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
易之和 更新:2021-10-23 23:43 字数:12604
乡党委会上午九点在小会议室召开。参加会议的是在家几名党委委员,他们是书记熊光辉、副书记、乡长陈一娟、纪高官潘树华、挂职副书记易水寒、组织委员卓越明、宣传统战委员程华、副乡长兼派出所长黄干城、党委委员、文化广电站长李金保,列席会议的有人大主席杨晶、副乡长荫庄,挂职副乡长朱为刚。会议有两个和易水寒有关的话题,一是县里在翻身沟乡实行并村“三统一”试点,六月底完成,十二月份结合村委会换届选举,在全县实行大村“三统一(即统一领导、统一财务、统一考核),”从根本上削除历史上撤乡并村留下在各个小山头。翻身沟乡共有十六个大村,其中五个大村内有十二个小村一直实行的双轨制,即对外一个大村,对内两个或三个小村各自管理。二是讨论对夏收夏种秸杆禁烧奖惩办法。会议结束时已近十一点。朱为刚首先来到大院的南北路上,对走在后面的易水寒说:“高书记在那等你呢。”
易水寒快步上前,向南望去,看见高为群在财政所楼下来回晃悠,心里十分奇怪,说:“有事打个电话说说就行,在这等什么!”
高为群迎上前对易水寒说:“乡里把我们村的账冻结了。”
“没听说啊,什么事啊?”易水寒感到十分惊诧,问朱为刚:“你们村有没有这事?”
朱为刚说:“我们村和你们村不一样,他们早就合起来了,两个小村的钱不分你我,裹在一起用。”
“冻结不冻结有多大意思啊,我们村公章都在乡里统一保管,他是做样子给我们看。于主任通知我上午到乡里来,说是有事要谈,你知道是什么事啊?”
易水寒说:“刚才开党委会,讨论几个村“三统一”问题,村要合并,说不定和这有关系?关键是工程上钱能不能动?”
高为群说:“那是乡里直接支付,和我们村没关系。”
朱为刚笑着说:“高书记,你们村都是负数,还怕什么冻结?”然后说:“易处,旅座找你呢,说是有事。我先上去了。”
“我一会过去。”易水寒应承道。又对高为群说:“账都是死的。乡里不让用也就是几天的事,不急。村主任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你有几分把握?”易水寒很关心眼前这位书记参选村主任情况。经过两个月的接触,他觉得高为群虽然有这样和那样的问题,如设小赌场,工作方法简单等,但是工作热情很高,还是想干一点事情的,有这一点,易水寒有什么想法,在村里都能做起来,这就够了。村书记,说到底也是个农民,大可不必用革命事业接班人的标准去要求他,求全责备,到头来只会变为孤家寡人。
听到易水寒提到选举一事,高为群情绪一下低沉下来,说:“我们村和陈东他们村都没问题,问题集中在双鹤村。”
“上次你说有人想当民选主任,弄没弄清楚是哪个啊?”
“村子就那么大,弄清楚了。是双鹤村的颜万方。”
“什么情况啊?”
“这个颜万方,外号叫颜大耳朵,是老三届高中生,自己当年以几分之差落榜高招,在家修三十多年地球,但是一对儿女很有出息。男孩毕业于上海交大,现在一家外资投资公司就业,据说年薪百万。女儿去年考上厦门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以该学院在全国的排位,可以说是前途似锦。大耳朵家经济状况比较好,每年儿子、女儿回来,他都要在小村摆上几桌,把年纪大的,有点背景的人,包括林敬业、方宏兵他们几个干部喊去吃一嘴,在村里落个好名声,说起话来总有人跟在后面转。就是林敬业他们干什么也要看他脸色。”
易水寒说:“这只是他客观条件,不能说明他一定能当选为主任。当初林敬业在时,他不是没当选吗?”
高为群无奈地说:“村里那叫什么选啊!人家当初是没想当。乡里提名林敬业,双鹤那边看他是老好人,也就同意选他。真正撒开来选,林敬业根本不是人家对手。”
“看来你对自己也没信心?”听了高为群介绍,易水寒觉得他面对颜万方,对参选村主任信心不足,有种危机感。
“易处,我自己可以不当这个村主任,但是,叫他们把我选下来,我在村里还怎么混啊?”高为群话语中流露出焦灼和不安。这句话,完全符合他的性格。村党组织负责人参选村主任,再落选了,那真是一大新闻。但由村民自发提出村委候选人,是符合选举法规定的,无论哪级组织都不能阻止。易水寒没有经历过基层选举,一时也拿不出主张,安慰说:“你把刚才说的情况向熊书记汇报一下,他们经历事情多,看看有什么办法?”
