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
易之和 更新:2021-10-23 23:43 字数:15279
省国税局副局长杨天成是如约而至。他坐着小车在前面打头,后面跟着两辆货车,上面载着满满的尿素肥料,车身两侧拉了两条横幅,上面写道:情系扶贫送温暖,支援双集获丰收。货车后面是一辆十多座的丰田客车,上面是淮江市驻军医院的医生们,客车车头上拉着横幅,上面写着“解放军送医下乡专用车。”上午九点多钟从省道一路向双集村驶来。
昨天下午接到李国来的电话,易水寒、朱为刚和村里干部就开始忙乎起来。通往村里的主要道路上拉起横幅,除热烈欢迎解放军送医下乡医疗队的口号,还有当下时令的政治口号。树干和墙壁上张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村活动中心的大喇叭循环播送解放军到村义诊的消息,村组干部们还有重点的上门通知一些贫困户,病灾户;对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安排专人负责把他们带到现场。
出乎意料的杨天成还带来了两车尿素,着实让两个村干部晚上忙了好一阵,各组除根据低收入户名单选择上报一些人,还把今年家里遇到困难,有特殊情况的家庭也报了上来,第二天一早公示在村部公示牌上。对于农民来说,凡事都要讲究公开、公平,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起发放化肥现场的混乱。
因为终止与赵永来合同修路承诺没有兑现,加上乡里暴力制止承包田人上访一事,易水寒特意交待高为群和唐发明要派人注意赵永来和那些人动向,防止他们出现在村部活动现场闹出什么事来。哎,这桩事现在都成了易水寒的心病。每逢上面来人,两个村首先要把赵永来们列为维稳对象,找人看着他,真是大有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他想,这两天一定要找熊光辉谈一谈,处理与农民的关系,集体一定不能总想着沾个人的便宜,不要总以为自己的权力是无限的,可以为所欲为。从眼前看来,你讨点了便宜,实际上,烦人的事情接下来多着呢。赵永来是一例,还有那唐圩村承包地的事,荫庄当时带着联防队员把上访人打了,压住了上访的势头,但是,谁能保证那些人不会跑到县里、省里甚至北京去啊,你真能管得住他们腿吗?
上午八点多钟,村活动中心的广场上聚集了许多村民,他们有一部分是村干部通知来的,更多的是听到广播,自己过来的。据年纪大的老人说,自文革后的四十年,这里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大集体解散后,各顾各人,除了村干部收三粮五钱,没人组织集体活动。集体发物资,义诊看病的事更是闻所未闻。当四辆汽车驶进广场,杨天成和医生们从车上下来时,人群中有人自发的拍起了巴掌,紧接着,这掌声连成一片。这种场合给人以一种亢奋、激情的感觉。易水寒把高为群、唐发明等村干部与杨天成、李国来双方作了介绍后,李国来笑着对易水寒说:“易处,这个自然场景最好,不要再调整了,杨局长和医院的杜主任说一下,马上投入义诊,我们再进行下一下节目怎么样?”
看到现场人声鼎沸,再按部就班的一、二、三、四很可能会引起混乱。易水寒对高为群说:“高书记,你把几个领导请到台上,就按李局长说得办。”
高为群领头,一行人穿过热闹的人群站在了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杨局长手持话筒只讲了三句话:双集村的乡亲们,大家下午好。我们省市国税局为支持农民弟兄们的生产,带来了一些化肥,物资微不足道,我们略表心情。解放军驻军医院为农民弟兄们送医送药上门,彰显了军民鱼水深情,祝大家生产丰收,身体健康。言简意赅的讲话博得了农民的一阵掌声。紧接着医院的杜主任也发表了讲话,他讲话更简单,是四句顺口溜:解放军和农民心连心,义诊送药进农村,小病小灾免药费,大病请进医院门。这听起来有点象是广告语,却引起了全场的一阵喝彩。这么多年,村民们从各种媒体上看到、听到的大人物讲话都是一、二、三、四的官话套话,眼前这位戴着二条杠四颗星的大校说得简短、朴实而又真切。村民们听完讲话后,在村干部们的引导下分成两拨,一部分欢欢喜喜涌向广场上设置的三个问诊桌;还有一部分拿着村里印发的化肥领条到物资发放处。广场上一时沸沸扬扬、盛况空前。
看着广场上活动有序进行,易水寒和高为群则带着两位领导参观新党员活动中心设施。几个人在各办公室、功能活动室转了一圈后到了楼下的便民服务大厅。服务大厅约一百平米,分两个门,小门进去,属办公区,背影墙上镶嵌着“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八个字,与办事区用水英石柜面相隔,里面放置三张桌子,桌面上有打印机、电脑和文件筐。墙两侧,是两排铁皮文件柜。柜面外,是办事区,三张椅子与里面办公桌对应,供来办事村民坐。再往后,为等候办事人员区域,安排了一排椅子,向南是两扇琉璃平开门。
杨天成、李国来从大门去后,坐在了办事人员的柜台前。
“领导还是上楼坐坐吧,万一有村民来办事,不方便。”高为群劝道。
李国来笑着说:“正好我来体会感受一下村民办事过程。过去我们在乡里时,村民办事满房间找人,人还不好找。现在各级都建立了便民服务大厅,连村里都有了这种办事场所,真是一种时代的进步啊。”
高为群附和说:“熊书记都说村里办公室比他办公室条件都好,呵呵,还把乡人大活动室安排在我们村呢。”
杨天成轻轻地叹口气说:“不过,我还是要先提个醒,你们村书记和主任,甚至副主任都有了专门的办公室,该不会把机关的衙门习气搬过来吧?”
