一定要放在桌面,要公开,这是其一;其二是公平。怎么公平,我觉得最关键的是股份问题,哪些人购多少股,你们真要好好研究一下。现在这个状况,要我说,有钱,不一定全部让他认购,要有个限制;没钱可以不购,但是,要给他机会。中国的事情,是不患寡,而是患不公,不然后期经营管理上麻烦可就大了。当然,你们如果能找到下家,把水面都租出去,情况会好一点,那时,只要注意收益分配公平,就行了。”
  听了孙井坠这番话,易水寒是身若之水,心起波澜。他告别孙井坠后,在乡政府大院内踽踽独行回到宿舍。原以为,赵永来赔偿资金到位后,废水塘工程一旦浚工,就可以投入运营,由村里组织合作社经营,比出租经营,更能带动全村百姓致富。现在看来,达到这一目的,它的前置条件很多,尤其是在这个素来民风剽悍的村子,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内心十分感谢孙井坠,这个平时看来言语不多的人,在关键时候点拨他一下,如同醍醐灌顶,使他茅塞顿开。
  第二天上午,易水寒到村活动中心时,村组几个干部已经坐在那了。易水寒和每人打个招呼,掏出一包烟递给方家能,叫他给开会抽烟的人散上一枝。方家能今天是放弃县城里的生意,专门回到村里开这个会。他一边散烟一边说:“大家好好抽抽易处的烟,等会给易处出好主意。”
  陈东嘲弄他说:“易处是机关人,再怎么也比不了你这经商的头脑。你放弃了上午时间,损失多少啊?”
  方家能回道:“那是。但是和余总比起来,我这是小打小闹,小巫见大巫。”说到余祥生,这使易水寒想走来了,昨天怎么没想到争求一下他的意见呢?余祥生前一段时间把厂子部分业务迁到了乡工业集中区,现在已经投入生产。于是掏出手机,想和他联系一下,谁知他手机处于关机状态,这使易水寒十分惊诧,商人,追求的就是效率,是不可能随意中断自己与外界联系的。易水寒心想,如果余祥生在,他会赞同哪一种经营方式呢?
  看到参会人员已到齐,高为群争求易水寒意见后,宣布了会议议题。一是废水塘工程完工后,是采取合作式经营方式以营还是全部出租?二是赵永来补偿款的筹集方式。村里开会就是这样,别看一些人会下叽叽喳喳,堪比诸葛亮,真正在会上,要他提个创造性建议,那是门也没有。会场一时鸦雀无声,几个会抽烟的人闷着头,大口大口地抽烟,不一会,屋里烟雾缭绕,烟味呛人。易水寒站起打开北面的窗户,站在那深深地吸了几口,说:“烟,你们尽管抽,可是主意你们也要好好拿。”
  好长时间没见着的方宏兵,今天也来参加会了,只是背佝偻的更厉害了。十月天,并不寒冷,头上还戴着一顶旧帽子,黑色的,边角处已经乏色。一双本已眯虚的双眼,在烟雾的熏蒸下,难以看到眼珠。他狠狠抽了几口烟屁股,然后把它丢到烟灰缸里,说:“没人说,我来谈一点看法。”他说:“这几年我在外面给别人收割稻麦,大都是成百上千亩的,小了的我们也不做。这些地,大都是一些承包大户连片承包的,还有一些是村子里合作社的。他们有个共同特点,是多人承包,分工合作,共同管理、共担风险。这几个词是我归纳总结的。我举个例子。无锡市一个村合作社集中了村里的两千亩地,把这些地的所有人按照每人身体、能力和特长组织起来进行分工,有田间管理的,有技术保植的,还有水电维护的,粮食售出后,根据个人土地亩数和劳动要素进行分配,我觉得有参考的地方。不过,这片废水塘和他们情况不一样,水面原来就是集体的,易处长从省里争取了五十万资金,可以看成是集体股份。如果钱差一点,我想,能不能动员村里各户,以集资入股形式,往里投钱,我们组织一个班子进行管理,年底按出资情况进行分配。”
  方家能转动着眼珠,说:“宏兵开个头,我也跟上说两句。各家情况不一样,多少钱好啊,你说说,余祥生可以拿出几百万,是不是都给他啊?”