“那行,我过去了。”高为群向易水寒告别后,急匆匆向熊光辉办公室走去。
易水寒看着高为群背影,心中一阵惆怅:一旦高为群落选,谁上来当村主任?陈东干劲有加但能力有限,冲锋陷阵还可以,谋事成事略显不足。下面就数袁露了。至于其他人,一时还真没看出来。这个袁露和陈东有相象之处,做计生工作时间长了,思想比较单一,是专项工作的好手,要主持三个小村的工作,总觉得欠缺点什么。转念又想,乡里既然拿双集村搞“三统一”试点,一定不会简单从事,对书记、主任人选问题应当有个全面考虑。这是乡里行政的基础。想想刘成明在楼上等自己,易水寒觉得自己操心有些过分了,在乡里,你只是挂职副书记,你工作的主业是扶贫。
二楼小会议室,刘成明几人已经在那闲聊起来。易水寒说:“刘主任,多日不见,到哪修仙了?”,
“修哪门子仙啊,一个扶贫项目,把团市委几个领导都弄得不安宁。”
“落实没有?”易水寒问。在几个扶贫队员中,刘成明和谢志铭把省里专项扶贫资金调剂到其他村建厂房,到目前为止单位投入数还为零。
“不落实没法回来见大家啊。今晚我坐东,向大家汇报一下,帮我出出主意下一步怎么办?”
谢志铭不以为然地说:“旅座,你们那衙门比我们单位还清呢,哪来资金啊?”
“你可不能小瞧人,少年宫怎么了,少年强国家强,钱都用在少年身上了。”郝卫东说。谢志铭把脸转向朱为刚,说:“你们是一个系统的,当然帮他说话。朱主任,你说说看。”
“要我说句公道话,哪个单位都有钱,哪个单位也都没钱。要说有钱,你去看看单位账,再穷的单位每年招待费都有几十万,你说富啊,叫他掏钱解决实际问题,他就哭穷,说没钱,这几乎成了公式,各家都是这样。”朱为刚这句话,封住了在场几人口,一时没有人驳斥他。
好一会,郝卫东反应过来,说:“朱主任,你这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们单位钱都被吃喝招待挥霍了,是不是啊?”
朱为刚噗哧一笑,说:“那是你说的。前几年我们到一个单位查账,他们给我们倒了两杯茶,也就用一小撮茶叶,后来我们再去取证时看到,发票上购了十斤茶叶,标明用途是招待国税局查账人员。呵呵,十斤茶叶,当饭吃还要吃几天呢!你说他没钱吗?”
这时易水寒手机铃响了。于海军来电,通知易水寒十一点半在小会议室开紧急会议。易水寒看看时间,还差两分钟,急忙说:“刘主任,有什么事回来说,我去开个小会。”
刘成明说:“晚上我招待哥几个,聚一下。”
易水寒摆摆手说,“你那清汤寡水的,哪来钱啊?”
“小瞧人了吧?”刘成明说:“领导特批的。你只管带嘴去。”
易水寒来到熊光辉办公室时,潘树华、卓越明和高为群已经坐在里面,奇怪的是陈一娟缺席。熊光辉阴沉着脸,正训斥面前几人。“你们政治敏感性大差,在选举的关键时候还在耍官僚,坐办公室,为什么不天天到村里掌握情况,现在有人起来了,你们才汇报,你们早干什么了?”
卓越明心里十分懊恼,党委分工他负责村委改选一事。他原本以为林敬业辞去村委会主任后,主任就在现有的村委或党总支委员中产生,这些人非常听话,组织上明确书记是当然候选人后,他们不会也不可能再有“杂音”。加上现在村里有点能力和精力的人要么忙于赚钱,要么忙于瞻老顾小,哪会把一个月只有八九百元补助的村主任职位放在眼中?说难听点,现在村干部,吃得是草,挤得是奶,天天围绕着收费、罚款、结扎转,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还真没几人愿意做。于是想当然的认为不会有村民节外生枝。前段时间党委分工他下去了解改选村委反映,他根本没去,也没向村里了解情况,想当然的认为没有问题。
易水寒坐在潘树华旁边,向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潘树华说:“情况你知道了?”