高为群自信地笑着说:“杨局长,不会的。说到底,我们这些村干部就是泥腿子一个,凭那点补贴什么也不够,不干活就要去喝稀饭,要学机关衙门习气,也没有资本啊,呵呵。”
杨天成点点头说:“有道理。不过我是说一种作风,这种作风是潜移默化养成的。你们没有就很好,很好。”
正在这时,易水寒手机响了,从屏显上看,是熊光辉的。他按下接听键,熊光辉说:“易处,听说村里搞活动,省市局领导都来了,村里也没报告一下?”
“是我叫高书记不要报的,领导说了,乡里领导工作很忙,不能打扰你们,给你们增添麻烦。”
“省市领导我们平时请都请不到,现在到我们乡了,我们不接待,人家会说我们不讲情理,不会做事。我已经向县里领导汇报了,胡书记和我马上赶过去。”
易水寒把与熊光辉通话的内容告诉了杨天成和李国来。杨天成笑着说:“我们都是从基层走来的,知道他们做事难,做人难。”
李国来没有吭声,而是拨起手机:“我说胡书记,你县里领导忙你的吧,我们忙完了,有时间从你那走一趟,没时间我们直接回市里了。”
胡锦文在电话里说:“呵呵,那怎么行呢,你呢,我就不看了,我去看看省里的杨局长还不行吗?”
李国来边收机边说:“胡书记坚持要来看你。”
“理解,理解,中央各部领导下省,省里领导不出面也说不过去啊。”杨天成笑着说:“小易,你打个电话给老范,叫他马上也来吧,这事搞得有些复杂了。老李,你要帮我想想,县里领导来,会提出哪些要我们解决的问题,我们在什么范围内能够帮上忙的。这种机会对他们来说不多,对我们来说也不多。”
李国来朝易水寒示意一个眼神说:“易处在乡里,了解最清楚,你说说看。”北城县财政状况与翻身沟乡大体相同。一个农业大县,只有一个酒厂在支撑县里财政,县里许多支出都由省里转移支付解决。今年来受全国经济大气候影响,税收形势很不景气,一至九月份才完成全年税收任务的60%不到,离序时进度差近十五点。
易水寒推脱说:“我只能说乡里的,县里情况还是等范家华来吧,说不准,影响领导决策。”
李国来想了想,说:“有道理,就是我对县里的情况也说不清楚。高书记,我们在这里坐着也不是个事,现在正是初秋,农村有句土话叫晒秋,城里人还专门跑到村里看晒秋呢,你带我们到几个连片大田那看看,怎么样?”
高为群兴高采烈地说:“好啊,今年水稻长势很好。另外和村里那棵百年老槐打个招呼。那棵老槐可有灵气呢,外面来人都要和它打个招呼。”
听到这些,杨天成眼睛一亮,赞赏地说:“好,我们下来不能都听那些死数字,枯燥无味,还是多看看有生命的东西。”说着站了起来,随高为群向村部北边水泥路走去。
广场义诊处依然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在广场南边的小路上,几个人正把一人向一边的小道上推搡着。在人流不息的广场上,没有人会注意这个细节,易水寒注意到了。那是陈东、方家能和几个村干部在架着赵永来向一边民房里去。赵永来似乎在大声的嘶喊、挣扎。可是那一点声音早已被喧嚣的广场淹没了。易水寒对朱为刚耳语道:“我到那边去一下,你陪领导去转转。”说完急忙快步向广场南边的小路赶去。李国来看到易水寒突然离开,拉住朱为刚问:“什么情况?”
朱为刚轻描淡写地说:“上次汇报的那事,上访人员又出现了。”
李国来脸色阴了下来,说:“等杨局长回去后,我要和你们把这事理一理。这样拖下去要出事的。”
易水寒赶到现场时,陈东几人已经把赵永来推到了一边的破旧屋内。一番挣扎推搡,赵永来衣冠不整,有些气急败坏的坐在地上。看到易水寒进来,愤懑之情溢于言表。他大声喊道:“易水寒,你们扶贫就是这样对待农民的吗?我要找你们领导告你。”
易水寒示意陈东几人放手后,拿了张小凳子坐在他面前,和颜悦色地说:“老赵,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乡里会这样处理问题。你怪我,我没意见。”
“那你们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反映问题?”
“领导们来了,有专门事情。你想啊,你向领导反映了,领导叫哪个来处理啊,乡里,我们,是不是啊?”
陈东接着说:“易处长一直为你的事和乡里交涉,他要是因为这事走了,哪个出面为你解决问题啊,你想过没有?”
