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发起的反扑给燕军骑兵带来了不小的杀伤。
  但他这一部赵军骑兵也伤亡殆尽，面对秦军骑兵和燕军骑兵的共同绞杀，只有不到一百骑冲破了敌阵，奔向撤出战场的赵军骑兵主力。
  然而其中没有赵毅！
  亲自带人接应的赵恬没找到他的儿子，无法描述的痛苦顿时将他彻底笼罩。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了他的胸膛，狠狠捏住了他的心脏，让它无法跳动，让他忽觉自己已死。
  “啊……”
  赵恬仰天吼叫一声，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将军。”
  一直紧紧护在赵恬左右的亲卫队队长这时大声喊道，“秦军和燕军追过来了。”
  赵恬停下吼叫，恨恨地看了燕军骑兵方向一眼，咬牙说道：“传令下去，依次有序撤回营寨，今日之仇，来日再报。”
  亲自做出不立即给儿子报仇的决定，让赵恬心里更加痛苦。
  但，即便再痛苦，赵恬都必须忍住。
  他不仅是一个儿子的父亲，还是七千多名赵军骑兵的统领。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和三千余袍泽，不能因一己之私，再失去这七千袍泽。
  而且，赵恬还判断出了一点，肥义将军需要他把这七千袍泽安全地带回去。
  和燕国人算账，找秦国人报仇，都需要力量！
  “喏。”
  亲卫队长把赵恬的决定传了下去。
  正在撤离战场的赵军骑兵很快便再次提速。
  这个速度，让秦军骑兵和燕军骑兵完全无法追上。
  因此，追了一会儿，山钺便下令停止追击，带领部下打扫战场，选取有利地形修筑营寨。
  燕军骑兵在秦珲的带领下做着同样的事情。
  只不过他选择的扎营地点，与山钺部隔了好几里远。
  “将军，我们为何要背叛盟军！”
  战时没来得及弄清楚情况就不得不被大部队裹挟进绞杀赵军骑兵的姬平亲信，燕军骑兵的副将，李由第一时间找到秦珲，发出质问。
  面对一脸愤慨和鄙夷的李由，秦珲挥了挥手，示意他的心腹们放下刀剑，沉声说道：“李将军，你若不服本将军之令，可自行带人离去，本将军绝不阻拦。”
  这个回答让已做好必死打算的李由很是意外。
  愣了片刻后，李由反应过来，神情复杂地看了秦珲一眼，叹道：“为何相国和将军都不理解‘兄弟阋于强，而外御其侮’的道理呢？这以后，天下诸国将如何看待我燕国？将军就没想过吗？”
  “想过。”
  秦珲点了点头，平静说道，“所以时机合适的时候，李将军可以派人来割了我的脑袋，拿去平息赵国的怨愤，拿去堵天下悠悠之口。”
  “希望将军记住你所说的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由转身就走，“也希望将军能说到做到。”
  “本将军言出必践！”
  看着昂首挺胸，大踏步离去的李由的背影，秦珲轻声自语，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相国吩咐他做的事，他做到了。
  答应秦人的事，他做到了。
  现在，他该为麾下的骑兵士卒们谋一条生路，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了。
  秦珲知道，在他下令全军攻击赵军时，他的结局便已注定，要么彻底投降秦国，要么以他的死来换取麾下骑军重回燕国的机会。
  而秦珲，选择后者。
  李由很快便离开了还在修筑中的营寨，带走了足足三千铁骑。
  山钺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
  认真想了想，山钺拒绝了属下攻击李由部的提议。
  比起吃掉这三千燕国骑兵，山钺觉得，让本已势如水火的燕、赵关系再乱上一些，更加值得。
  山钺的看法没错。
  当李由率领三千燕军骑兵回到联军大营附近时，他便被赵恬拦了下来。
  若非犀首及时赶到，赵恬已一声令下，率众绞杀了李由部。
  “犀首，我敬你是联军主帅，所以暂时不发起攻击，但你给不出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这些沾了我赵军袍泽鲜血的燕狗，活不到明天。”
  面对脑袋大了一圈的犀首，赵恬硬梆梆地撂下了这句话。
  闻讯而来的赵贵臣肥义给了赵恬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一脸愤慨地大声喝道：“燕狗背盟，以致我赵军损失惨重，三千余袍泽阵亡，此等血海深仇，难道犀首还不允许我赵军讨要一个公道吗？或者……”
  顿了顿，肥义加重了语气：“犀首想让我赵军在背后捅你魏军一刀吗？”
  犀首一听这话，脑袋直接炸裂。
  燕军骑兵突然而来的背盟一击，不仅完全打乱了犀首的作战部署，更让五国合纵联盟瞬间破裂。
