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
易之和 更新:2021-10-23 23:43 字数:10162
从翻身沟大道向两侧望去,南边是十里稻田,在秋风的轻拂下,彩云飘逸,稻穗摇曵;北边大多是民居,做饭时节,炊烟袅袅,饭菜飘香。裴洪流、平一凡,林农三人乘坐一辆商务车从南京到北城县,用了两个半小时。在高速出口与易水寒、陈一娟会合后,又用了半小时时间到达了双集村。参观完蛋品包装厂和百年槐树后,一行人来到废水塘前。初秋的废水塘,被包围在一望无垠的稻田里。漫塘的芦苇和茅草正在脱去绿的外套,换上金黄的新装。他们站在大道上眺望南北,尽情呼吸着城里不曾有的乡土空气。黄昏时节,夕阳西斜,余辉象一层妖冶的红光涂抹在广袤的平原上,抹过稻田,抹过田埂,抹在远方蜿蜒曲折的防渗渠上。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勾画出一幅新农村的景象。
平一凡问:“陈书记,你和易处四月份就为这水塘到省里的吧?”
陈一娟说:“是,可是还没动工,我人已经离开。”
“什么时候动工?”平一凡追问道。
“按计划是十一月下旬。”易水寒答道。
平一凡把目光转向他问:“怎么话里有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现在无法按期开工了。说出来,我们几个想办法帮你解决。”
裴洪流接着说:“别看我们这几个人空手下来,有大脑呢,会帮你想想点子。点子扶贫也是一条措施嘛。”
易水寒不想把乡里克扣经费之事在这里合盘托出,而是向陈一娟看看,蜻蜓点水般地说:“原来的承包户想要两、三万元补偿,村里和乡里没钱,就僵在这里了。”
“就这么简单?”平一凡笑了笑说:“不会吧,这点钱能难倒乡里?”
陈一娟嫣然一笑,说:“说出来不怕笑话,就是这点钱,我做证。”
裴洪流指着林农哈哈笑道:“林处,你们计生罚款那么多,拿出一点不就行了?”
“桥归桥,路归路。基层罚款省里一分也得不到,这要问陈书记要。”
陈一娟回道:“我们团委那点扶贫资金还是求爹告奶奶才完成的呢。”说完朝平一凡投去一瞥。
平一凡平静如水,思考半响说:“扶贫也不见得就一定要给钱。易处,你们这水塘以后准备怎样经营?”
易水寒略加思考,理了理思路说:“设想两种方法,一种是全塘出租,租金收入归集体所有;二是村里成立合作社,将你争取来的省里资金作为集体股份,加上自愿入股的农民股份,共同经营,共享成果。”
裴洪流对易水寒说:“你这不是骑驴找驴吗?”
“什么意思?”易水寒追问道。
“太简单了。”裴洪流快人快语地说:“你老易松松裤带子,拿两万元钱给那承包人,这事不就结了。”
“你大方呢,刚才林农还说桥归桥路归路,现在怎么打家劫舍到我头上了?”易水寒回怼说。
平一凡接过话题说:“老裴说的是一种思路。易处,你想想,假如你们是集体合作社经营,你那两万元就可算做股份入股,和社员一样,共担风险,共享收益,这样也算最公平的了。”
易水寒一脸问号,质疑道:“你可是组织部门人啊,这样做不算经商吗?”
“毁了,毁了,老易的脑子真不开窍,你那是拿自己资金支援农村建设,这样做,在全省可是第一份。平处,我们回去找几个记者来采访一下,不定采出个全省扶贫典型呢.。”裴洪流夸张地说。
平一凡为自己刚才的设想收了一点口子说:“易处,我这是随口一说。老裴说得有点道理。我想啊,你出这两万和经商不能一概而论,还是有区别的。当然为了稳妥起见,最后分红时,你大不了不要分红,作为集体收益入股,最后收回资金,不就得了吗?现在,你要多方思维,把开发废水塘的拦路虎给搬走,是不是啊?”