“他在,也解决不了。”赵永来倔犟地说。
易水寒说:“我现在还没解决,你可以那么说。但是,我一直在想办法帮你解决。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陈东说:“那几个是税务局的领导,你把我们村影响搞坏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赵永来在乡里本不是个“犟人,”祖祖辈辈都是修地球出身。这次听说省、市里领导来,只是想出个头,让他们敦促村里把自己的事情解决。他知道,这几年上面对信访工作抓得紧,只要发现越级上访,基层干部一年都是白忙活。听说因为上访把能解决问题的人弄走,这又不是他的初衷,所以听了易水寒和陈东几人的劝说后,也就不再那里发狠倒蛆要把事情闹大了。只要扶贫工作队在这里,早早晚晚上面会有大领导来,这次你们不给解决,下次我还会给你们颜色看。易水寒看赵永来的表情有点缓和,知道他心里已经默认了几个人的劝说,便给陈东使个脸色说:“陈东,你送老赵回去吧,在这坐着连喝口水都没有。”赵永来听到这也没反对,有些极不情愿地站了走来,向门外走去。易水寒看着几个人的背影,心里一阵莫名的凄凉:扶贫工作原本是对贫困户的帮助,没想到现实中竟参杂着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乡村利益、农民利益和干部们的政绩观念,许多因素交织,使你不得不花很多精力去解决应付它。而所有这些,面对上访、群众举报一票否决的规定,在村里所走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易水寒心情沉重的沿着小路向东,朝村活动中心的大路上走去。此时,从翻身沟大道上过来两辆小汽车,向北转弯,缓缓地朝他驶来。易水寒猜测,是县里的胡书记来了。
熊光辉坐在第一辆车上,他看到易水寒后示意驾驶员停车,然后向后一辆车走去,与同时停车迎上来的胡锦文说:“省国税局易处长在这。”
易水寒加快脚步向胡锦文迎去。熊光辉人欲将双方做个介绍,被胡锦文制止住了,他伸出手与易水寒握了一下,幽默地说:“易处别来无羔乎?”
“然也。”易水寒也假借文言文回答道。
“你们认识?”熊光辉问。
胡锦文笑着说:“比你认识他早。易处工作非常主动,为了村里废水塘项目把我都调动了。怎么样,你那项目沽水季就可以施工了吧?”
易水寒朝熊光辉望望说:“快了,正在做工作。”
“有什么困难你找熊书记,一方诸侯是无所不能啊。”胡锦文打趣道。
易水寒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淡然一笑。
象是发现了什么,胡锦文有些惊奇地说:“你不在领导那里,到这等我们干吗?杨局长和李局长呢?”
易水寒不想点破真像,含糊地说:“他们在看老槐树呢,走,我带你们去。”说完在前面引路向活动中心走去。
这时后面传来了汽车鸣笛声,几人回头望去,是县国税局的范家华赶来了。熊光辉调侃说:“省里领导来,范局长对我们保密啊!”
范家华和几人握过手,有些懊恼地说:“我也是才知道,不信你问易处,这是易处的责任。领导来也不通报一声,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村,哈哈。”
“就这杨局长已经批评我了,说我又惊动地方大员了。”易水寒解释后,给朱为刚打了电话,告诉他胡书记到村部了。然后,几人说笑着来到广场,在几个义诊点观察了义诊情况,和医生们简单交流了几句,进了新村部办公室。
胡锦文几人在会议室坐定后,对范家华说:“黄书记和陶县长一个外出招商,一个在市里开会,来不了,要我代表他们向杨局长请个假。一会领导来,你把今年税收情况汇报一下,我从县里层面再汇报一下,怎么样?”
范家华满口答应说:“你定,开什么盘子,你说话,我屁股坐在县里,一定不遗余力。”
“不知省局能给我们定什么盘子?”胡锦文说完朝易水寒看看。
易水寒深知其意,说:“盘子都在领导心里,胡书记,你放心,这个边鼓我们会帮着敲敲的,就凭胡书记那废水塘项目和村活动中心项目对我们的支持,易某是没齿不忘!”
“哈哈……”胡锦文爽朗地笑道:“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易水寒听出,胡锦文引用的是郑板桥的诗,前面两句是:“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全文的意思连贯起来是,新长的竹子要比旧竹子高,它们的生长全凭老的枝干扶持。下年又有新长出来的,会长得更高。其用意十分明显,想来胡锦文是农大毕业,对古诗词信口说来,也能表达几分意思。
几人在屋里说笑时,杨局长的声音穿过大门,飘入室内:“我说不要惊动县领导,怎么又惊动了?”
胡锦文推开玻璃门迎上去说:“我代表县委县府对领导到来表示欢迎。”
“胡书记。”杨天成上前与他握手后一起进入服务大厅。其他人员把他们让进村干部接待位置坐下,然后在办事区域坐下听他们交流情况。
广场上的义诊活动一直进行到把两个村的最后一名就诊者看完,登记本上显示上午义诊人数为201名。高为群和几个村干部帮助医生们把一些检查设备装上车后,带着杜主任来到会议室。易水寒看到高为群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知道广场活动已经结束,对熊光辉耳语几句。熊光辉看看手机屏幕,已经十二点半了。于是示意胡锦文。两位领导在这里谈了近一个小时,该说的也都表达了。胡锦文说诚恳地说:“省里领导下来一次很不容易,时间也晚了,熊书记在乡里食堂准备了一桌农家菜,请各位品鉴。”
杨天成很随意,爽快地说:“好啊,我们也不客气了,那城里食堂都吃腻了,就想偿偿土鸡、土猪和农家蔬菜的味道。”
熊光辉乐呵呵地说:“杨局长,其他不敢说,要说农家菜,我们县哪个乡食堂都比城里酒店香。”
胡锦文说:“农民土办法养猪,一头猪出栏要十个多月,一只鸡要大半年。现在规模化养殖,一头猪四个月就出栏了,那肉鸡也就四十天,哪有什么味啊,都是满嘴饲料末子。”
李国来说:“你是主管农业的书记,又是学农的,不想办法改变?”
