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验尸
作者:
石镇维 更新:2021-10-23 06:51 字数:2791
汤知县看他有些走神,喊了一声,“李荣,开始吧。”
李荣这才回过神来,戴好一双皮手套,用大拇指在鼻孔里抹了几抹鼻炎,又拿出酒坛子对着嘴灌了几口烧酒,喷在尸体的上空。
然后,手持一把火钳,走近尸体。
羊大同拍了一下杨高峰。杨高峰会意。快跑一步,猛地冲到尸体旁,扶尸痛哭,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李荣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伸手拉开杨高峰,冷冷地道,“尚未开验,你怎么知道就是你姐姐?不要耽误我的工作。”
杨高峰哭诉道,“不是我姐姐能是谁呢?你看尸体上这件细麻布的衣服,是姐姐在我家的时候做的。我家里还有做衣服剩的布料……”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片手帕大小的布料,“老班长您看,跟尸体上的一模一样,花纹图案也能对得上。”
李荣接过来布片,与尸身上的残破的衣服一对比,果然一样,图案花纹也能对得上,于是就把这布片收到了随身布囊里。
杨高峰又“咚”地一声给李荣跪下,哀求道,“请老班长用心查验,查明真凶。小人万世不忘您老人家的恩德。”突然眼珠子“骨碌”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小人今后一定会报效您的。”
李荣看了看杨高峰,嘴角隐隐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了主意。对他说,“你一旁候着去吧。”
杨高峰心里一喜,以为得计。自信地退到一边,等候他想要的结果。
李荣从布囊中掏出铜尺,对尸体的尺寸测量了一番,大声喝报,“尸身长五尺——”
那边李献宗提笔记录在案。这是古代验尸的程序。李荣每测一次结果,就要大声喊出来,叫现场每个人都能听到,叫“喝报”。李献宗是刑房的书办,相当于现在的“书记员”,他把仵作的喝报记录下来,叫填写“尸格”。
李荣又取出一根银针,用皂角水洗了之后,探入死者咽喉,这叫“银针探喉”,是确定死因的必须程序。
杨高峰看到李荣用银针刺尸体的喉咙,又装作不忍的样子,哭喊,“班长手下留情。没想到我姐姐死后,还要受此一劫。”听得围观的百姓也心中凄然。
此时,李荣的银针已从喉咙里取出,他举起银针看了看,银针没有变色,便喝报道:“非因中毒——”
李荣低下头先把尸身从头到脚反复看了两遍,又用火钳把尸体左右翻了翻,挑开残破的衣物,喝报:“没有体外伤痕——”
报完了这句,他怔怔的看着尸体的某处,那里,虽经狗啃、腐烂,但男性特征依然明显。即便全部是骨头,有经验的仵作凭骨头的形状、大小,也能容易地判断出尸身性别来。
这时,霍天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咬定说死者是个女性”、“另外再加一倍”。那银子明晃晃的闪着自己的眼睛。
刚才杨高峰那句“小人今后一定会报效您的。”也再次响起。
李荣的心里,挣扎不定。他有些迷乱。
汤知县以为事态重大,疑点太多,所以近前一步,想看个究竟,但是立马又缩了回去。因为那尸体周围,成群的苍蝇飞来爬去,一股呛鼻的奇臭,令人掩鼻。他关切地说:
“老李,实在不行,候候再说吧。”
李荣的眼里闪出一丝感激的神色。他定定神,大声喝报:
“死者,男,——”
一个“男”字刚出口,全场都乱套了,一下子炸开了锅,围观的人马上都议论纷纷,“男的?瞎说吧?”“不是杨高峰的姐姐吗?这仵作会不会验啊?”
交头接耳,嗡嗡乱响,像极了那纷飞的苍蝇的声音。
穿着孝服的杨高峰以为听错了,他马上跳起来说,“胡扯!胡扯!不可能!”心说,刚才不是跟这老头暗中沟通了吗?他扑倒仵作李荣面前,“你看仔细了没有?!你看准了没有?胡说什么!?”
