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魏齐当然不会做出这样过激的决定。
  但他直觉感到，留给联军的机会和时间不多了，再不放手一搏，很有可能就直接折戟！
  直觉似乎没有逻辑和道理可言。
  不过对于魏齐这种喋血沙场大半辈子的宿将来说，直觉，在很多时候比谋士们缜密的分析还更可信。
  更何况，联军的优势在于兵力比秦军多，劣势在于战场有利地形已经被秦军抢占，使得联军无法真正摆开阵势。
  若想发挥优势，就只能向前向前再向前，不间断地派出一个又一个方阵冲击秦军阵地，抢夺秦军阵地，拿魏军士卒的命去把劣势找补回来。
  所以，魏齐没有理会下属们像看疯子一样的目光，语气无比坚决地重复了一遍命令。
  “亲卫队随军督战，无令而后退者，立斩不赦！”
  顿了顿，魏齐又漠然补上一句：“将此令晓喻全军。”
  传令官不敢迟疑，立即执行魏齐的意志。
  片刻后，得知魏齐的决定和命令后，还未开拔的三个魏军方阵出现了一些骚乱。
  骚乱虽然很快在各级军官的弹压下平息下去，但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士气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透过魏齐的命令，士卒们可以得出一个负面结论，那就是他们的主将认为前两个方阵可能无法击穿秦军阵型，甚至会被倒推！
  在军官的喝令和约束下，士卒们不能随意出声说话，但眼神也是能进行交流的。
  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开始在魏军后三个方阵中流转。
  即便他们是魏军主力中的主力！
  魏齐察觉到了这一点。
  事实上，他在下令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也想到了对策。
  他侧身对身边剩下不多的传令官吩咐道：“晓喻全军，攻秦之成败皆系于此战之胜负，故，我将亲自带领第三方阵攻击秦军，必战而胜之。”
  话音落下，聚在魏齐身边的将领们纷纷失色。
  按魏军军法，主将被俘或被杀，其亲卫队及麾下大部分将领皆处死！
  若魏齐不幸阵亡或被秦军俘虏，那他们这些人，即便活到了战后，也逃不过魏军军法。
  届时，不管是谁出面求情，暴怒的大魏王都会不管不顾地拿他们这些人泄愤。
  丧师辱国之人，杀之何惜？
  魏齐这是故意将自己放进危险境地里，来逼着全军上下奋力死战！
  想通这点，这些将领们暗中互相对视、打量袍泽眼色，随即达成共识。
  既然主将命令已下，且意志坚定，没有回转余地，那么，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带领部下士卒，奋力杀敌了。
  不管战况如何，能否一举击溃秦军，至少要将主将完整且鲜活地从战场上带回来。
  魏齐将自己的部下们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却丝毫也没有谋划达成后的欣喜，而是充满了浓浓的悲哀。
  十几年前还纵横天下无人能敌的魏军，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堪了？
  将领们的奋力杀敌之心，只有在自己的性命被危及时，才会兴起！
  以前那支为了胜利，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都能不眨一下眼睛就笔直撞上去的魏军，去哪儿了？
  虎狼之师，本应该是魏军的称呼啊！
  轻轻叹息一声，魏齐看了一眼仿佛陷入泥淖中的第一方阵，猛地转身走到一面硕大的战鼓前，一把抄起鼓架旁放着的鼓槌，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双臂，狠狠砸了下去。
  咚！
  崩得非常紧实的鼓面在鼓槌的击打下震颤不已。
  好似银瓶乍破。
  又仿若初春时节能唤醒万物的惊雷炸响。
  这道无比激昂的鼓声穿越了大半个战场，直抵魏军和秦军交战第一线，及时地止住了魏军第一方阵士气的下滑趋势。
  咚、咚、咚、咚……
  魏齐没有停歇，快速抡动双臂接连擂响战鼓。
  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他的脖子脖子胀得通红，手臂上也青筋暴起，眼中更充满杀气。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面鼓，而是秦军的主将嬴疾。
  手中的鼓槌也不再是鼓槌，而是刀和剑。
  这一下下的擂鼓，就是魏齐砍向秦军主将嬴疾的怒火。
  魏军有些浮躁，更有些悲观的情绪与士气，在这一刻，在魏齐亲自擂鼓助战下，竟奇迹般地再次振奋起来。
  “吼！吼！吼！吼！”
  没有人刻意指挥，尚未进入战场的三个方阵一万五千余魏军士卒们自发地发出最大声的呐喊。
  “吼！吼！吼！吼！”
  正在一步步踏向战场的魏军第二方阵也齐声呐喊着。
  “吼！吼！吼！吼！”
  两万余士卒的呐喊声汇聚成一体，直冲云霄，几乎搅碎了彤彤铅云。
  “杀敌！”
  在最前线，一名魏军士卒听到了战鼓的怒吼，听到了袍泽们的呐喊，原本面如死灰的脸上陡然涌出一丝血色。
  他猛地拔出插进腹腔的秦剑，无视噗嗤直冒的鲜血和顺着拳头大的豁口往外流的肠子，用尽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将秦剑向前掷去，方才向后倒下。
  携带着这名魏军士卒血与肉的秦剑在迷麻人群中划过一道血红的弧线，直直扎向一名正准备矮身砍下一颗首级的秦军士卒。
  砰的一声。
  一面斜刺里挥来的盾牌在那名秦军士卒即将被剑戳中时挡下了剑。
  “失败了啊！”
  正在向后倒去的魏军士卒眼中最后一丝神采于浓浓的不甘和遗憾中消失。
  “失败了呀！”
  又是砰的一声。
  魏军士卒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这片已经吸收了许多秦人和魏人的鲜血的土地上。
  原本贯彻双耳的厮杀声、呐喊声、战鼓声在这时统统消失。
  铅云消散后的湛蓝天空进入魏军士卒的视野，就像刚被水洗过了一样，好美。
  灿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驱走了汗水未干时的阴冷。
  可惜眼皮越来越重，魏军士卒使劲地想要多睁开一会儿，多看一眼湛蓝天空和灿金眼光。
  但黑暗却无可抗拒地迅速降临。
  “秋三，这颗首级归我，没问题吧？”
  “那肯定的呀，你救了我的命，别说这颗，再帮你砍三颗都可以。”
  魏军士卒意识彻底消散前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然后便是突然袭来的脖间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