“知道皮毛。好象有人要当民选村主任。”易水寒说。
“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潘树华小声嘀咕说:“事不大,但是这个头一开,其它村就难弄了。难不成还会出来第二个、第三个呢。”
熊光辉手指点了点桌子,说:“潘书记,你大声说说看法。”
潘树华朝易水寒使个眼色,说:“熊书记,按照全国人大公布的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规定,有资格参加选举的村民都可以提名候选人,村民提名的候选人,只要合法,谁也没有权利去阻止、去干预。”
“我没有说颜万方违法,而是要你说说,我们应当怎么办?有什么对策?”熊光辉打断他话。
“有什么对策?我觉得首先应当反省一下我们自己。刚才高书记说了,赞成颜万方当村委的在他们小村占了一多半,为什么?因为他们对现任村委很不满意。当然我不是说高书记他们,我是指一种情绪。这几年村民们与干部离心离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人们对干部越来越不信任,你做好事,他认为不可能,干部怎么会做好事呢?他是无利不起早啊!你做坏事,他认为是理所当然,他不可能不做坏事。就以拆迁为例,从上到下,大到市里,小到村里,哪级不是从中渔利、千方百计的克扣老百姓啊?搞所谓的城乡挂勾拆迁,对村民一平方房屋才补助三四百元,那够干什么的?十多万拆迁款到哪去了?加上我们把一些拆迁工程承包给村干部,他们什么手段都敢用,哪个老百姓不怨声载道、怒目而视啊?说他们这种情绪就是干柴一点不过,哪一件事都会成为火星,一下就能烧起来。一些人嘴上泛泛高谈什么为人民服务,能把该为老百姓应得的利益一丝不扣的还给他们,那就烧高香了!平时高高在上的克扣老百姓,到用老百姓时,他们能听你的吗?经济学里经常用“羊群效应”来描述人们的从众跟风心理。羊群是一种很散乱的组织,平时在一起也是盲目地左冲右撞,但一旦有一只头羊动起来,其他的羊也会不假思索地一哄而上,全然不顾前面可能有狼或者不远处有更好的草。这时候你想左右他们,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熊光辉用手上的签字笔使劲点击着桌面,说:“老潘啊,你立场有问题,怎么变成了颜万方的代言人了?”
潘树华脸上毫无情情,大有波澜不惊之范。他淡然一笑,说:“为哪个代言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面对现实。熊书记,我这么说,不是说我们没办法了。那些老百姓再有什么羊群效应,它们还是羊,是无组织、松散而不堪一击的羊。我觉得我们可以先从党内做起,双鹤村有二十多名党员,双集村和青莲村有六十名党员,加上村组干部能够团结起不少群众。按选举法规定村民自己可以提候选人,我们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去强制地阻碍他们。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宣传、舆论、和各种力量去影响他们,这是合法合规的。我们要大张齐鼓地宣传这一届村党组织和村委会给全村村民带来的利益,让大家看看,我们的干部虽然有这样和那样的缺点,但是,为村民服务是主要的,是实在的,这样,我们就有可能去影响一部分人。我想,真正想在里面混水摸鱼的人是极个别的,有一部分人是带着偏见和情绪,就是那个颜万方也未必是真想和我们作对。据说,颜万方曾经为村里捐款修路,说明他也是希望村里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只要做好引导工作,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就不信了,我们共产党的天下,共产党想做的事,还用得着躲躲藏藏?我们正大光明的亮出我们的观点,亮出我们推荐的候选人。当然,我在这里也要说一下高为群,你现在才有危机感,似乎有点晚了,你早干什么了,我们基层党的干部都象这样,我们还有多少执政基础?我们有必要自己反省一下!”
熊光辉目光灼灼,盯着高为群说:“你说说看,你们平时在村里都横着走路,身边有一群人,现在选举了,那些人呢,他们到哪去了?”
“我回去就组织起来。”高为群恶狠狠地说。
“我知道你们那点小伎俩。我告诉你,如果有人成心和你们作对,把一些事情捅出去,连我都要跟着犯错误。再有人随大流,你们能控制了吗?我们在双鹤村的工作还怎么做?”
这时杨晶和陈东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俩伸伸头向会场四周张望一下。熊光辉点名说:“杨主席,你是双集村结合挂勾干部,你说说看,这事怎么办?”