“潮流浩浩荡荡。”胡锦文说:“中国人多,嘴多,肚子大,不速生速长,哪能满足需要啊。”
几个人说着走出会议室。熊光辉车打头,其它车随后,六辆车一起向乡政府驶去。
午饭后,省市县三位领导和乡里干部在大门口把驻军医院的杜主任一行送走,胡锦文说:“晚上陶县长到家,邀你一聚,古人有曰,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
杨天成坦然笑道:“晚上市里有活动。胡书记,我们扶贫点在这里,我经常会做不速之客。”说完他抱拳拱道:“相逢一别遇有期,将帅千里识天际。老夫就此别过。”
胡锦文看看挽留无望,只得更夸张的拱手道:“领导一路走好,咱们后会有期。”
目送三位领导上车,熊光辉嘻笑着说:“今天真长见识,领导之间还有这样告别的。”
“八成是金庸迷,不过这很有个性。今天义诊开场白杨局长讲话简洁明了,杜主任更是说了四句顺口溜,老百姓爱听,不少人鼓掌呢。”朱为刚说。
“现在领导人哪有大老粗啊,哪个学问都比我们强。因为有学问,讲话容易成套话,听多了,老百姓就不愿听了,想听新鲜的。”易水寒接道。
刚才在吃饭时,胡锦文对熊光辉交待,双集村的几个项目一定要搞好,有难题可以直接找他。看到领导们都走了,易水寒觉得应当把赵永来和唐圩村的事情提上桌面,于是对熊光辉说:“熊书记,我和朱处到你办公室把手上遗留问题汇报一下。”
“我们兄弟谈什么汇报,你的事就是乡里事,你说,就我们三人。”熊光辉一如既往爽快地说。
易水寒把今天杨局长来村,赵永来上访被拦一事说了一遍,最后说:“你们来时,我正在那做老赵工作,长此下去,我们工作很被动,弄不好,整个乡里工作都将受到影响。”信访考核是按属地管理考核的,易水寒有意把乡放在前面。
熊光辉则问朱为刚:“唐圩村那几个承包人不是不上访了吗?”
“上次被荫乡带人狠了一次,他们担心以后还会给他们穿小鞋,现在愿意退包了。但是赵永来事情不解决,再有人在里面挑,就很难说了。”
熊光辉一股怒气窜上脑门,说:“他妈的,我们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易水寒心里也有一团火:村里的财政状况都掌握在你们乡里,你们不为村里排忧解难,还处处刮占村里便宜,不是扣就是收。但是想到今后扶贫上还有许多工作离不开乡里,强按住怒火说:“我们单位扶贫款已经打到乡里了,那都是项目钱没法动。老赵这个钱我看村里几个人加上我个人凑一下,由村里写个报告,乡里在上证明一下。今后就是机构变动,集体要还个人这笔账,也有个书面凭证。”
“这……这个……”熊光辉吱吱唔唔,不置可否。
易水寒进一步劝导说:“熊书记,这是最好、最简洁的办法,如果再拖下去,我们失信于老赵,集体项目就要受到影响。现在看来赵永来似乎在敲诈我们,但是我们先终止合同,他确实有损失,除了有形的,还有今后几年无形的。例如,他要重新选项目就不会一下成功。我们多付了老赵的修路款,但是我们得到的是片毫无争议的水面,对今后集体增收有着巨大的作用。”易水寒边说边观察熊光辉表情,心想,个人垫资既是无奈之举,也是在倒逼熊光辉出钱。如果不行最后一步是搬出县里领导人。当今体制下,不怕县官,只怕现管,不怕民怨沸腾,只怕领导不悦是一种常态。
熊光辉的目光透过镜片滑向易水寒,又向朱为刚滑去。在这个乡里,从来没有人这样给他讲道理,这种道理讲得近乎有点象上课。他心里生出几分不快。从明面上讲,易水寒是在劝导他,实质上是在暗喻他不明事理。呵呵,你讲的这些道理我能讲出十倍,而且比你还深刻。关键的关键不是道理问题,是要钱的问题,钱掯在乡里,能再给你们的吗?既然如此,你说的那个证明,乡里能给你们盖吗?
易水寒看看熊光辉丝毫没有松口的表示,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写好的报告递过去说:“最后一步,你看看,村里给扶贫办写个报告,想动用县里的扶贫周转金去给赵永来补偿,请乡里盖个章,说明情况属实。”
村里写报告到县扶贫办预支一部分扶贫资金,这在过去是没有先例的,或者说是根本不可能办到。其实事情远不止这些,上次开项目现场上,双集村项目是主会场,会上介绍了村里通过扶贫项目获得了近二十万元收入。现在才过来几个月,竟以没钱为由向县里借钱,这岂不是个笑话。从操作程序上看,动用县扶贫专户上的钱,首先要经过财政局,还要上报给分管扶贫的副县长,如此下来,那就很可能摊上大事了。
熊光辉没有接易水寒手上的报告,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易处,乡里也难啊,我就开个口子吧,下周乡里一定开工修路,其他各事不做,也要把这放第一位。怎么样?”