平一凡的话,尤如在平静的水面,投去一个石头,激起道道漪涟,在易水寒心中引发一阵联想。尤其是最后那句“多方思维,搬走拦路虎”,给了他极大的启发。上次颜平江提出以赵永来债权入股,这次平一凡提出,个人出资入股,都不失一种好方法。甚至可以双管齐下。不过,个人入股,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政途风险多,月亮变化大。还是穿钉鞋跑路最保险,我们这个年纪,是最经不起折腾的。
几个人在水塘边指点说笑有半个时辰,陈一娟看了看表,笑着说:“怎么样时间不早了,我们向恩赐农庄出发吧。”
易水寒目光扫了一圈,大声说道:“好啊,我们开拔吧!”
裴洪流意犹未尽,扯开嗓门对远方喊道:“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林农从远处走来,收起相机大声接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两辆车一路开过乡政府,向西行驶约十公里,来到了恩赐农庄。这时熊光辉已经站在农庄的进口处朝这边摆手,旁边站着党政办主任于海军。易水寒向陈一娟投去疑虑的眼神。陈一娟谈然一笑,说:“这是规矩。”
易水寒责怪道:“动静大了啊。”
“你放心,都安排好了”陈一娟说罢调头向后车看了看,解释道:“领导难得下来一次,如果悄无声息,以后当地领导知道,会觉得没面子。”
易水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无言以对。他知道,木已成舟,所有行程和接待陈一娟都安排好了,下面的活动就如下棋一般,只有按谱子走,否则,就轮到陈一娟这边很没有面子了。
汽车在进口处停下,陈一娟首先下车,快步走到后一辆车旁,拉开车门。首先下车的是平一凡,接下来是裴洪流和林农。在这个半官方的活动中,人们不自觉的恪守着官场潜规则,就是顺序。虽然三人都是正处级干部,但是,含金量却大不相同,足金含量的是平一凡,身居组织部门,又是县区干部处长,到哪去,那动作、表情都是一种信号,一种声音,一种命令;裴洪流是机关管理局的安保处长,在省级机关位置一般,市县干部与他无搭界,本级机关,无人求他,要数含金量也就算是18k的吧;至于计生委的林农,这机构在县以下,因为生育问题还有一定的生杀大权,但是到了省里,那就是个议事,协调机构了,这个处长含金量在这里暂且就不用多少k的来形容了吧。好在官场上大家都还讲究个面子,再加上现在干部流动性较强,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要用着他呢。
陈一娟把平一凡、裴洪流和农林逐一介绍给熊光辉,双方握手后,熊光辉笑呵呵的向易水寒伸出手,说:“易处,不够意思,省里领导下来视察,你没吱一声啊。我听陈书记介绍,这三位领导就是帮我们乡招商的功臣啊。”
自打那天在乡政府大院分手后,熊光辉象是刻意回避易水寒似的,好几天未见到人。现在他来个猪八戒爬墙头——倒打一耙,这使易水寒心有几分不快,但是面庞上还堆砌着笑容,他和熊光辉握握手说:“书记是一方诸侯,日理万机,不到万不得已,哪敢打扰啊。”
恩赐农庄是本乡人士在上海打工发财后,回乡购地创办的一个农家乐,里面有一百亩农田,一百亩果园,几十亩的蔬菜区和两百亩水面养殖,十多幢别墅和饭店。进了这里是住吃玩一条龙服务。熊光辉做现场解说,他带领几人坐着电瓶观光车围着农庄转悠一圈,然后争求各人自由活动意见。要吃葡萄和火龙果的,到果园现摘现吃,为了晚餐吃到新鲜的家禽和水产品,在采摘完水果后,几人又钻到葡萄架下现场追捕草鸡和鹌鹑。葡萄园里,散养了上千只的藏鸡、静原鸡、峨嵋黑鸡、林甸鸡、北京油鸡,尤以峨嵋黑鸡在城里少见,几个人在葡萄园里费了老大劲捉到一只市面鲜见的峨嵋黑鸡由饭店师傅提去宰杀了。