杨晶和陈东是被于海军从蛋品包装厂工地临时叫来的。路上,陈东已经把双鹤村颜万方情况向他作了介绍。听了熊光辉点名让自己发言,他顺势坐在进门的位置。
“你看什么,问你呢?”熊光辉话语里带着不满情绪。
嘿嘿、嘿嘿。杨晶不急不慢地说:“一个颜万方,不值得我们这样。太抬举他了,他反道发飘了呢。不就几百张票吗,他在村里能过半数吗?肯定过不了。就是过了,他能当村委,村主任他想都不想。”
“杨主席,你不要大意。”卓越明说:“他一旦进村委,声势就起来了。”
“现在是哪个当政啊?一个小村主任能怎么样啊?”杨晶正色道:“我们总是说要民主选举,临到现实,又不敢放开,不敢把民主的权利给村民,上面压,前面堵,有意思吗?到头来我们更会失去民心。我现在把话放这,这事情只能疏,不能压,更不能堵,不然要出大乱子的。”杨晶这番话说得挺重,话音落后,场上鸦雀无声,几人面面相觑。
从熊光辉几次提示的音调中人们知道,他的态度是想压,杨晶半途进场,并不知晓这些,在他的催促下,说出了自己的观点。这个观点与潘树华大有异曲同工之妙。杨晶现在看到会场几人表情,再看看熊光辉那阴沉拉长的脸,知道自己的一番言论不符合书记的意思,只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有些尴尬的咧咧嘴,眼睛看着桌面不再发声。
易水寒颇为赞同潘树华和杨晶的观点。村民愿意参加村委选举既是民主意识的觉醒,也是对我们现任和参选干部的考量。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村主任真被一匹黑马当选了,党委内定的人落选了,也未必真是坏事,不会因为一个小村主任,我们党就把政权丢失了吧?至于有人担心对大局的失控,那只能说明你过去在执政行政上积怨太多,太不得民心。
熊光辉的目光把在场人员扫视一遍,最后落在了陈东身上。陈东赶紧说:“熊书记,你放心,我们那一片做好其他陪选人工作,保证高书记当选,。”
“好了,你们都能保证你们那一片,我开这个会还有什么意义?”熊光辉话里藏着恼怒,声调不知不觉地升高。
卓越明窥视一眼熊光辉,有些心虚地说:“熊书记,前几天我工作疏漏,造成了现在这种状况,这个责任我来负,我想办法来补救。”
“你来补救?”熊光辉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说:“你说说看,怎么补救?颜万方就是一个农民,你能把他怎样?”
高为群接着说:“我们保证把这两片工作做好,从人数上说我们这两片占绝对优势,达到近三千人,就是把双鹤那一片一千多人都不要了,还占据半数以上呢!”
“糊涂,那是一千多人的事吗?”熊光辉用手比划他俩人说:“那一片人心将会影响你们那两片。再说了,你能保证你们那两片就没有两面人了,就百分之百都投你票了?”
“熊书记,村民选票都是从我们手上发出的。我们一家家打招呼,一家家通气,对重点对象我们安排专人盯着他们。就是不在家的,我们也要绝对把票控制手上。”高为群颇为自信地说。
潘树华看他一眼,脸上浮着鄙夷不屑地笑意,说:“老高,你这个书记这样当累不累啊?这是给对方以把柄啊?”