易水寒心里一阵宽慰,说:“有你这够句话,我还能不放心?”
熊光辉看了看表,说:“下午县里还有个会,这事情我安排荫庄去办,具体你下周和他接头。”说完以县里下午有会为由先走了。
易水寒知道,熊光辉不想谈下去。三番五次地逼他,他心里能没有想法?也罢,结果出来了,也就没必要去追溯过程。望着熊光辉绝尘而去的小汽车,朱为刚调侃说:“易主任啊,你从乡里要钱,无异是虎口拔牙啊。”
“错了吧,那哪是乡里钱,那就是我们村里钱。”易水寒反驳道。
“村里钱?村里干部就凭他们一句话就能靠边站,那点钱就不是事。”
易水寒有些懊恼地说:“我们这些机关出来的人,就这么大本事,一天到晚固守着有问题找组织,有问题找领导的观念,哪知道这些组织、那些领导那么不负责任、那么黑。”
“走吧,我要回市里了,你干脆跟我回去到市里住两天,那里有许多老同事。”朱为刚劝道。
易水寒思索一下,说:“好歹事情有个眉目了,到你那,还不如到王队长那,把情况说一说。”
朱为刚说:“那也行,我和他联系一下,下午一起过去,晚上让范家华出面接待。”说完打开手机和王一浩联系。王一浩听说易水寒要过去,说,好啊,陈一娟陈书记马上也要过来,正好在一起热闹热闹。
陈一娟来了。易水寒听说后眼睛一亮,心想,她才离开没两个月,对乡里财政情况最清楚,趁机聊聊,看看熊光辉说话的虚实程度。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乡政府大门,在大门旁的巷道里,找到了乡里长期雇用的黑车向县城驶去。
下午十六时,陈一娟和团县高官黎明、教育局长方百式、扶贫办主任蔡定宣和扶贫队员刘成明等人已经坐在小会议室里。看到王一浩到来,纷纷站起打招呼。紧接着是胡锦文副书记、建设局长任志远和翻身沟乡李海平到场。
李海平向易水寒示摆摆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前面我们说过,市少年宫在翻身沟乡扶贫,该单位属事业拨款单位,除自收一点培训费,全靠财政拨款,自己经费十分紧张,时不时的还巧立名目收取培训学生经费,现在要他们出资扶贫,那真是敲冰求火,成天方夜谭了。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出面到团省委争取了一笔改造青少年宫的经费,戴帽子落到北城县的头上。拆除已破旧的县青少年宫,修建一座集艺术、文化、科技、体育于一体、有4000平方米建筑面积的青少年校外综合性活动场地。黄书记和陶县长听了汇报后认为,项目建设要有前瞻性,县里可以再贴一些钱搞大些,不要十年后再扩建,那时建筑成本就不是这个价了。但是市县扶贫办认为,扶贫要扶到村,只要帮扶村农民未得到实惠,这笔资金就不能被认为是市青少年宫扶贫投入。如此,年底考核被一票否决,整个团市委工作都白干了。陈一娟今天来到这里,是想通过胡锦文和有关部门协调一下,解决村里扶贫资金问题。
胡锦文在来前和两位主要领导一起商量,县里可以协调一部分资金,以三、五十万为限,但是从哪个部门协调,由胡锦文具体考虑。胡锦文在县里工作了三十多年,依他掌握,在县里与这笔钱有关并能有活套资金的,只有建设局和教育局。于是上午通知建设局长任志远、教育局长方百式和扶贫办主任蔡定宣到场,准备一起会办这件事情。
胡锦文是看着陈一娟长大的,背地里陈一娟一直喊胡锦文是叔叔,但是,在这个会议室里,两人却是平起平坐的副县级干部。于是在谁先讲话上两个人是少不得谦逊、推辞一番。最后按照贯例,还是由胡锦文来了个简短的开场白。陈一娟把争取项目资金的来龙去脉和市里扶贫任务考核情况做了说明。议到协调哪部分资金时,会议出现了僵局。北城县本身就是个贫困县,每年靠省里转移支付解决主要项目资金和一部分人员经费。在没有追加预算的情况下,叫哪家出钱,无疑是与虎谋皮。
任志远桌前摊个笔记本,他看看没人吭声,有些拿捏地压低声音说:“三位书记,建设局资金不少,在县里可能仅次于水利局,但那都是过路财神,是数字财神啊。都是按照上面戴帽子要求,进行监管的,哪儿也不能动一分。我看,教育上是大头,是不是有点活络钱啊?”
方百式戴了个宽边眼镜,他眼镜朝上顶了顶,说:“教育局没有多余资金,但是翻身沟乡第二中心小学就在今年的修缮计划内,可以把这笔资金算作是青少年宫协调的资金,对上报一下,哪个去认真核实啊。”
蔡定宣嘻嘻笑了,夸张地盯着他说:“方乘式,你到底是学数学的,怎么这么算账啊!”
县城就那么大,说起来许多人都是亲戚套亲戚,还有不少是从一个幼儿园出来的。这种议事会,讲话就更随便了,蔡定宣把方百式的绰号也拿到会上来喊了。
“二小就座落在青少年宫扶贫的西城村界内,省里钱到县里,县里钱到村里,你能分清哪是买酱油钱,哪的买盐钱?笑话,说你是死脑筋吧!”方百式反驳道。
陈一娟制止说:“这是虚的,年初预算上就有的,再重复计算有弄虚作假之嫌。”
任志远插话道:“百式,你这个太明显了,你就不能再挤二十万投到那小学上去?”
