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奂很愤怒，也很绝望。
  就在刚才，秦军突然射出二十块三石重的砲弹，非常精准地砸中了他刻意往后方又挪移了一段距离的弓弩方阵。
  几十名躲闪不及的弓手直接被砸得不成人形，当场死亡。
  说句荒唐的话，这些家伙还算是幸运的。
  另外几十名倒霉的家伙被四处乱滚的圆滑砲弹碾断了手脚，然后被冒着黑烟的火焰活活烧死。
  还有几十架刚刚布置好的劲弩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毁掉了。
  韩军之利，在强攻劲弩也。
  这是天下列国皆知的道理。
  现在弓手人人惶恐，阵型大乱，劲弩射程又远远比不上砲车，失去了最强有力的依仗的韩奂只有两个选择。
  后撤，或者像魏军那样主动出击以博取毁灭秦军砲车的机会！
  然而不等韩奂做出决断，秦军中军主力已经动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在砲车又一轮轰击和铺天盖地的弓弩箭雨的掩护下，一个以轻兵和材官为主的秦军方阵高声唱着战歌《无衣》，缓缓向韩军逼近。
  而韩军被又一轮二十块三石重砲弹轰砸得惨嚎不断、无比纷乱的弓弩方阵，居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压制。
  “废物！”
  韩奂阴沉着脸痛骂一声，知道很难指望上弓弩方阵了，咬牙下达命令，“前军前出迎战，痛击秦军！”
  一声令下，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官快速翻身上马，向前军阵地跑去。
  中军令旗也及时规律摇晃几下，对传令官的命令做出确认。
  向来不善于野战的韩军迫于韩奂的命令，在得不到弓弩箭雨掩护的情况下，冒着秦军弓弩射出的铺天盖的箭雨前出迎战不断进逼的秦军轻兵、材官方阵。
  秦、韩两军快速疾驰的战车率先接战。
  然后韩军一触即溃！
  韩奂看得目瞪口呆。
  他从没想过，韩军居然会在秦军面前毫无抵抗能力，被轻轻一推，就倒下了。
  看着快速凿穿韩军车阵的秦军战车以惊人的速度停下冲锋的步伐，掉过头去，配合材官绞杀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韩军前军，韩奂一时间竟脑袋一片空白。
  “太子，速速发兵支援罢！”
  幸好韩奂身边的一名老将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及时给出建议。
  “支援，对，支援，发兵支援。”
  韩奂回过神，有些语无伦次地吩咐道。
  而这时，秦军砲车军丙部完成了第三轮齐射，二十块三石重的砲弹再一次呼啸着轰砸在弓弩方阵上。
  “啊……”
  一名韩军弓手眼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乡党的脑袋被砸成了肉泥，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煎熬和压力，嗷地一声喊，丢下了手中的大弓，转身撒丫子就跑。
  就像一滴水落进了沸腾的油锅。
  这名弓手的溃逃使得乱象已显的弓弩方阵在一瞬间崩溃。
  百多名弓手和弩手再也顾不上军纪和律法，纷纷弃守阵地，狼奔豕突！
  “回去，继续作战，守住阵地！”
  有韩军军官出言喝斥，试图将四处乱蹿的弓手和弩手们稳住。
  嘣的一声弦响。
  这名军官捂着脖子上被锋锐箭矢直接划破的窟窿，却根本堵不住汹涌喷出的鲜血，眼神呆滞地看着射出这支箭、正执弓而立的乡党。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在这场战争中战死。
  却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死去！
  从颈动脉喷出的大量鲜血迅速带走了这名军官的生命力。
  砰。
  军官倒地。
  弓手看也不看军官没有闭上的眼睛里的痛苦、绝望和不甘，抬脚跨过军官的尸体，快速向后方的营寨跑去。
  这一幕落进了无数人眼里。
  那些溃逃的弓手和弩手们“恍然大悟”，在面对拦截他们的军官和士卒时，再也不只顾着乱跑，却被拦截的军官和士卒砍翻在地，他们开始了还击！
  韩军之利，在强弓劲弩！
  当没有砲弹压制的弓手和弩手们得以肆意发挥，一队又一队挡住了溃逃路线的韩军军官和士卒像一茬又一茬的野草，被无情放倒。
  “无令而后退者，死！”
  韩奂身边的老将眼看着骚乱和营啸以极快的速度从弓弩方阵蔓延开来，来不及向韩奂请示了，直接拔出佩剑，一边大声呼喝，一边领着他的亲卫赶去弓弩方阵镇压骚乱和溃逃。
  乱象骤起，没了老将的坐镇，呆愣的韩奂竟忘了名中军令旗确定先前发出的命令。