“他颜万方能请人吃饭拉选票,我这样做有何不行?”高为群很不以为然地说。
“他是他,说到底,他是村民,而你不是。”潘树华说。
熊光辉瞪了潘树华一眼,说:“老潘,你说这不行,那不行,你说个行的办法。”
潘树华被熊光辉这么一瞪,没有再说下去。在乡里,党高官的话语权是不容置疑的。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他赞同高为群的做法。其实,会场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选举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这次颜万方声势大了,人数多了,一味按照过去老套套处理,意恐有把柄落到对方手里。
颜万方出来要当民选村委,直接挑战了领导内定的村委候选人,已经不是哪个人能不能当选的问题,而是一种力量的较量,什么力量?谁都说不清楚。几十年各种矛盾交织,出现了一种怪现象,当民间意愿与领导意志发生矛盾时,没有哪个领导会主动顺应民愿,当然,也绝没有哪个民众会简单顺从领导。这种错综复杂的较量,在社会上通过各种事件上演,更有甚者还会发生极端事件。
易水寒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待这个问题,他不想、也没法深谈。从道理上来说,这届扶贫任务之一是要建立一个双强的领导班子。但是,从实际情况看,扶贫才来两个月,云里雾里的,搞搞项目建设还可以,谈何建立什么双强班子?如果你能建立,那当地党委政府几十年干什么去了?双鹤村共有二百一十户村民,一千一百多人,现在村里有三百多人明确表示愿意投颜万方票,家里另有一百多人还在犹豫中,外出打工的有五百多人,那些人投哪个,完全受在家人员的影响。这种情形发展下去,造成一种声势,情况就十分不妙了。颜万方所以跳出来,那是在摆龙门阵给别人看。当然他敢于这样摆,自然有他的道理:村里现有干部都不在他话下,他都不认可。上届村委名额确定是七人,三个小村各两个,总支书记村多一个。双鹤村除了林敬业,下面就是方宏兵。林敬业辞了,方宏兵一年两季在外摆弄收割机,有哪个能出来挑头的啊,还真找不出一个。大村里的高为群在党员大会选举中连续两届没超过半数,最后是被乡里指定为总支副书记并主持工作。几十个党员他都搞不定,面对四千多村民,那胜败还在两可中呢!
熊光辉觉得刚才自己刚才话说得重了,气氛有些过于凝重,以调侃地口吻对易水寒说:“易处,情况你都看到了。你有什么金点子,给我们拿一个?”
易水寒知道,熊光辉并不是真想听自己什么金点子,要说金点子,潘树华和杨晶说的都是真知灼见,字字铢玑,他只是要调节一下气氛,展露一下自己所谓涵养。农村工作,特别是村委会选举,在坐的哪个都可以称作大师。自己在城里一直以为村里一把手叫村长,参加培训后才知道,哪来什么村长啊,叫村委会主任。至于选举里的弯弯道道,那更是不明就里。就是说,也说不到点子上。
易水寒摆摆手,说:“我第一次接触这事,要好好学习学习。”
“学习什么,让你见笑了。”熊光辉叹口气说:“农村工作十分复杂,选举又是各种矛盾的中心和交叉点,不少人想利用这个机会做文章。不要小看了村委啊,一个月只有几百元,平时工作不多。但是,很多人很看重它。你看,那个颜万方就是一个。好了,易处谦虚,我说说吧。”熊光辉调整一下坐姿,清清嗓门说:“你们在坐的和不在坐的,不要以为选举一个村委会,失去一个村委和你关系不大。错了,是大错特错。乡人大代表是哪来的?那些村委是不是占大多数?一旦让他们成气候,你们还能安稳坐在那里当选为乡长、副乡长吗?门都没有。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我们怕失选票,而是有人利用这个机会在向我们挑战,想不听我们招呼,想自立一套。现在从上到下都要求保持一致性,不许有杂音,这绝不是一句空话,要落实在行动上。所以,我提两点要求:一是加大宣传力度,要在乡村主要道路上挂横幅,贴标语,竖宣传牌,把这几年乡村施实的各种惠民项目全景式的展现出来,要让村民看到,村委和乡里做了许多工作,是办实事的。不要以为我们天天在算计他们。村民选村委,村委为村民,是我们一贯秉持的理念,绝无私心,绝无二心。二是要密切注意重点村子、重点人员动向。颜万方参选,我们欢迎啊,刚才几人都说了,这是民主,这是胸怀啊。但是,要注意支持他参选的是哪些人。卓越明,你散会后去就和黄所长、荫庄,还有高为群、陈东,你们在一起排一排,哪些人支持颜万方,他们支持的前因后果,身子是否干净,要好好给他们画画像,必要时洗洗澡。好人参选,我们支持,我们欢迎;自己屁股都是屎,站起来一屋子臭,不把他清扫出去,怎么能行!三天后向我汇报。散会。”熊光辉很霸气的结束了讲话,没有和在场人打招呼,径直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卓越明哭丧着脸,低头不语;杨晶一脸轻松,如释重负;潘树华坐在那纹丝不动,若有所思。现场气氛有些沉闷、压抑。易水寒觉得自己在现场成了多余的人,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出会场。他心里暗生一种想法,今后再遇到这类会议,一定要找借口不再参加。不来,反而清静,一门心思搞扶贫;来了,耳濡目染,大好心情都给弄的狗屁肮脏。
下午上班不久,高为群从家里给易水寒来电,说是卓越明几人马上到村和几名村组长摸排支持颜万方民选村委一事,请他过来参加。易水寒说,你们排吧,有两个村到现在没有扶贫项目,工作队在检查呢,下午扶贫小组搞活动。民主选举村委,本来是件好事,却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参和在里面,弄得民不民,主不主,让人失去了兴趣。这样的选举,不介入也罢!