方百式楞了一下,说:“二十万,我那是三个人的老师工资啊。”他说完眼睛向上翻了翻,似乎在思考什么。
蔡定宣调侃说:“一看你翻眼,就知道有什么馊主意。”
“哎,你还真提醒我了。”方百式坐正身体说:“本来我还不好意思说呢,三位书记,这样的哈,少年宫扩大了,一定需要不少老师,要不我拿老师和青少年宫换经费,你从我这调一名老师,就拨一些经费过来。胡书记知道的,这两年学校合并,富裕了不少老师。回家吧,不符合政策;考核吧,绩效不够,工资拿得又少,弄得怨声载道。我们这么一换,不是两全齐美吗?”
“你拉倒吧。”黎明嘲讽道:“我又拨钱给你,又接收你老师,我不成了二百五了。”会场上一声哄笑,目光都投向了方百式。
方百式不为所动,只是干咳几声,待哄笑声平息下来,不紧不慢的接着说:“这账看怎么算,你那是算明账,我是算暗账,你算的是钱,我算的是知识。新少年宫建成后,你马上就要投入使用,担搁不起啊。这时候最缺的是什么,老师啊。你新招老师接不上趟,现赶现地培训那也上不了岗。再出点意外,你少年宫牌子就砸了。我送给你的都是很成熟、很有经验的老师,你马上能派上用场。你想想,你出那点钱是占了大便宜。”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觉得方百式说得有道理,都静了下来,想听他再说下去。方百式这时却嘎然止住,把目光投向了黎明。黎明不接话茬,而是将目光转向胡锦文。胡锦文心想,方百式的说法有一定的可行性,有点打动了黎明。但是,团县委就是个务虚机构,几个人摇摇旗、造造势而已,难有大作为,更不要说动人动钱了。方百式提出的办法既涉及编制问题,又涉及资金,那是县长当家,书记作主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协调范围,于是笑着说:“这是一个备选方案,有可行性。我要问一下,今年二小的校舍修缮费已由省里下达了,再协调一部分资金给二小,他们能有用处吗,能给村里带来什么收益?不然一浩书记那里通不过啊。”
王一浩朝李海平努努嘴说:“村里有什么收益那要李书记说了算,他说行不行也行,他说不行行也不行。”
今天下午,李海平是临时被熊光辉从另一个会场拎来听会的。熊光辉说胡书记有个扶贫项目协调会,涉及到村,做什么,怎么做,你带个耳朵去听就行。乡里的扶贫项目,前期是杨晶负责,李海平只是耳闻一些,现在听到王一浩点自己的名,只是笑一笑,不置可否。
王一浩从开会到现在,一言未发。他清楚,虽然自己挂职县委副书记,但是协调部门具体事务超出了扶贫的范畴,现在谈到扶贫收益问题,觉得这是扶贫工作的重点,工作队应该当仁不让。胡锦文对大家说:“静一下,我们听听王书记有何高见。”
王一浩是有备而来。上一次在县里,刘成明向他汇报过以项目换项目协调资金之事,他当时觉得是个可行方案,就叫易水寒和他进村调查研究,听取干部和村民的意见,拿出了两个方案:一是针对留守儿童多,且多由文化低的老人看护,不利于幼儿成长的特点,建议在第二中心小学建一个附属幼儿园,召收西城和周边村的幼儿入园。对于贫困家庭入园的儿童,在学费上给予减免;二是协调部分资金,与唐圩村联手,开辟一个千亩富硒大米基地。这样,唐圩、西城两个村的富硒米生产基地将达到两千余亩。以每斤增收八角钱计算,一亩地农民就多收800元钱。王一浩让刘成明把这两个方案向参会人员作了完整汇报,大家觉得方案都挺可行,在小学内建幼儿园,原本就可利用原有师资和有关设备,再按照幼儿特点改建和添置一些设备就能成,这样算来,二三十万是绰绰有余。有异议的是第二个方案,这种农字项目,动用教育上的资金那是根本违规了,方百式坚决不同意,说:“我老婆下岗,一家都指望我这点工资呢。这种事,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才考虑,否则门也没有。”
任志远看着众人把目光投向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呵呵,是不是都以为我们建设局是个大草堆啊,什么人都能拽一把。我出个主意,水利局那水利项目多,资金多,西城有水塘和水利设置,怎么也能扯到水利改造上来。”
王一浩知道,上次双集村废水塘走的是水利局项目,虽然不占县里指标,但是水利局在勘察、编制预算上做了大量工作,今年再去挤一下,似乎有点过了。于是说:“水利局今年已经在乡里投资不少了,还是要博施济众嘛。”
蔡定宣接过王一浩地话说:“任局长今天拿着电筒走夜路,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你建设局其他钱没有,那换下来的电线杆什么的,整修一下给西城村装上,至少可以解决农民晚上行走问题啊,这要花你多少钱啊?要是任局长大方一些,为那千亩稻田装上监控也不是不能做的事,你说呢?”
