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上了吴倩的越野车。
  原本他们都以为，那个工地的死者聂小山，只是一个试药的牺牲品。可是越来越多的线索表明，这个人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聂小山不是本地人，但他在江州租了房，老婆孩子都在这儿。杨远和吴倩正是要去走访聂小山的家人。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车开到市郊的一片pf区。这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周围的设施也不算完善。很多外来务工的人，都选择在这儿租房子住，就因为这里房租比别的地方稍稍便宜那么一点。
  吴倩曾经走访过这里，所以很熟悉，直接把车开到狭窄的巷弄口。两人一边往里走，吴倩一边介绍道：“聂小山的妻子叫孙琴，在市里一家保洁公司当清洁工。他们有一个四岁半的儿子，一直跟在身边。”
  说着话，已经走到一栋四层楼高的楼房前。这栋楼房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墙皮剥落严重，甚至连墙体都开始开裂。站在下面，总是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楼有四层，每一层都有五六间屋子。每一家门口的栏杆上，都伸出了一根竹竿，上面晾挂着换洗的衣物，五颜六色，在头顶飘荡。
  杨远略略看了一眼，发现这里已经只剩下七八户人家了。
  吴倩解释道：“这栋楼已经被定为危房，大多数人家都搬走了。”
  两人上了二楼，吴倩说道：“这个时间点，孙琴有可能还在上班。不过她的儿子一般都在家。”
  她说着，已经敲响了一家房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杨远与吴倩对视一眼，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居然碰上主人在家。孙琴开了门，吴倩亮明身份，孙琴就把两人让到屋里。
  这间屋子总共只有二十个平方，屋里用布帘子简单隔开了客厅卧室等区域。屋里没有洗手间，要洗漱上厕所，都在走廊的另一头有个公共盥洗室。
  屋里显得有些凌乱，衣物和日常用品都散落在地上，还有两个行李箱也打开了。孙琴似乎正在收拾东西。
  “聂大嫂，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吴倩问道。
  孙琴显然并不欢迎警察的到来，不过她对吴倩的印象还不错，便答道：“过两天就回老家了。本来小山走了以后，我就要回去的。但这间房子付了半年的租金，所以才逗留到现在。今年回去，就不打算来了。”
  吴倩点点头，一个打工的女人带着孩子，在江州这种地方，的确很难生存下去。
  杨远打量了一眼屋里的陈设，看到有个半大小子正坐在窗口玩玩具。
  吴倩已经开口问道：“聂大嫂，我们这次来，是想再问你几个问题。”
  孙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那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还问什么？”
  “因为我们有发现了一些疑点，所以想过来问问。”
  “什么疑点？”
  吴倩说道：“我们发现，最近一年，每个月都会有人给聂小山的卡上转一万块钱。请问您知道这个事吗？”
  孙琴听完她的话，立刻警觉起来，断然道：“不知道不知道！”
  吴倩一怔，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态度为何变成这样。杨远却是知道的。
  因为那笔总共十几万的转账，属于涉案款项，严格说起来是要收回的。
  这十几万对于大秦置业的资金缺口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于聂小山这个家庭来说，足够他们打工好几年了。所以，孙琴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吴倩不怎么与底层的人打交道，自然不太理解这种心理。而杨远曾经生活的村子里，也有不少人在城里打工。他对这种心态，是一清二楚。
  杨远笑道：“聂大嫂，你别担心。那笔钱现在还没有引起重视，我保证不会有人来找你要。”
  孙琴狐疑地看着他，问：“你是……她的领导？”
  杨远看了一眼吴倩，失笑道：“我不是她的领导，不过……我可以管着她。”
  吴倩莫名其妙，暗暗寻思：什么管着我？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她忽然想到一个荒唐的念头，一下子有些尴尬，脸也微微一红。
  不过杨远和孙琴都没有注意到吴倩的异样。杨远继续问道：“我们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有可能你的丈夫是被人谋杀的，我们要把凶手找出来！”