刘成明宿舍在财政所二楼,与谢志铭相邻。易水寒敲了几下门,惊动了谢志铭,他开门探头说:“易处,旅座在郝部长那呢。”
郝卫东宿舍,聚集着朱为刚、郝卫东和刘成明。市少年宫是个差额补助预算单位,单位除招收学生收取一部分费用,不足部分都由市财政拨款。收费,国家有标准,不得加码;拨款,财政有定额,不得突破。单位清汤寡水鲜见荤,现在叫他们拿钱到村里扶贫,真是要了他们命!
易水寒进门后对刘成明说:“刘主任回去后功勋卓著,看你春风满面,资金一定落实了。”
刘成明满面喜色地说:“靠弟兄们帮忙,才有点进步。”说完将一份材料的复印件递给易水寒。原来这是团省委和省财政厅的文件,关于改扩建北城县青少年宫补助资金100万的通知。他问:“这不是团省委的吗?和你市少年宫什么关系?”
郝卫东解释说:“易处,北城县少年宫太破了,淮江团市委和刘主任到我们省里去了几次,向领导汇报争取一部分资金。正巧国家下拨了一部分青少年宫改造资金,考虑到我们和淮江市团委一起在北城县扶贫,就把这里作为特例,下拨了一百万,全省一共才两家,应该算是淮江市团委争取来的项目。”
谢志铭一脸惊讶,说:“额了个天啊,刘主任你是以天下为已任啊!省里资金也能算你单位投入啊,村里你怎么交待?”
刘成明理直气壮地说:“到村里是持贫,到县里也是扶贫,怎么不能交待?”
“我是说,你把项目资金弄到县里,村里的任务怎么办?村里贫下中农还在嗷嗷待哺呢!”谢志铭说。
“言重了,言重了。”易水寒说:“这个问题向王队长汇报,由领导定。不过刘主任,就算承认你们任务数,村里没得到实惠,这个问题你真得好好想想。”
刘成明听罢默不作声,显然一时无法回答。刚才还喧闹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朱为刚见状,说:“有我老朱在,哪有难事。不行就搞个曲线扶贫。”
“曲线扶贫?老朱,你什么意思啊?”刘成明问道。还是郝卫东反应快,他诡秘地说:“好主意,这个问题我们还要找团县委,由他们出面比较好。”
“恐怕没那么简单。团县委,那个清水衙门谁买账啊,恐怕难以成事。还要地头蛇出面才行。必要时,还要请王队长保个驾。现在啊,哪里不缺钱啊,到处都要扶贫啊!”朱为刚说。
易水寒半信半疑地问:“有多大可能性?”
“应该问题不大吧。你想啊,一百万,那是鲜活的人民币啊,哪个不见钱眼开啊。县里协调一个项目到村里,真是小菜一碟,这是双赢的好事啊!”朱为刚把话挑明了说。
刘成明把桌子一拍说:“高,实在是高。朱主任,就为这,今晚也要请你一次。”
“得了,你们那个单位,够这样几次吃的?”郝卫东笑道。
刘成明一脸认真地说:“正是穷,我们才不用单位钱。扶贫生活补助不用在这,用在哪?”
谢志铭阴沉着脸说:“你们哪个部门都有项目资金,都能从上面找到钱,这可苦了我们学校。我们那些学费都是收之学生用之学生,上次回去汇报扶贫资金一事,领导脸色都变了。”
“学校也有优势啊。你们好象有个农业机械化和自动化专业,现在农村正需要这些知识呢!”郝卫东说。
“哪需要啊,村里人要么外出打工,要么老弱病残留守。我们那最接近农民的是农业水土工程,但是,那是研究方向,和农民没半毛钱关系,更解决不了他们现在贫困问题。”谢志铭忧郁地说。
“你啊,不要急,我给你出个主意。今年高考要开始了,考完后,你从乡里统计一下,看看我们乡有哪些人报考你们大学的。对贫困学生,学校完全可以考虑给些资助嘛,这叫助学扶贫啊。”赤卫东的话对谢志铭启发很大,他眼睛一亮,说:“对啊,这是个金点子。郝部长,你怎么能想出这个主意的呢?”