  “你又抬杠子。”陈东说:“现在是讨论方法,没有说哪个出多少?”
  袁露插话说:“从大集体散伙后,村里没有集体经济,我看,能不能搞起来,还是两说呢。”
  高为群打断她话说:“老袁,人还没显怀呢,你就给大家吃打胎药,那不流产还能咋的?”
  这段话与袁露计划生育工作性质十分吻合,引起会场上一阵哄笑。袁露伸长脖子,提高嗓门说:“集体经济是怎么垮的,哪个心里都有数。买烟买酒,什么乱七八糟东西都往里塞,哪家经得住这样大家拿?”她说得有些义愤填膺,语气不由地激昂了起来。
  易水寒从窗口回到高为群边上,说:“袁主任提得问题是个管理上的问题,你看看,依现在情况,这个水塘,我们能不能以合作社集体经营?”
  “我没说不行,但是还象以前大集体时那样大锅饭管理样子,那肯定要失败。哪个敢把钱往里投?”袁露回道。
  “那好,袁主任的意思我听懂了,你是赞成合作社经营的。对不对?”袁露听到易水寒的问话后,点点头表示认可。
  易水寒笑着说:“他们三人开个好头,其他人也都谈谈,这可不是个小事,国家马上要投五十万在里面,我们现在不定下来,明年开春水塘不能投入经营,又会耽误一年。”
  高为群指着对面的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说:“老战,你谈谈看法。”然后对易水寒说:“这是八组的组长战尚可,他在那一片有点代表性。”
  易水寒点点头,想起来了。第一次开村组干部座谈会上与战尚可见过一面,他在会上还发了言。
  “他做事认真呢,和战老差不多。”高为群追加说。
  战尚可喝口水,有些似笑非笑地说:“水塘的风刮到现在,全村人人都在关注这事。我呢,唱一点反调,也是给你们几位领导泼点冷水。特别是易处长,你听了不要在心里骂我。”他说完特意朝易水寒投去一瞥。
  “你有什么意见就好好说,怎么专门对着易处长?”方家能埋怨道。
  战尚可回了他一眼,继续说:“集体经营是好事,但是好事未必能办好。哪个没有私心,我就有,总想占一点便宜,你们不要笑。你们几个村里干部看看,哪个没有占公家的便宜?有一分还想占两分,吃了上顿还想吃下顿。这里没有别人,我就敞开来说,你们那环境清理费,杂工费,有几笔能经得住查?都被你们吃了,吃过了还报假账,你们不要不自在,我说得是事实。这就是集体。你们还想把水塘这样搞下去,要不了两年,连河里的水草都会被你们吃没了。”
  哄——,会场上爆发出一阵哄笑,还伴有议论声。
  高为群脸上一会红,一会白,表现很不自在。他用手指在桌面是敲了两下说:“老战,有事说事,不要扯**那么远。”
  战尚可瞄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要我说啊,我不同意集体经营。我说这话可能恼一些人,但是,我是为我们这个村好。现在我们还能坐在这里开会,有什么事,村干部喊一声,村里还有人响应,要做什么事,还能做下去。一旦把河塘经营的绳子套在你们几个领导人脖子上,你们看看吧,发展下去,就是鸡飞狗跳,对面不啃西瓜皮。如何经营水塘,不是小事,是我们村这几十来最大的一件事。看起来村里没有人声张,实际上大家都在观察,在看动静呢。前几天战老和我们一些人还议论过这事,他也叫我带话到会上说一说。我呢,加了自己的语言,说了上一段。我最后说一句话,能把水塘包出去,人人大欢喜。否则,宁肯浪一年。”他话音落后,居然还迎来了几个人的巴掌声。高为群看了看那几个拍巴掌的人,温怒地说:“瞎起哄啥,你们什么意见?”