  原本应前出支援的韩军方阵在领到传令官的命令后，却没得到中军令旗的确认，停在了原地，没有开拔！
  此消彼长。
  秦军充分利用了这宝贵的时机，加大了对得不到支援而士气变得无比低落的韩军士卒的绞杀力度。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冷冰冰的刀剑戈矛下死去。
  一个个血污的首级被挂在秦军士卒腰间。
  秦军的战车重新集结，再次掉了个头，以严密的阵型向韩军大阵发起冲锋。
  材官们举着盾牌和戈矛跟在后面，一边收割逃过前几次绞杀的韩军士卒的性命，一边踏着坚实的步伐往前推进。
  真正的总攻正式开始！
  砲车军丙部阵地中，吴澜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瞭望台上，居高临下看着远处乱成一锅粥的韩军阵地。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啊！”
  仰天长叹一声，吴澜伸出右手拇指，以跳眼法估测了一下韩军中军令旗至砲车阵地的距离，随即下达命令，“改用一号砲弹，攻击目标变更为韩军中军令旗。”
  这个命令被蔡叔用最快的速度传至甲曲军侯李文和乙曲军侯易戈手上。
  正准备装填第五轮齐射砲弹的两曲二十屯立即做出应对，转动砲车，对准韩军中军令旗，然后根据计算后得出的新参数进行微调。
  一石重的砲弹装填至抛弹勺上。
  “射！”
  李文和易戈几乎同时喊出口令。
  栓住砲车梢杆的粗大绳索被一剑砍断。
  高高吊起的沉重配重箱轰地下落，通过杠杆原理的运用将粗长的梢杆向上吊起。
  二十块一石重的砲弹砸向韩军中军令旗。
  片刻后，韩军中军令旗旗杆拦腰而断。
  令旗下方中军指挥处的帐篷被四块砲弹同时击中，一片狼藉，血肉模糊。
  “太子死了，太子死了……”
  充满了惶恐和惊惧的喊叫声很快响起，继而传开。
  令旗倒了，主将死了！
  当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依然存活的四万多韩军瞬间丢了魂魄，成了行尸走肉。
  溃逃，不再只发生在弓弩方阵中。
  秦军中军指挥处，突然而至的惊喜没有冲昏嬴疾的头脑。
  “传令下去，停止冲锋，改为缓步逼近绞杀！”
  他没有选择趁机大肆掩杀，将已经乱套了的韩军彻底往死路上赶，而是通过缓步逼近绞杀的方式，让那些溃逃的韩军士卒们看到逃出生天的希望，继而通过他们的手，来更快、更高效地灭杀韩军！
  秦军的执行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体现。
  当中军令旗摇动，将嬴疾的意志传递出去，已经提速至最适合冲杀的战车车阵在咚咚咚的战鼓声中及时减速，改变了作战方式。
  秦军弓弩方阵这时也在材官方阵的掩护下，不断向前，射出一轮又一轮铺天盖地的箭雨，持续压缩韩军，扩大恐慌。
  “稳住，不要慌乱，太子安然无事，不要慌乱！”
  韩军阵中，头盔下露出几缕白发的老将一剑砍死一名慌不择路的溃逃士卒，同时高声疾呼。
  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想要控制住骚乱，稳住韩军阵型，不求反杀秦军，但求缓缓退入营寨，不让秦军进一步扩大战果。
  然而数十支同时从各个方向射来的箭矢让老将在死去前彻底丢掉了幻想。
  韩军，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败得一塌糊涂！
  从秦军发动攻击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半个时辰，五万韩军，便在自相残杀中伤亡近五千人。
  而秦军直接造成的伤亡，却还不到两千人！
  这是一个非常荒谬的比例。
  更致命的是，这个比例还在进一步扩大中。
  没了韩奂和老将的坐镇，中低阶军官们在苦苦镇压麾下部众的骚乱和溃逃时无法形成有效的联系和沟通，使得乱象愈乱，完全无力抵抗秦军的不断逼近绞杀。
  最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发生在营寨大门前的拥堵和踩踏。
  一个又一个韩军士卒死在袍泽手中，只因为挡住了溃逃的路。
  而不断倒下并垒高的尸体堆，让营寨大门前变得更拥堵。
  这是一个负向循环。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营寨大门前层层叠叠堆满了尸体，几乎完全堵住了生路。
  “此战首功，当为砲车军！”
  大局底定，嬴疾对秦玥儿如是说道。
  秦玥儿微微蹙眉，随即纠正道：“是砲车军丙部。”
  嬴疾笑了笑，没有接话，继续专心阅读战局，指挥战斗。
  韩军已破，中山军和魏军还会远吗？
  犀首，洗干净脖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