郝卫东笑着说:“一般人我是不告诉的。呵呵……念你是教授,我就给你透露一点。你想啊,我本行是干什么?是学生部的,那就是做学生工作的。我要站在学生角度来考虑问题和处理问题。每年高考录取通知书下发后,对贫困学子来说,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是钱;最需要帮助的是什么?还是钱。急人所急,帮人所需,雪中送碳那才突显我们扶贫的意义啊!”
谢志铭自责道:“在学校里是待笨了,连脑子也僵化了。”
刘克明一本正经地说:“教授要是笨,全国大学生都笑了。白天教授,晚上野兽,你看,哪个能做到?”
提起教授话题,联想到近一段时间社会上有关教授的负面新闻,几人免不了说笑调侃一番。正在大家说笑时,楼梯传来了上楼的踏步声,接着一男一女站在宿舍门口。那名妇女先开口问:“易处长在吗?”
几人目光一起投向易水寒。易水寒把门口俩人打量一下,好象很面熟,是双集村的。
易水寒问道:“你们……”
女人抢先说道:“易处长,我是赵永来家的,上次你到我们家看过承包渔塘,还在我们家坐了一会,记得吗?”
噢,想起来了,是赵永来和他媳妇,村里那一片废水塘他们承包了其中的五、六十亩。易水寒急忙说:“对,对,对,两个多月不见,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唉呀,你们比那时黑了不少,一下没敢认。”
“天热晒的。”赵永来接话说:“易处长,我们有点事……”
易水寒回头看看几个人,觉得还是回自己房间谈环境更好一点。于是对朱为刚说;“老朱,你来一下,那片废水塘也有你们村一份呢。”
趁着向宿舍走的时间,易水寒心里揣摸着他们的来意。省里水利经费指标下来后,村里几人曾经在一起议过,在适当时候和赵永来见个面,听取他们对中止合同的具体想法。这段时间一忙,易水寒把这事给忘了。这两位不速之客,一定是与村里谈得有分歧,才到这来的。不管怎么说,来了就先谈吧,摸摸两人的心思。易水寒进门后为他们递去两人瓶矿泉水,示意他们在桌子边坐下,自己和朱为刚则坐在床边。
“朱主任,上次一起到你们那去过,在唐圩村扶贫。”易水寒见俩人坐定后,把朱为刚介绍一下。赵永来有些拘谨地说:“见过领导。”
朱为刚笑了起来,说:“老赵,你不要拘束,这里没有领导。就我们这样的干部,到省里一抓就一大把。有什么事,你直说,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你。”
赵永来的老婆朝朱为刚挤出一丝笑容,对易水寒说:“易处长,高书记要提前和我们终止合同,把水面收回去开发,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开发经费省里已经批下来,你们可能看见了,周边水渠正在施工,你们有什么想法说说看?”易水寒说。
“那一片,我们已经做了八年,从网子、围栏到清淤还有一些生活、生产设施的添置,花了我们许多精力和钱财,现在说不要我们搞了,就要撵我们走,我们能往哪去啊,家里的几亩地早已租给别人,房子也荒了,我们早就把这里当家了。”女人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有点很悲泣的氛围。易水寒打断她话,说:“我还没问,该怎么称呼你呢?”
赵永来说:“吴秀兰,你就叫老吴就行。易处长,我们是实话实说。当初林敬业当书记时巴不得我们把全部废塘承包下来,一天到我家几次。当然,我也觉得经营好了,有利可图,起码比种地收入要高。谁知道,这才几年,他们就要撕毁协议了,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你是省里来的,不吃村里,不住村里,你出来说个公道话。”
易水寒心里仔细掂量着赵永来和吴秀兰的话,除了承包期外,里面有几个关键词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是当初是村里求他承包的,二家里房和地都荒了,回去没法生活,三是承包收入比种地强。
易水寒不知道高为群是如何与赵永来谈的,难以具体回答他提出的问题,问道:“听说你家就是村里的?”