  几个人参杂不齐地说:“同意老战的意见。”
  高为群看了看易水寒,似乎在问,下一步怎么办?易水寒没想到在村委内部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且不同意集体经营的意见占据上峰。于是对其他几个人投去询问的目光:“还有几人没发表意见,都说一说嘛。”
  除去先前发言的三人还有附合的几人,没有明确表达意见的只有陈东和方家能了。陈东这时候说:“大承包出去当然省事,也落得个清静,但是,承包不出去,你宁愿浪一年,我不同意,你想想,这一年收益啊都浪了!”
  “我是比喻不愿意自己经营的决心。”战尚可扯个嗓子辩解道;“你陈东一天到晚跟在高为群后面吸溜,你当然会反对把水塘承包出去。”
  陈东听到此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把桌子一拍,大喝一声:“战尚可,你他妈的说话少夹棍带刺的,吸溜什么啦,你说说看?”
  陈东这一拍,会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一时寂静无声。坐在战尚可旁边的人拉了拉他说:“尚可,少说两句吧。”
  方家能把端在手上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放,说:“都能干什么事,还没见动静呢,自己先干起来了。”
  方宏兵取下帽子,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说:“我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参加会,你们再这样,我回去修理收割机了,季节不等人啊。”
  战尚可则站起来,抖了抖上衣,低着头出了会议室。高为群说:“尚可,哪去?”
  “这会开的,回去。”他嘟囔一句,头也未回。高为群气得脖子上青筋裸露,脸色煞白;“少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猪?他永远不要进这个门。”会议桌旁坐着的其他参会人员都面面相觑,悄然无语。
  会场出奇的安静,几人有呆坐的,抽烟的,喝茶的,还有玩弄手机的。
  易水寒此时才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对双集村的情况知之甚少,那种开出水塘就能经营,就能为村集体带来收入的想法真是太单纯、太天真了。如果事实如此,这些贫困村、贫困乡也不至于在发展的大潮中被泥沙淹没。一个贫困村,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思想和精神上的贫困。简单的复制外地某些做法,急功近利的想大见成效,看来只是一厢情愿。操之过急,到头来只会是竹篮打水,甚至起到负面作用。
  易水寒以自责地口吻说:“出现这种情况,是我和高书记事先没有充分做好准备,不怪大家。看看能不能换个议题,先议第二个事情,关于赵永来水塘补偿金一事,这件事,无论水塘以后是自己经营还是对外出租,都要马上解决。”
  高为群把乡里用掉村里二十万元,易水寒如何和乡里交涉的事情介绍了一遍,最后悻悻然地说:“据我了解,乡里也不是扣我们一个村,其他几个村也有,胳膊拧不过大腿,再加上废水塘工程耽误不得,我们只有自己把钱先垫上,赵永来才肯让出。”
  方宏兵说:“三万元钱是不多,但是这个损失村里怎么算?我声明一下,我没有钱出。我是为出钱人着想。”
  方家能笑道:“到底走南闯北见识多。”
  “那是,搞经营就该算明账。不这样,哪个敢和你打交道。”方宏兵回道。
  易水寒说:“不论是集体经营,还是出租,以后都会有收益,收益一到账就把这钱还了。”
  方家能说:“这个不用担心,只是利息怎么算?”
  陈东望着他眨巴着眼说:“该不会你想出这钱吧?”