接下来是到水面逮了一只绍兴麻鸭和一只洪泽湖四季鹅。那只大鹅一身雪白,长了一年多,足有七八斤重,挣扎起来,一个人难以制服。几个人按头加抓爪才把它收拾住。于是,每人轮流抱着大鹅美滋嗞的留了影。这里水产品比较丰富。二百多亩水面按养殖品种不同,分为蟹塘、龙虾塘、乌鱼塘,鲫鱼塘,鳊鱼塘和淮江人最爱吃的昂刺鱼塘等近十个功能区,每个功能区因喂养饲料不同、捕钓工具不同,又分别放置好了食物、工具和桌椅,只等几人在池塘前坐定,即可开始捕钓活动。目睹一切,使易水寒眼睛一亮,他和陪同的农庄管理人员,人叫王总的人攀谈起来,想从他口中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以对下一步双集村废水塘的利用有所启发。
晚饭就在农庄里的饭店,上来的菜,就是刚才几人在庄子里逮的鸡、鸭、鹅,钓的龙虾、螃蟹和昂刺鱼。还有蔬菜地现拔的苘蒿、苦菊等时鲜。几个人围着一桌自己的战利品,回味追捕过程的趣事,个个神采飞扬,面露红光。回归远离了的农村,站在赖以生存的土地上,一切都觉得那样新鲜,那样亲切、连空气都散发出湿漉漉芬芳。
晚饭临近尾声,裴洪流示意易水寒到外面去,他把一个信封交给易水寒说:“这是平处要交的伙食费,一共一千元,不知够不够?”
易水寒把信封向他面前推了一下说:“我问问什么情况?”然后到了吧台,哪知于海军正站在那,他眉飞色舞地对易水寒说:“熊书记料事如神,知道你们要来结账,特地要我来关照。”
裴洪流紧随易水寒后,他赶上前把信封往吧台上一放:“于主任,我们这是私人活动,费用你们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们明天就走,以后也不敢再来了。”说完,不等回话,径直掉头进了宴会厅。
于海军苦笑一下,说:“省里来人多呢,哪有那么认真的?”然后把信封拿起递给易水寒说:“易处,我收了往哪放?我们收了钱,熊书记的面子往哪放?”
易水寒被两个人杵在那里进退维谷,只得说:“钱,你先收着,我再给他们说说。”
于海军双手一抱,拱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然后飞快消失在外面的黑幕中。
晚饭后,三辆车迤逦驶出农庄大门,向县里开去。
易水寒问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陈一娟说:“晚上安排哪里住宿?”
“红旗大酒店。我也给你安排了一间,明天还要一起活动呢。”陈一娟回道。
易水寒拿出裴洪流丢下的信封,递给陈一娟:“这是裴处他们交的晚餐费。吧台不愿收。”
陈一娟脸上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高处不胜寒啊。先放你这。收了,我们不讲人情;不收,又违反纪律,恼了领导。你说呢?”
易水寒没有吭声。思前想后,这钱就象是烫手的山芋,取舍不能。于是一箭双雕的对陈一娟说:“他们都注意影响,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那是,不想当干部的干部,不是好干部。”陈一娟以这句玩笑话掩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她内心其实也很纠结:如果来人不交费,游完后顺理成章的拍屁股走人,账由乡里统一结了也就罢了,不要担心上面来人能查到什么吃喝游玩的账。没有内鬼,什么审计署、纪委查个二猴!收了钱,这钱不仅仅有个往哪入帐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传出去后更成了乡里、县里的笑话:看看,上面来人还收人家钱,公事公办,严格执行规定。以后你再到上面求人办事,人家也公事公办,你能办成几件?