“原来是一个大队的,六十年代分开了。”吴秀兰回答道。
“好,好,再怎么说也算一个村的。”易水寒说。
“水塘村里肯定要收回,你们直接谈谈要求吧?”朱为刚看了易水寒一眼,心想你在这里绕什么圈子,有话直说不就得了,哪有那么复杂?于是直截了当地问。
赵永来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朝易水寒看看,又看了看吴秀兰的脸,有些忐忑地说:“高为群的条件我们不同意,那也太欺负人了!”高为群提得是什么条件,易水寒还不清楚。也可能是他个人私下放个气球试探试探,为下一步集体讨论铺路子。
易水寒和颜悦色地对赵永来夫妻说:“当初订合同时,你们和林敬业双方都考虑不周,要不,你肯定要把提前终止赔偿一事写在上面了,是不是啊?”
“是呢,当时哪里想到事情发生那么快的变化?村里拿了二万元钱认为拾个巧,我们认为二十年承包费才二万元,也拾个巧。现在我们把整个家当都投到上面了,村里又要收回,我们今后怎么生活?”吴秀兰说着,朝易水寒和朱为刚瞄了一眼,继续说:“我和老赵有个想法,再怎么我们已经干了八年了,你们改造废水塘也要搞经营,能不能改造好后,划出六十亩水面给我们经营,这样我们两不找,怎么样?”
朱为刚楞了一下,快嘴说道:“你们这种算法有些问题。当初村里是将自然水面包给你们的,村里没投一分钱,净得二万元。这次水面改造投入五十多万元,每亩改造费用达三千多元,再按过去那种算法,集体吃亏太大了。你们想想,其他村民要是提出这个问题,村委会如何回答啊?”
易水寒笑了笑,以缓和的口吻说:“这是你们唯一想法吗?还有没有其它打算啊?”
吴秀兰与赵永来互相看看,吴秀兰说:“看来易处长也反对?”
“这不是个好方法,这样看双方都没有损失,但是如果有人再以你们为条件提出各种要求,你们说,村里应当如何回答?还有,这块一百多亩的水面本来就不算大,分割经营将要造成经营户之间的多种矛盾,如饲料问题,防疫问题,种苗问题,还有水污染消毒问题等,到那时,村里怎么办?我不知高书记是怎么回答你们的,从一般常识看,这是不可能的。你们说呢?”易水寒心想,你们想得太轻巧了,算盘珠子都往自己跟前扒,不仅高为群不会同意,就是换了哪个人都不可能同意。
吴秀兰与赵永来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朱为刚开导说:“易处长问你们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还有个想法,”赵永来盯着易水寒说:“我们打听了一下,外乡也有提前终止合同的,人家是返还了承包费的三倍。”
“噢。”易水寒心想,那就是返还你六万。六万啊,这对一分收入都没有的集体来说可是笔巨资啊!林敬业,怪不得乡里一直把你捏在手上要你还那四万元贷款呢。既使本金还不上,用你的干部补助还利息也不放过你。村里这条破船哪哪都是窟窿,到处漏水,沉不起,也难以一下补好,只好驶到哪算哪。
赵永来看着易水寒的面部表情,揣摸着他的内心,说:“都是本乡的,我们也没多要,你看,家里房子撂那了,八年没有住,到处漏雨要收拾,几亩地租出去了,也没法收回种,还有渔塘的投入。易处长,我知道村里穷,高为群一口就给我回了,说是只退回二万,那我们怎么办?”
高为群谈得是二万,呵呵,这个口扎得好。易水寒心想,六万和二万之间相差四万元,看来还是可以谈谈的。现在最没理的是双集村,你终止合同,赔偿是天经地义的,这个官司打到哪你都要输。只是不能把眼前两个人逼急了。逼急了,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到那时弄出个群体事件,弄出个上访事件,那可都是一票否决啊!
赵永来知道易水寒一时不会给他明确答复。双集村没有钱,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乡里只会收钱,从不会给钱,这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唯一可以拿钱的是省里拨款和易水寒单位的扶贫款。这些钱,不会装在他口袋里,还要他去做工作。所以,把自己的诉求告诉易水寒,让他不要只站在高为群一边就算达到目的了。
送走赵永来、吴秀兰夫妇,已经是十七点多了。易水寒给高为群他打个电话,把刚才赵永来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告诉他说,对于终止合同一事暂时不要再与他们接触,把选举一事忙完后再统一口径,免得多头出政,言多必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