  孙琴犹豫了一阵，这才开口说道：“是有那么一笔钱，不过我从来没有过问。我和小山两人都是打工的，他经常在工地值夜班，一个星期也就回来一趟。所以他的银行卡和工资，基本上都是他自己保管。”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我记得是大半年前，他有一次喝了点酒，告诉我说，他现在除了在工地干活，还接了个好差事，每个月有一万块的收入，而且很轻松。”
  “他有没有说具体是做什么？”杨远立刻问。
  孙琴摇了摇头：“具体的倒没说。不过他跟我说，是公司的领导特意关照他的。而且他还当了人家的学徒，应该是学什么手艺吧。”
  “学手艺？”杨远眉头一皱，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他和陆瑶。难道说，聂小山也是拜了那个驱虫师为师？
  孙琴继续说道：“不过从那以后，每隔两三天，他都拎着四五斤猪肉回来，给我和儿子。我跟他说，好不容易赚点钱，就老实存着，别只知道吃。他却说，这肉都是免费的，不吃白不吃！”
  杨远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大声道：“我明白了！”
  吴倩和孙琴都被他吓了一跳。只听杨远解释道：“聂小山接的那个活儿，就是喂养窨井道中的遗言虫！”
  “难道说……”吴倩也吃了一惊。
  杨远已经彻底明白了：“没错！窨井道里的腐肉，就是聂小山准备的。他之所以经常要求值夜班，就是为了做这件事。而且遗言虫被捣毁之后，聂小山也死了。一方面是那人为了防止他泄露秘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聂小山大意，没有看好遗言虫，惹得那人大怒。所以，聂小山尸体上才会有巨螯蝗咬过的痕迹。那人肯定是暴怒之下，故意下手惩罚！”
  吴倩也恍然大悟：“这样一来，所有的疑点都能解释得通了！”
  杨远又问依旧一头雾水的孙琴：“请你好好想一想，聂小山有没有说过那个人到底是谁？”
  孙琴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摇头道：“他只说是公司的领导，具体是谁并没有说。”
  杨远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就听门外走廊上，孙琴的儿子喊道：“妈妈，水管又堵了！”
  刚刚三人说话的时候，那小子就跑出去了，手里还拿着个苹果。想来是要洗苹果来吃了。当时正说到紧要关头，杨远也没在意。
  孙琴无奈地起身走出去。杨远和吴倩知道今天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再想问出什么，估计也不可能了。于是两人也跟着起身，打算告辞。
  谁知，三人来到走廊上，就看到孙琴那个四岁多的儿子手里拿着个白色的圆球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妈，水管又堵了。”
  江州的冬天虽然阴冷，但还不至于把自来水管冻住。想来是因为这里设施老旧，出现了什么毛病。
  吴倩并没有在意，只等孙琴回来就告辞。杨远却突然看见那小孩手里拿的东西，面色陡然一变。
  旁人不认得那个东西，杨远却是认识的。
  准确地说，在几个月之前，杨远也不会认识，但现在他却非常熟悉——那是梦魇蝶的蛹！
  困扰陆瑶的那只梦魇蝶被杨远抓住后，杨远对其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经过细心饲养，那只梦魇蝶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而且当时抓住它的时候，它已经快要产卵了。后来产下了十几个卵，成活了七八只幼虫。一个月前，那些幼虫结蛹，之后破蛹而出，就成了梦魇蝶的成虫。
  杨远是亲身经历过这一过程的，所以对梦魇蝶的蛹有很深的印象。更重要的是，梦魇蝶的蛹，如果烘干之后研磨成粉，就是一味极厉害的虫药，可以使人心悸噩梦，甚至量大一点，就足以使人活生生吓死。
  其毒性之烈，远非当初陆瑶中的毒可比。所以，杨远看到那小孩儿手中居然有一枚虫蛹，自然大惊失色。
  他一把抢过来，问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那小孩见他凶恶，被吓哭了。孙琴走过来，见杨远面色凝重，也意识到出事了。
  杨远说：“这是一种极厉害的毒药，快告诉我从哪儿来的！”
  孙琴也问儿子，那小孩才指了指盥洗室，说：“就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
  杨远与吴倩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杨远问：“这里的自来水，是从哪儿输送过来的？”
  孙琴答道：“这一片快要拆迁了，自来水水压不足。咱们都是用水泵把水抽到楼顶的水箱里用的。”
  杨远想也不想，立刻冲向四楼。吴倩紧紧跟着，一路狂奔到四楼的盥洗室。
  这里有个天窗，可以爬到楼顶。只不过旁边的那个梯子已经朽烂不堪，似乎很久没人用过了。
  孙琴在后面说道：“平常基本上没人上去过的，以前小山倒是经常上楼……”
  她只说了半句，杨远就明白了。既然那人能让聂小山负责饲养遗言虫，会不会也让他养梦魇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