汽车在红旗大酒店大厅前停下。大厅前,已经有人跑上来给汽车开门,看装束不象是大堂礼仪,有点象是干部的模样。熊光辉认识那人,主动上前和那人握手,然后领着那人越过第二辆车向第三辆车走去。平一凡几人看熊光辉领人走来,也都下车站定,等着熊光辉的介绍。
“什么人啊,搞得那么隆重?”易水寒问陈一娟。她笑着回道:“哪啊,就是这里经理,人家把平处一行当成重要贵宾来服务的。”
易水寒看出来了,陈一娟是把这次活动安排成了民间接待的最高规格,只是还没有县里领导出面。
迎着易水寒的目光,陈一娟以争求意见的口吻说:“易处,你知道的,小县城晚上没啥夜生活,我想安排三样活动,请各位领导自选,怎么样?”易水寒示意她说下去。她接着说:“一是到隔壁茶吧,大家闲聊或者掼蛋;二是各位舟车劳顿一天,到洗浴中心放松一下;三是到楼上的ktv嗨几嗓子,释放一下情绪。”
易水寒沉吟了好一会儿,说:“按说三种安排都不过分。不过依我看,后两种还是免了吧,动静有些大了。看看在旁边茶吧小活动一下,还是可以的。”
熊光辉那边已经为宾馆经理介绍完了客人,易水寒走过去把陈一娟的安排说了一遍,几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裴洪流说:“大家都累了一天,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客房里。”
陈一娟对熊光辉说:“我们上去陪一下各位领导。”
裴洪流伸出手臂做阻拦状说:“得,我们自己上去,你们回去吧,明天我们再见。”
熊光辉一时无计可施,只得说:“也好,恭敬不如从命,我们明早过来陪各位吃早饭。”
陈一娟脸上绽出那温馨笑容,右手理了理刘海,然后与几个人摆摆手,与熊光辉一起出了大厅。
熊光辉的车在前,消失在红旗大道的东转弯处。陈一娟的车在向东转弯后不远处停下,,她独自下车又向红旗大酒店返了回去。在灯火阑珊的人行道上,边走边对手机在说什么。
易水寒带着几个人从大厅上楼后,各自到了客房安顿下来。一天的劳累加上晚宴喝酒的酒精发作,每人都无心再打什么掼蛋了。进屋后打开电视,脱个精光,钻进了卫生间冲澡。过了一会,平一凡悄悄地打开房门,先向走道两边看看,然后下楼走出大厅,在辨明方向后,向东起步,又转向南北的一条小路。不远处,灯影下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在向他招手。平一凡回头看看,然后加快脚步迎了上去。陈一娟见到平一凡,伸长了脖子,一对明眸射出两道火辣辣的亮光。平一凡俯下身,注视着她,然后伸出右手搂住她腰,两人一起向幽暗朦胧的路头走去。
易水寒刚洗完澡,听到有人敲门。透出瞭望孔,他看见是裴洪流站在那里。于是未顾上穿衣服就急忙打开门。裴洪流看他光着身子,笑嘻嘻道:“要是个女人,你也这样?”
易水寒指了指门上小孔说:“千里眼在这呢。”
“千里眼?”裴洪流一脸坏笑地说:“你说我们这几个人各自在干什么?”
“这是隐私,你是不是有窥私癖啊?”
“对党忠诚。”裴洪流收住笑,一本正经地说。
“你拉倒吧,总不至于敲门问,你们现在干什么?”易水寒觉得老裴说话怪怪的,顿时心生疑虑地问道:“老裴,不就平一凡和林农两人吧,你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什么情况啊?”
裴洪流神秘兮兮地问:“今晚住宿是哪个安排的?”
易水寒眨巴眨巴眼睛,说:“陈一娟啊。”
“这就对了。”裴洪流两眼放光地说:“平一凡不在房间。你想啊,要是标准间,单独活动就不方便了吧。”
“阴暗、龌龊。你这是什么心理啊。”易水寒讥笑道。
“得,得,不说了,你们都高大上,就我阴暗、龌龊。”裴洪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指着易水寒说:“你这家伙还露着呢,穿上吧。”然后叹口气说:“完了完了,那么要求进步的好青年、好干部、党的好接班人都蜂狂蝶乱的干那些风流苟且之事,就剩下我们这些老朽在独守空房了。”
易水寒说:“什么话到你嘴里就鲜了。你看开点吧,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有什么奇怪的,这事啊,就我们两人知道,传出去真要他们两人命了。”
“小丫头不简单,还能上。”裴洪流咋舌道。
“人下人,人上人。先下后上。”易水寒笑道:“资源利用嘛。”
此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裴洪流作出禁声手势后,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前,看了一眼小孔,把门打开后说:“你这家伙,神神秘秘的。”
林农探个头进来,四下看了看,然后露出深不可测地笑容说:“三缺一啊,三缺一。”
“你那什么意思啊?”裴洪流一把推他进来后问道。
林农依旧是那副表情,问:“把平处喊来打牌啊,弄一决,怎么样?”