任志远听了一楞,说:“蔡主任真不亏是丐帮帮主,处处精细计算,贫困人民真要感谢你。你说说,我那钱从哪出啊?”
“呵呵,那我就是建设局长了,是不是啊?”蔡定宣反驳道。
胡锦文朝任志远投去询问的目光,说:“老任,你的家底县里还是略知一二的,和其它局相比,你们就是富豪,要不,也不会把你叫来议这事。”
任志远面露窘迫,有些嗫嗫嚅嚅地说:“胡书记,这个……我回去叫下面人算算账,专门向你汇报。”
“那好,那好。”胡锦文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县里,有点实力的大局,一般都不把县里的副职放在眼里。大面子上过得去,那叫尊重;请你出场,那叫工作需要;遇到伤筋动骨之事,那还是要看一把手的眼色。局里一把手的位置不是什么人都能给的,也不是许多人认为少数服从多数讨论决定的,更不是人民群众选举的。看清楚这一点,就知道该听谁的了。在县里工作三十多年,胡锦文深知这一点。临开会前,他专门找了党政一把手争询意见,实际就是要他们表态,可以从哪些局挤点钱出来。所以,在会上他才能这样说任志远。官场如雷场,多走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胡锦文十分理解这一点。而任志远也听出了他的话中话,他说回去算算账,不排队他单独向两个一把手汇报。现在会场上的目光都投向胡锦文,他知道,大家该发表的意见都说完了。于是以争求意见的眼神扫了一下陈一娟和王一浩,意思是就这样吧,你们还有什么说的。王一浩摇摇头,表示无补充内容。陈一娟笑着说:“请胡书记邀请参会人员在江南春参加晚上工作餐。”
胡锦文有意提高声调说:“团委是清水衙门,哪个坐东啊?”
“这点饭我自己也是掏得起的,呵呵。”陈一娟笑着说。
“行,那就这样。”胡锦文拍板说:“事情就这样吧,晚上都去江南春,由一娟书记招待大家。下午讨论的事怎么操作,由县长办公会进一步明确。”
晚上的工作餐一直进行到二十一点。领导开明,大家尽兴,自然是“百事尽除去,唯余酒与诗。”
易水寒离开江南春后,接到裴洪流来电,问:“老易,你国庆节在哪过?”
“你什么意思啊,该不会想到我们村里来采风吧?”易水寒问。
“哈哈哈,狗日的,猜对了。”裴洪流笑得像开闸泄洪的水,一发不可收。
“你怎么也说起我们这里方言了?”
“上周从淮江市回来,在你们那学的。”
易水寒责怪道:“你到市里怎么不打个招呼,我好尽地主之谊啊。”
“公事公办,找你干嘛。现在有私事了,想起你了。几个人想去你那看看。”
“好啊,”易水寒满口答应说:“平时想请你们都请不来。哪几个?水利局韩处长来不来啊?”
“哈哈,你这小子,见利忘义。你想他来,是不是项目上资金不够,又想挖点。你别忘了,谁在里面牵线搭桥让你有项目资金的。”
“我发誓,本人是没齿不忘,铭心刻骨。”易水寒说:“多一个也是一车,少一个也是一车。”
“我是请不动韩处长,要他来,必须得平一凡。这家伙现在到省组织部接姜秋实的班了,到哪去都呼风唤雨。这一次他说要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不然一个节都过不安宁。”
“有那么夸张吗?”易和随口说道,顿了一下,说:“姜秋实现在是市里领导,肯定不会来了。你提前一天来电确定具体人数,我好安排。”结束通话后,易水寒正在翻手机通信录,准备调出乡里黑车司机电话,叫他过来接自己回去。这时一辆小汽车停在他面前,陈一娟从副驾驶窗户向外伸手打招呼:“易处,走啊。”
易水寒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出,定神一下才看清是陈一娟,挥挥手说:“你们先走吧,我喊车了。”
陈一娟打开车门,来到他面前说:“别打了,我请几个领导在茶吧打牌呢。”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打掼蛋。”
“在一起联络感情玩一玩。那么晚了,工作队也有房间,还回去干什么?”
易水寒想想也是,原本想利用开会空闲时间向陈一娟了解一下乡里财务状况,没想到一直到晚餐结束也没有单独交谈的机会。到茶吧正好和她聊一聊,心里有个底,下一步也好为村里据理力争。
陈一娟的车开到县招北面一个巷子里停下,等两人下车后,车子独自驶离,尾灯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小巷远处。易水寒看了看周边环境,说:“第一次看小巷夜景,果然不逊江南。”
陈一娟指了指门,作出请易水寒先行的姿态,说:“这条街是前几年县里倾力打造的美食一条街,后被许多市民举报,说是贫困县,许多人温饱问题未解决。”
易水寒边进门边说:“后来呢?”
陈一娟风轻云淡地说:“哪来什么后来,搞了也就搞了。领导下来看什么,有几个能看到老百姓茅草屋的,能看到老百姓吃什么的?他们要看的就是歌舞升平,霓虹闪烁。”
“这话与你身份不符了吧?”易水寒转脸打趣道。
陈一娟撇了一下嘴说:“这不没外人嘛!”
跨进包间后,易水寒看到胡锦文、王一浩、蔡定宣和任志远已经在里面打上牌了。陈一娟指着一角的软席说:“我们就坐在这里喝喝茶,聊聊天,不是很好吗?”