  “我们在外借钱都是二分利,当月到账,少了哪个肯出?”方家能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态。大家都听出,他想出这钱。在坐的,除易水寒,也只有他能出得起,但是月利必须是民间黑市价,少一分他不干。
  听罢他的话,几个人都黑着脸坐在那,谁也不再吭一声,没有钱,就没有发言权和指派资格。
  高为群坐了一会,起伏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他狠狠地盯了方家能一眼,心想,你头脑里一天到晚想的都是赚钱,也不想想,集体现在遇到了困难,作为党员干部,就不能伸出手来拉一把吗?还在这话里有话的谈什么二分利。于是他压住心头怒气对方家能说:“你好好记录,把每个人的发言记全了,会后每人签字,出了问题,找你算账。”然后对在场人员说:“会前,易处提出他个人先出资把这钱垫上,等水塘有收益或承包收取保证金后再退还,至于利息,易处高风格,说是一分收益不要,我觉得不妥。刚才家能说市场上是二分利,这是大家让可的黑市行情,但真要这样做,对我们双方都不好。我想,能不能按国家理财产品利息计算,易处大公无私,我们也不能让个人吃亏。我们在会上定下来,搞个记录,防止人员变动,到时候说不清。”他笑着对易水寒说:“我给易处表态,只要我在,哪怕经营出问题了,砸锅卖铁我们也要把这钱还了。”
  方家能匆匆记完最后一笔,把笔往桌上一撂说:“我们乡里这几年来过不少扶贫干部,自己垫资扶贫,闻所未闻。”
  坐在战尚可边上的干部开口道:“尚可不走,他听听气就会小一些了。”高为群介绍说这是七组组长颜经九。易水寒点点头说:“见过,但是对不上号。”然后对颜经九说:“你说说,他为什么气会小一点?”
  “你们下派干部都自掏腰包帮我们解决困难,我们还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商量的,至于生那么大气嘛。”颜经九一脸真诚地说。
  “这也不能全怪他,我们事先把问题想简单了。也好,我们有时间再探讨吧。”易水寒说:“情况高书记都说了,我呢,也不说什么高觉悟,总觉得现在村里有困难了,我个人收入也不低,能出手帮一下,就帮一下。要说啊,能出这钱,也是一个缘份,其他人想出还找不到门呢!”
  陈东夸张地说:“看看人家多有觉悟,啧啧。家能,这里就数你最有钱,你能做到吗?呵呵。”
  方家能朝他翻了一眼:“你不要把矛头老是对着我,我那钱都是血汗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停顿半晌,慢悠悠地说:“我说啊,这钱让易处一个人垫也没道理,人家毕竟是来帮扶我们的,不能又出力,自己又掏钱。我想,在座各位钱没多也有少啊。我们村干部每人出一点,我算一下,十来个干部一人四、五千元,问题都解决了,这就把每个人捆绑在一个战车上了,谁要是在里面夹蛆倒鬼的,他钱就会撂下水。”说完,镜片后的目光如一对小探照灯似地扫向周围。会场上,除了刚才走了的战尚可,加上易水寒还有十四人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不吭一声。高为群拿起香烟,把盒子往那边一摔,说:“哑巴了,都说说,不要出门牢骚满天飞。”他指着一组组长周惠全说:“就从一组开始,人人表态。”
  易水寒顺着高为群目光,看到周惠全手上拿着一枝烟,既不抽又不放手,而是在那一点点往外倒烟丝,表情很专注。听到高为群点名,这位五十多岁的汉子,黄干黑廋的脸庞挤出一丝苦笑,说:“方会计站着说话不腰疼,四、五千元,对你来说是手指缝里漏点沙子,对我们来说,要土里刨食一个季。”
  “那你说怎么弄?”高为群步步紧逼道。
  周惠全不紧不慢、一丝不苟的一根根往外数着烟丝,闷声不语。
  易水寒原来就没想让村干部们垫资给赵永来补偿费,方家能为了转移矛头,引起了话题。看到现在这个局面,他知道再拖下去,也难有结果。不留神出现一个导火索,还会暴发更大的矛盾。这真不是什么觉悟不觉悟的事情,现在谁都上有老下有小,拖儿带女;再加上医疗、教育、住房和各种苛捐杂税让低收入阶层透不气来,冷不丁的让他们承担原来应当由集体承担的义务,是太苛求、太难为他们了。想到这,他神情笃定地说:“这个议题就这样吧,高书记和大家伙,我刚才说了,几年扶贫,还能做为集体垫资的事,这是我一生的幸运,也是我们缘份。多少年后,我回想起来这段经历,还会感谢大家给我这个机会为村里做贡献呢。至于水塘经营方式,我想,无论怎么搞,大家的出发点都是为集体好。俗话说得好,大塘有水,小河不干。我们村组干部会后要广泛争求村民们意见,下次开会再议,怎么样?”
