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高峰为了打官司，神神叨叨，本来就不大爱干活，现在简直都不着家门了！地保挨家派工冬修河道，儿子不在，杨老头只能跟地保说自己去。地保问杨高峰呢？杨老头气鼓鼓地说，
  还不是忙着去他的状去了！
  地保听了，也很有怨言地说:
  “你也劝劝你家五荣，有影没影的，就别急着告状了。他这边一告，那边县老爷被告急了，就命令我们这些地保协助排查，还得到处瞅瞅看有没有无主的女尸。我这片地盘都排查了三遍了，查一遍都得几天的功夫，我们这些做地保的，容易吗？上面有个大事小情的，都指望我们这两条腿、一张嘴！老杨啊，你就别跟着也添麻烦了。闺女先出个事，儿子后面跟着点火。”
  一番话把个杨老头羞臊得无地自容。庄稼汉又是个没有多少言语的，只会搓着手连连叹气，“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现在，河工上急着用青壮劳力，又抓不到杨高峰的头发鞭子，地保更是愤愤，“你去看看，谁家的后生不河工？河工是大家的事，一家一个劳动力顶着，你家不出，我怎么跟大家伙交代？”
  杨老头说，“他不在家，还有我呢，我去。”
  地保说，“你去？你七老八十的，这身老骨头干活咋跟人家年轻后生比？一家一个工，人家都是青壮劳力，人家怎么想怎么看？”
  杨老头想不出话来，嗫嚅半天，说，“那咋办呢你看？”
  “还是老规矩，没有劳动力的，拔钱出来补贴人家。你家就按没有劳动力算吧！”
  这规矩大家是都知道的。拔出多少钱，也都是知道的。可是，哪里有钱呢？杨老头抠唆半天也找不出一个子儿来。
  地保不耐烦地说，“你也别作难了，还是先给你垫上吧！明年见收成了，拿粮食抵上吧。”
  说完，气咻咻地出门，到了门口，嘴里还嘟囔，“都是你家这样，我这地保就没法干了！”
  老实巴交的杨老头深感愧疚，嘴里喊着，“您担待……”像个没背会书的小学生。心里的委屈像洪水一样涌向心头，自己明明有儿子，却被当做了出不起劳力的户，得往外拔钱！养这个儿子什么用啊？一时间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两行浑浊的老泪流过腮边……
  三四天不见人影儿的杨高峰终于回来了。
  到家时，已过了正午十分。
  此时，天空中正飘着今年的第一场雪花。
  又饿又冷的杨高峰急着回家喝碗热汤。
  一只脚刚踏进院门，一把破笤帚“呜”地一声就朝着自己飞了过来，杨高峰躲闪不及，赶紧一捂眼，笤帚把子正好打在手背上，一阵钻心的疼，幸亏捂得快，不然眼睛就瞎了！他心里恼怒，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到他爹凄厉的声音传来:
  “你死在外头算了！你还回来干啥？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畜生！”
  杨高峰此次告状不利，又挨了好几板子，心里一直就闷闷不乐。现在刚进家门，就挨了一笤帚，早就无名火起，又听得他爹咒他死，怒道:
  “你这个老杂毛，要不是你是我爹，我早敲碎了你这把老骨头！”
  杨老头一听，肺都气炸了，低着头、弓着腰，像一个即将参战的公鸡，脚步极快地冲向杨高峰，嘴里不停地说道:
  “给你敲去给你敲去给你敲去！！！你要是今天不敲碎我这把老骨头你就是我爹！！”
  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把杨高峰吓一大跳！杨高峰后退已来不及，老头的脑袋已经撞上他的肚子，他赶忙用力一推，又加上地面湿滑，老头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摔了个重重的屁股堆儿！
  “打人了，儿子打老子了，可不得了了，要反了，儿子打老子了……”
  杨老头扯着喉咙呼喊着，同时挣扎着爬起，一路喊着，一路走到大门外边，他一瘸一拐地走着，嘴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喊的词也有了变化，“杨阁村的老少爷们你们快来看看，杨高峰打他爹呢，儿子打老子了！他骂他爹是个老杂毛，老杂毛，老杂毛，骂得好啊，没有老杂毛咋有的他这小杂毛啊！现在小杂毛打了老杂毛了，他自己说的，要敲碎我这把老骨头……”
  杨高峰看他爹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所措。看他爹哭着喊着出去。他更不知怎么办才好。他虽然是个混球，平时不怎么听他爹的话，但不孝倒是谈不上，更不用说打爹骂娘了。现在听他爹这么一发作，心想今天怎么了这是？
  赶紧追出门去，雪地里已经有十来个人围着老头，有的在问，有的在劝。
  老头从来也没这样发作过。他老伴去世这么些年，日子多么困难他也都挺过来了。虽说都挺过来了，可是都窝在心里了。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卖给人家做童养媳，长大了完婚了又不知死活，一个宝贝儿子又不争气……，今天地保的一番话算是点了个炮捻子，他又心疼那些钱，所有的气都冲到了儿子身上。
  谁知，一但开闸，情绪就如滔滔江水，再也控制不住，多少委屈、多少悲伤，一泻千里……
  杨高峰看他爹说得难听，就大声说，“爹，你瞎说啥来？叫人家笑话！”
  老杨头一听，更来气了，“你还知道怕人家笑话？我不怕，我一个老光棍领一个小光棍，怕人家笑话也不行！”
  几个邻居就吵杨高峰，说，“你少说两句吧，你爹正气头上。你咋地惹他气恁很？”
  杨高峰委屈地说，“我啥也不知道，我刚到家，他就拿笤帚扻我……”
  邻居们就七嘴八舌地说，先回屋吧，到家再说，下着雪，天冷。
  杨老头也宣泄的差不多了，嗓子也喊累了，看到有许多邻居在一旁，也觉着自己一个大男人哭天抢地的，也不好看，就借坡下驴，在大家的簇拥下回了家。
  到家后，杨高峰把老头扶床上躺下，众人从他爷俩的话语中大致知道了老头为啥生气。便纷纷说地宽慰宽慰老头，长辈的又教导教导杨高峰，就都一个一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