易水寒心里纳闷:刚才陈一娟怎么开个车找自己,是顺路还是专门,打个电话不就都解决了吗?
看着服务员把茶沏好,易水寒笑吟吟地说:“陈书记一别有三月了吧,感觉如何?”
陈一娟摇摇头,皱眉说:“不习惯,我们这些人还是适合在基层工作。那个机构,坐上三个月,就变成小官僚了。”
“后备军啊,哪能成小官僚啊。”
陈一娟苦笑道:“初心都美丽,愿望也美好。”然后话题一转说“说说你吧,你那两个项目影响很大,我可是十分关注啊。”
“我真没想到,当初认为只是争取协调资金的事,现在因为一些弯弯绕的问题陷入困境。”易水寒把村里与赵永来解除水塘承包合同一事说了一遍,问:“如果你还当乡长会怎么处理?”迎着易水寒的目光,陈一娟双眸泛光,轻轻叹道:“说句自责的话,我在乡里是乡长吗?能当乡长吗?我就是一个稻草人,法人代表而已。不要说我,就是我们县,你去问问,哪个乡有乡长,哪个县有县长!”易水寒知道陈一娟在乡里的处境。费时明当乡书记时,曾指着她说要和他保持一致性,不许有杂音。熊光辉接任后,嘴上左一句一娟乡长,右一个我们一致意见,却从未主动和她研究过问题,大都是一人说了算,一言堂。这也就罢了,这种体制下的行政干部本身就是小二子。更可气的是下面一些副乡长、副书记和委员,唯书记马首是瞻,讨论问题听音调,汇报问题看脸色,散会以后打小报告。好好的一个党政集体,变成了书记一人的家天下。费时明就是这样一手遮天最后锒铛入狱的。人们都爱从廉洁自律和文件规定上找原因,而根本忽视了从培植霸道作风的土壤上挖毒源,这样找来找去,真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看到易水寒陷入沉思,陈一娟把杯盖在茶杯上轻轻地荡了荡,然后抿口茶说:“易处,你一来我就说过,你们下来任务是扶贫,对个人来说,是下来镀金的。不是小妹批评你,许多事情你烦恼多了点。项目的利润,早就被汇往外地,抵了招商引资半年的住宿和杂支费,你说,他哪来钱再给村里啊?”
易水寒瞪大眼睛,惊诧地说:“二十万啊,怎么能用那么多,你们不审核吗?”
“小声点,”陈一娟手指竖起,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说:“岂止二十万,是三十万。有经手人,有审核人,有证明人,最后就是他自己批条子,那是一套完整的流程。审核人知道什么,连经手人都云里雾里、莫名其妙的签字了。”
“你是乡长,你是批准人啊。”易水寒纠正说。
陈一娟表露出一脸的奈何,说:“是啊,我知道我是批准人,但是我只能批五百元。超过五百元,我就得按书记的意思批了,呵呵。”
“行政会和党委会不研究吗?”易水寒奇怪地问。
“我们开会没有瞒着你啊?你参加过嘛。”陈一娟反问道,然后惨然一笑说:“大会研究小事,小会研究大事,一人才决定更重要的事。你听说过这句民谣吗?”
茶吧里的背景音乐正在播放贝多芬钢琴曲《致爱丽丝》,它纯朴而亲切,流淌出女主人公温柔、美丽的形象,仿佛作者有不尽的亲切话语要对其诉说。易水寒的心随着这首乐曲在轻轻地跳动,思绪向远方伸展。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就这样默默的坐着,直到这首短曲结束,两人才收回遐想、相视而笑。
易水寒看了看一边打牌正酣的几人,转移话题说:“那几人是迷上了。”陈一娟顺着他的目光向一边望去,笑笑说:“看云起云落,云卷云舒确实是一种境界,可惜我做不到。一些回头看来的小事,把我搅得前思后想。呵呵,包括你,我们都得向他们那样修炼一番才行。好了,这些话题太沉重,让人窒息。易处,你说说,国庆节准备怎么过,回省城还是旅游?”
“本来是想回省城的,饭后接到省机关管理局老裴电话,噢,就是裴处长,我们在南京一起吃过饭的,他说几个人要来我这看看。什么看看,在城里呆腻了,想到农村换换空气。”
陈一娟接道:“那好啊,你把夫人也带来,叫平处长,林农几家一起过来。”
易水寒摇摇头,心事重重的说:“我们那口子,一天到晚在忙她的事业呢,不会来的。不过,裴洪流几个人来,北城就这样子,没什么好看的,安排不好他们会失望,回去还会骂我。”
“这你不要担心,我在北城长大的,我来安排,怎么样?”陈一娟目视着他说。
易水寒想,这要在三个月前,你说这话尚可,再没大权,作为乡长安排住宿吃饭是没问题的。调到市团委这种清水衙门后,这些需要动钱的活动,安排起来难度就大了。也许她是为了面子才这么说的。还是不点破吧,省得她难堪。于是说:“情领了,我来安排。住宿就在我们队部,那里正好有三套标准间。”
陈一娟还要说什么,另一边的牌场结束了。胡锦文站起来说:“一娟啊,你们有没有聊完啊?”
易水寒压低声音交待说:“私人活动,严格保密啊。”
陈一娟嫣然一笑,向易水寒作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向胡锦文行等人快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