裴洪流有意把话放开说:“平处可能有活动吧。人家是组织部门人,到哪去,有一点声响,那地方官员就会往身上扑,哪象我们这些清水衙门的人啊。”
林农一时悒悒不乐,说:“人到这一步,心真累。”
“你啊,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过去有一本书,书名叫工作着是美丽的。你听听,工作着是美丽的,多动听啊!”裴洪流反驳说。然后他话题一转对易水寒说:“老易,你呢思想要再解放一点。上午我们说你拿两万元入股一事,真可以考虑一下,大不了就两万元不要了,但是在农民中起到带头稳心作用啊,一举多得。你要是那么搞成了,我明天真找记者来报道一下。你记得鲁迅《故乡》里有句名言:“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易水寒舒展双眉,由衷地说:“老裴、老林,这次你们真是不虚此行,我呢,也不虚此陪。不过,我个人入股一事,不是可有可无,也不是两万元的事,我担心搞砸了影响太大。”
林农说:“搞砸了有什么影响?你钱都撂下水了,更说明你与农民兄弟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大不了重头再来。哪个创业者是马到成功的?”
易水寒思考半晌,说:“你们是局外人,哪知局内人的感受。过两天向工作队请示一下,毕竟前无可鉴之例。扶贫的前提是不能出乱子,这些,你们懂的。”
第二天一早,客房里的电话铃响了。易水寒拿起电话,里面传来服务员茑茑声音提醒起床,他看了看手机,已是上午八点钟。于是匆匆洗漱后直奔二楼餐厅。二楼餐厅门口,陈一娟、熊光辉站在那,正和县政府的陶县长交谈着。易水寒心想,这帮人,真把事搞大了,怎么把县长也给叫来了。脸上却是一脸灿烂,老远就热情有加地打招呼说:“哎呀,怎么能劳县太爷大驾!”
陶县长,中等身村,梳理个板寸平头,棕色休闲夹克,金边眼睛,四十多岁的样子。他伸出手来与易水寒握了握说:“省里领导节假日还在我县扶贫,我们哪敢懈怠啊,呵呵。”
正说着,平一凡三人也从楼上下来。陶县长趋步上前,双手握着平一凡的手,使劲摇了摇,然后腾出右手拍拍他肩膀说:“老兄下来,不打个招呼,弄得我们措手不及。黄书记在外,一时赶不回来,托我向你请个假。”
平一凡微启双唇,谦逊而又平和地说:“陶县说笑了,你们这些县太爷上管天下管地,中空管空气,日理万机,我们下来也就散散心,岂敢扰你?”然后把裴洪流、林农一起介绍给他。陶县长与两人握手寒喧几句后朝熊光辉瞪上一眼:“老熊,你办事怎么那么欠考虑啊,县计生委和机关管理局你打招呼没有啊?我们县里接待省里人总不能做二半吊子的事吧?”
熊光辉一脸的谦卑,急忙说:“都怪我疏忽了,我现在就联系。”
“免了吧。”平一凡说:“是我叫陈书记和熊书记不要惊动地方大员的。现在这形势,弄出个声响来,影响也就不好了。”
“领导境界就是不一样啊。不过县里贯例不能破,那几个部门头头知道了对我们还有意见呢。”陶县长话题一转,对陈一娟说:“上午怎么安排?”
陈一娟说:“天河乡天利村新农村建设搞得不错,准备带平处几人去参观参观。”
“哦。平处是省组织部领导,他来市里姜部长知道吗?”
平一凡劝道:“陶县,我没告诉他。我这是几个朋友过来看看,是私事。这样,你领导回去休息,我这里呢让熊书记和陈书记陪着就行了。再说了,那么多人窝在一起,影响太大,会产生负面影响!”