羊大同更是目瞪口呆。“不可能!”心里暗忖,自己花的银子呢?不是说好了么,按自己信上要求的那样说?
这结果也大出汤应求意料之外。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镇定地喊:
“继续——”
衙役们大声制止现场的喧哗。又一个衙役上前摁住了杨高峰。
李荣仍淡定自如,也不管现场的混乱,等稍微安静下来继续喝报:
“年龄,16岁上下。死亡时间,俩月左右。死亡原因,因病……”
这边,李献宗一笔一笔地记录着。
“喝报完毕!”
听到这程序完毕,杨高峰挣开了衙役,跳起来对着汤应求大喊,“不可能!不可能!大老爷,我刚才亲眼看到的,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我还不认得么?这仵作是瞎说!大老爷明鉴!大老爷明鉴!”
围观的民众也说,“就是嘛。他还不认得他的姐姐?”“要不是他姐,他穿什么孝?那不憨了么?”“这衙门里的人咋能这样儿戏?”
杨高峰听围观的人替他说话,就赶忙给大家磕头,“父老乡亲们哪,我姐死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找到尸体,竟让大老爷们验成了男尸!大家替我做主啊!”
人群里立即爆发出“仵作受贿!贪赃枉法!”“仵作收了涂家的银子!”“要仵作重新查验!”
这时候,羊大同嘴角闪过一丝轻蔑而仇恨的笑容。他心里说,“下贱的仵作,咱们走着瞧!”
原来,那些狂喊“仵作受贿”的都是羊大同支使的家丁、混混之类的。
听有人带头这样喊,围观的百姓不明真相,也是义愤填膺,都跟着大喊起来。
一时弄得汤应求头昏脑涨。只能命衙役先稳住众人。众怒难犯、
仵作李荣收了工,向汤知县复命。
汤应求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可验得准?”
李荣坚定地说:
“准!”
顿了顿,说,“老爷若不信,可随我一看。”
汤应求想了想,说“好”。跟着李荣走近尸体。
众人一看汤知县亲自验看,以为会有转机,便安静了下来,睁大着眼睛看他二人如何动作。
李荣一边用火钳翻动着尸身,一遍嘴里低声说着什么,汤应求用一块手帕捂着口鼻,紧皱着双眉,仔细地看着。
看了一会,和李荣走了回来。
人群中又爆发出呼喊声,“县大老爷给百姓做主!”“县大老爷不可听信仵作一派胡言!”“草菅人命不是好官!”“等候老爷明断!”
汤应求心说,这里的百姓怎么如此嚣张?他哪里知道,后面有人操纵。
他如果现在宣布是男尸,势必引起现场更大的混乱,后果甚至无法预料;但是又不能违心地说成女尸,那以后怎么收场?
他突然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杨高峰故意制造的混乱。
这时,刚才那个生员凑上前来,拱手道:
“老公祖在棘城地面一向官声极佳,是个清如水明如镜的。这次且不可听信那仵作的谎言,毁了您的英名。如次重案,万万不可儿戏!那仵作也许是年老眼花,查验不明也是可能的。乡民所说,收了嫌犯的银子,贪赃枉法,我想既是老公祖的手下,应该不会,但也不可不防。要叫百姓心服口服啊!”
说着,凑近一步,接着说,“杨高峰姐姐一案,年深日久,总是不能结案,上面也不会满意,老公祖您也总有一桩心事,何不顺水推舟呢?顺水推舟嘛!”
汤应求听了,瞟他一眼,心里不悦。但他的话又说的冠冕,不好驳他,更不不便发作,便说,“本县自知如何判断,谢谢老弟提醒。”
然后,他高声对所有人说:
“今天就先到这里,改天本县另带仵作再行查验。”
说完,命地保去准备一口棺材,找民工把尸体收敛,重新掩埋,做好标记,待以后重验。一应费用,由官府承担。
“回衙!”汤应求命令道。
一行人踩着泥泞,起身回衙。
身后那杨高峰高喊,“仵作受贿,讹报结果!我不服!我不服!”
然后群众也跟着起哄,“仵作讹报——”
羊大同“语重心长”地说,“老公祖,要叫人心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