  至少，燕、赵两国已经决裂。
  此事要是没处理好，合纵联盟解散都还是轻的。
  二十四万大军尽数被秦军吃掉，才是犀首最担心的局面。
  谋划此策之人，毁我我合纵攻秦大计矣！
  犀首心里叹息一声，然后沉声说道：“肥将军、赵将军，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愤怒，因为我也很愤怒。燕军骑兵的背叛，将导致联军在这场战争中陷入全面危机之中。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断，秦军主力此刻正在攻打联军平原大寨，若是我们没有按计划及时包抄秦军主力后路，前后夹击，给了他们时间，我想，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肥将军和赵将军应该都猜得到。”
  “哼！”
  赵恬却非常不给面子地打断了犀首的话，哼道：“那我赵军三千袍泽就白死了吗？”
  犀首面色一僵，随即看向命令麾下士卒解除戒备的李由，问道：“我觉得可以先给李将军一个说话的机会。”
  “好。”
  肥义拦下闻言愈发愤怒的赵恬，点头答应下来。
  燕太子姬平恰在这时到来，他处于亲卫队的重重防护之中，此举是在提防谁，不言而明。
  肥义因此轻蔑地看了姬平一眼。
  若他真想杀了姬平，之前便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
  “请李将军过来解释一下，燕军骑兵为何会背叛盟约，攻击友军，他又为何率众回营。”
  好在犀首的安排将众人的注意力及时拉回到了正事上。
  李由得了犀首亲卫的传话，立即翻身下马，在赵恬的愤怒注视下解除身上的所有武器，慢慢走到众人身边。
  他先向肥义和赵恬沉默一礼，歉然说道：“此前，我等被秦珲裹挟，不得已之下攻击了贵军士卒，我很抱歉。我知道，道歉在这时并没有用，但，该说的，该做的，我还是得说，得做。我们燕军，这一次着实对不住贵军。贵军仇视我们，我们理解并接受，但也请贵军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证明这一切都是小人作祟。”
  说着，李由转身看向燕太子姬平，语气沉痛说道：“太子，属下愧对太子信任，以致秦珲裹挟了全军，背盟而击友军。”
  “秦珲可是受了子之的蛊惑？”
  姬平闻言赶紧问道。
  “属下不知。”
  李由摇了摇头，说道，“但他已彻底投靠了秦人，属下苦劝未果，因而率领不愿背叛燕国、背叛盟军的士卒们返回。”
  “哼，说得好听，谁知你们是不是行诈降之计？”
  赵恬的这句话，直接把燕军打入了敌人的行列。
  这让姬平和李由都无法接受，却又没法反驳。
  从已发生的事实看，燕军，至少是燕军骑兵，确实成了敌人。
  然而赵恬的话还没有结束。
  他哼道：“将所有责任推到一人身上，便可以洗刷你们犯下的罪孽吗？天底下没这般好事。”
  姬平面色一僵，愠怒不已。
  李由却应道：“诚如赵将军所言，我等所犯下的罪孽，唯有用鲜血方能洗尽。太子，属下请令为先锋，率军擒杀逆贼秦珲。”
  “李将军大义凛然。”
  肥义及时出声，话里藏着的心思极为阴暗。
  赵恬在一旁帮腔：“若如此，我赵军或可暂时搁置仇怨。”
  姬平顿时被架到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不管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李由的请命，对燕军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答应便是自相残杀，不答应则要应对赵军的绞杀。
  五万赵军，即便损失了三千精骑，也不是目前的燕军能够抗衡的。
  犀首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既希望能快速平息燕、赵之间的纷争，又不想本就减退的战斗力在无谓的内耗中进一步降低。
  可为了继续推动既定方略，能及时消灭弘农河一线的秦军，再挥师夹击秦军主力，犀首不得不保持沉默，甚至隐隐期盼姬平答应李由的请求。
  饮鸩止渴，便是如是。
  犹豫了片刻，姬平猛地做了决定，咬牙说道：“李由听令，我命你为先锋，讨打逆贼秦珲，斩其首，以谢枉死之友军！”
  “喏。”
  李由郑重地行了个军礼，便大踏步回转而去。
  犀首这时说道：“还请肥将军、赵将军在旁压阵，拖住秦军步骑。”
  “谨遵犀首之令。”
  肥义没有拒绝，一口答应下来。
  他知道这是犀首给赵军做出的补偿。
  果然，犀首接着说道：“魏军步骑会直面秦军步骑，为燕军步骑讨逆助战。”
  这是把所有压力转移到魏军和燕军身上，让赵军观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