平一凡过来,姜秋实是知道的。别人不说,陈一娟早就告诉了他。从内心说,她非常希望姜秋实过来一趟。昨天晚上陈一娟向平一凡流露了不想在团市委工作,想去有具体工作的部门锻炼一下的想法。在团市委这样的务虚部门,不仅把原有的人脉关系丢了,就是人也会变傻、变天真。现在还有个年龄优势,再过几年,优势一旦丧失,组织上把你往哪个部门的副职位置上一放,就等着退休回家吧。平一凡告诉她,要安心干一段时间,弄个声响出来。前几个月姜处通过市委把你提到副处岗位才干时间不长,再怎么动,也要开过团代会正式选举以后再说。不过,你放心,我这次会给县里打个招呼,让县里去姜处那要你,姜处心里就有数了。
陈一娟听到平一凡不让陶县长陪,急忙说:“陶县,平处说得有道理。今天我和熊书记带他们转转,明天请你领导出面陪他们在县城里转转,怎么样?”
陶县长思考一下,说:“也行。这样啊,今晚就不要在乡里吃饭了,回到县城来,我们在一起乐呵乐呵。”
“晚上到隔壁的青莲乡,看看中华五千年文化发源地呢!青莲乡已经安排了。”熊光辉说。
“看来你们没有把我这个县长看在眼里啊。”陶县长一脸不悦地说:“事先不报告,连就餐机会也没安排,老熊,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县长话音提高几度,让在场人吃了一惊,都停止交谈把目光移到这来。
熊光辉有些尴尬地说:“陶县,一娟书记再三说是私人活动……”
“平处是私人吗?”陶县长说:“晚上还在这里,我要请市委姜部长来。”
现场几个交换一下眼色,陈一娟说:“那就听县长安排,我们上午到天河,中午赶到青莲,晚上回来,怎么样?”
当天晚上,他们回到红旗宾馆时,大厅外,已经站了七八个人。陶县长在前,后面排了好几个人。看到他们过来都停止了交谈,目视车子。易水寒问陈一娟,说:“都是些什么人,该不会是冲着平一凡的吧?”
陈一娟笑笑说:“昨天陶县长就发话了,哪个敢不来?你看,有组织部的,计生委的,机关管理局,好象你们范局长也在。”
“我的个神那。”易水寒埋怨道:“开枪的不要,悄悄的进村,现在不是明火执仗的了吗?”
“易处,你要理解我们基层的难处。”陈一娟说:“关系、人脉也是生产力。我们这个小县城,每年入不敷出,要找钱、找物、找商,哪一样能离开上级机关支持。省里哪个部门动动嘴,动动手就够我们奋斗多少个月甚至一年的。你说,这种机会我们怎么能不把握呢?原来我在妇联这种紧迫感和危机感还不严重,到了乡里后,是深有感触,感触至深。逢假,谁没事愿意在酒店门口站着来吃这顿饭啊?”
最后一个到场的是姜秋实,这是重头戏。因为他的到来,这场规模不大的晚宴更显出的规格和档次。各部门头头少不得以姜秋实为中心,推杯换盏的热闹一番。平一凡把陈一娟的想法直率地告诉了姜秋实,姜秋实没有明确表态,而是说过一段时间等县区干部调整时再说。有他这句话,陈一娟很满意了。现在干部变动是迁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个个眼睛都在盯着一个位置呢,弄得太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第三天一早,陶县长就在宾馆大厅里等候了。见到平一凡几人下来,迎上前说:几位领导晚上休息还好?
“还行吧,就是你们酒太厉害了。酒乡,果然名不虚传。”平一凡说。
陶县长问熊光辉:“上午怎么安排?”
“在红旗大道周边转转,然后到北城保卫战废淮河遗址去看看,下午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熊光辉说。
“你们书记呢?”陶县长问。
平一凡笑着说:“我们哪来什么书记啊,计生委的林处学**做好事,私家车开来的。”
“这我要批评一娟书记了,你说一声,我们县里去车接不就得了。让领导长途开车,于心何忍啊!”陶县长半真半假地责怪说。
陈一娟投一微笑,没有吭声。
陶县长对身后一人说:“你把我们准备的土产给林处放好,一会直接就走了。”
林农向平一凡看看,意思是收还是不收?陶县长说:“这不是送礼。现在上面抓那么紧,你就是组织决定让我送我都不会送。这是我们县酒厂才出来的内部特供酒,让专家领导品尝品尝提意见的。这一段时间凡是到我县来的人都有一份。袋子里有争求意见书,品尝后要把意见及时反馈给我们,我们好改正啊!”