  一上午会,最重要的议题没有结果。散会后,方家能要赶回县城做生意,其他人各奔东西,会议室里只有高为群、陈东、袁露和易水寒四人。高为群余气未消,发狠道:“他妈的,大集体时,哪容得下他们这样,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
  “高书记,不能这么说,战尚可提得问题值得我们深思。他代表了一部分村民的想法,也是从过去集体经营中总结出来的教训。”易水寒不软不硬地回绝说。他想到刚才会上战尚可说的村里乱支招待费,有些担心自己在他们两家吃过几餐,是否会编造名目报账,于是问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们三人如实回答我,战尚可说村里吃喝招待编入环境整治和杂工费,是怎么一回事?”
  高为群没想到易水寒会问这一问题,内心毫无准备,一时陷入窘迫,脸上表情象蜡似的,显得僵硬呆板。好一会,他朝陈东看看,极不自然地说:“他、他讲的是实情。村里那一点招待费够什么,不这样做怎么能行。外村,乡里和县里都经常来人,工作餐还能不让人吃饱吗?”
  易水寒把目光转向陈东:“他说得是不是实情?”
  “我们没瞒他们啊。”陈东说:“每个季度支出我们村组干部都集中在一起,因为什么原因支出了哪些费用都放在桌面上。有些不合规地支出,我们就编个项目,做个记录支了,大家都知道的。”
  易水寒心里一惊,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说:“我在你们家吃几顿饭是不是也记到那里去了?”
  陈东朝高为群看看,小心翼翼地说:“易处,对你我们是真心的,都是我们自家招待的,我要说假话天打五雷轰。”
  账都做了,现在到哪去查?易水寒无可奈何地摆摆手:“算了,现在不是追根求源。战尚可的话,是一剂清醒药,让我清醒,也让你们清醒。平时大家在一起称兄道弟,实际上心里有一本账呢,你们知不知道?”
  高为群脸色顿时变得彤红,象是打了鸡血似的,急吼道:“我没想瞒哪个。”
  “错。”易水寒斩钉截铁地说:“不在于你瞒不瞒,而在于你不该这么做。这么一做,我们干部的公信力就荡然无存。你想想,这笔账能这样做,以后还有什么账不能做假的呢?今天这件事就是个例子,人们有理由怀疑你今后还会大吃大喝做假账,工作还怎么做?”
  高为群颓然的把身子往椅子后背上一靠,说:“大不了我这书记不做了。集体收入,又不是我一人的,都把眼睛盯着我。”
  陈东责怪说:“为群,你说这些给哪个听?人家易处是为我们好,又不是追究责任?”
  “要追究责任那是你们乡党委的事情。”易水寒放缓口气说:“老高,还有陈东,你们是村里主要负责人,拿什么主意,出什么点子十分重要。当前最重要的把废水塘经营方式定下来,其它暂不考虑。我下周把钱带过来,把赵永来这头事来个了断。”说完,从桌面上收拾笔记本装在包里,又从包里拿出一叠材料放在桌面上。
  高为群望着易水寒说:“下一步我们各组下去争求意见,最后开个村民代表会讨论,你看怎么样?”
  “这个程序必须走。”易水寒提醒说:“上次蛋品包装厂基建时半路有人要来承包工程,这次我们要想好了,会不会有人打着出租的名义,想低价承包水面,一旦承包不成,在背后就会使绊子,打黑枪。村里历史上好象有过类似的事情。还有一个,我们工作队上次组织参观了外乡的蛋鸡合作社,我要了一份村料回来,把它放在这里,陈东主笔吧,写个村里合作社章程,我们做两手准备,自己经营和出租收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