陶县长说得很真挚,听起来是这么回事。平一凡对林农说:“好吧,我们就尝尝吧。”
“这样就好。”陶县长接着说:“红旗大道有什么看头,也就是政府一条街,与南方小县城都无法比。我带你们到北城保卫战遗址看看,四七年国共双方在那两次激战,多次争夺滩头,死伤人员无数,只是县里财力有限,没有开发,否则那是一块红色景点。”陶县长说完对熊光辉说:“你打电话给纪念馆,叫他们派个讲解员到废淮河遗址。”说着做出请各位上车的手势,四辆小车逶迤而行,向北城县南门驶去。
当年国共双方鏖战的南门,如今建起了十米宽的大桥连接两县,两岸大堤绿树成荫,民房连排。沿大桥路边,商贾成排,人流熙攘。大桥南边现在是淮宝县的宋集镇,北面是北城县的北城镇。易水寒认出,这里就是藤以闲和他们就餐的必经之路,过了这座桥,向西边小路进去,就是那座不知名的小饭店。
汽车放慢速度,驶过大桥,停在南侧淮宝县内。一行人下车后,陶县长指着南北两岸说:“别小看这地方,那时苏北交通不便,这里是苏北地区的重要门户,也是联系山东解放区与苏中地区的枢纽,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他正说着,一辆小车按着喇叭,穿过人流飞驰而来。从车上下来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小姑娘。中年男子歉疚的对陶县长说:“我们接到通知就往这赶,还是晚了。”
陶县长并没有接话茬,用目光将他注意点引到平一凡身上,说:“这是省委组织部的领导,这是纪念馆章馆长。”
平一凡扬了扬手,表示打过了招呼。章馆长对几人介绍说:“我们馆的金牌解说员,在省里拿过大奖的。小王,你来给各位领导介绍一下北城保卫战情况。”
历史上的北城保卫战,早已拍成了电影和电视连续剧,主要情节大家都耳熟能详,民间传说也很多。人们到此已不是再听故事,而是置身处地,感受历史风云,追忆逝去岁月。在老百姓眼里,双方死人都血流成河,一直顺着废黄河向东淌走。至于谁是谁非,已没有多少人去追究,历史毕竟是胜利者写的。
人们跟着解说员,追寻着当年的三道堤埂。第一道为内堤,位于河北岸,比较低,贴近河床:第二道是大堤,又宽又高,高度超过城墙丈余:第三道是护城堤,比第二道大堤要低得多。现在的南门大街当年是一条宽敞的土路,横穿三道堤埂,向河边延伸,通往全城唯一的废淮河渡口。解放军当年就凭着这种地形阻击着美械装备的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进攻,史记双方约有一万五千人丧命在此。站在桥头,北城西北部高大雄伟的妙通塔历历在目。这座建于北宋年间的古塔经历过那场战火后,传说愈发神奇。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曾以它为背景,照了一张趾高气扬的戎装像。后来在我军收复北城的战争中,这座塔毁于炮火,2001年得以重建。
听完小王解说后,已是十一点多了。众人站在妙通塔下,由小王给大家拍了张合影,然后陶县长车打头阵,一行人向高速入口开去。
易水寒是跟着陈一娟车回到县城的。这一次陈一娟没有坐在副驾驶位置,而是坐到了后排。
易水寒说:“客走主安,这次让陈书记费心了。”
“说这话就见外了,平一凡是你朋友更是我领导。”陈一娟说完,紧紧盯着易水寒。盯得他脸上有些发热,于是半开玩笑地说:“被美女这样盯着,脸都发热啊。”
陈一娟把脸凑到易水寒面前,灿烂地说:“真得吗,我看看。”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让易水寒感受到了陈一娟的呼吸和脸上的芬香,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就势靠在后背上。陈一娟轻轻地拉着他手,拍了拍说:“大男人,不至于此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