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二）
  第二天中午庄丽一边陪同熊菲吃饭，一边将劳逸昨天晚上拜访的她的经过讲给熊菲听。熊菲听后动容了，当即让她将劳逸找来。劳逸到后熊菲告诉她：“对于身边的工作人员我们都当作家里人一样看，有问题，有困难会尽力帮助。但有个前题，值得帮的才会帮。你们必须谨慎做人，不能去惹闲是非。你跟小庄约个时间，带你的朋友来见我。”
  此时的熊菲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她是文学，武功集于一身的人。临大事而从容，遇细事能一笑而定。另外自十里区大开发过后她在商业上再未作大规模扩张，各集团，公司听凭自行运转。具体事务交于叶林，白微，王维三人处理。她也有意减轻工作量，很少干预下面集团，公司的工作。所以保养得非常好，面上少有皱纹，看上去不过四十许人。尽管熊菲是一张佛脸，满面微笑，初次拜见她的王华仍心跳不已。这张慈祥的佛脸背后翻动了多少云雨，搅起了多少波澜，淹没了多少强人？这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亿万身家能否保全尽在她的一言之中！不待熊菲招呼，王华急步至她的工作台前深躹一躬。“晚辈王华参拜熊老总！”起身时满面含笑的熊菲向她摇摇头，抬手示意她坐下。“你帮助小劳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真是难为你了！的确不容易。听说你希望见我，我很高兴，能帮你一点什么忙么？”
  “我知道您工作繁巨，仰慕之情，崇拜之心不敢尽述。”王华起身语气有些紧张地道：“恳求您能施慈悲，赦小过，让您的孩子们饶过我父亲，不要起诉他。他的行为的确荒唐，有罪难掩。但他年龄大了，神昏智乱，身体也不好。我知道您是位善良长者，慈祥博爱，斗胆叩求您可怜一颗女儿的心，如获庇护，不敢忘德。”
  “你坐下，熊菲就是一个普通人，年龄也不算大，不要立那么多规矩。”此时正好庄丽为王华送饮料过来。熊菲向她笑道：“小庄，你教的学生还不错嘛，都会打官司了！”
  “这叫什么话，不会打官司就差劲啊？他那么小，能打个什么官司？”庄丽笑道：“我认为小伟很优秀，家长没费多少心，全凭他自己瞎混，混进了重点学校重点班。这个市能与他相比的没有几个人，长年累月的做工，学习成绩照样漂亮。如让他专心学业，两个博士都能拿！”
  “你们只知道读博！”熊菲听后不禁笑道：“依我看读一个碗比读两个钵重要，首先要解决吃饭问题，没有饭吃要许多钵有什么用？”
  “他是企业的唯一传人，读碗当然重要，读一个碗比读十个钵都重要。但你不能轻视他啊！他的碗读得也很好，小姨那样的严师，他照样年年升级。十七岁任集团总裁助理，工作干得还不错，这个市有几个？”
  “企业的唯一传人！都是你定的。”熊菲笑道：“在你们看来，企业家好，要多少钱有多少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跟神仙一样！没有那么简单。做企业有点像在大海中撑船，风平浪静时是很舒服，品小酒，观海景，清波碧海十万里，很有点神仙味儿。但也有起风的时候！起风了你就得挥汗如雨，饭都顾不上吃。风高浪急时会翻船，船翻了神仙就做不成了！有人把家族企业称为万代宏业，很搞笑也很可怜，家族企业能稳两代就不错了。你们都是研究生，世界上著名的大企业家多半都是一代终结，第二代留点点遗产，第三代杀得头破血流，这就是富不过三代的定律。我有一个熟人，叫章立本。比我大三岁，妻子与我同龄。生意场上称朋友，他与叶林虽不是朋友，但关系的确不错。他有点家庭背景，早期下海闯江湖，夫妇俩空手起家，创下亿元家业。这也是个人物吧？不久前夫妇双双服毒自杀，死时一无所有，儿子逃得无影无踪。弟弟拿点钱将他们草草火化，一个人挑两个小瓷坛上山，没有任何仪式，草草掩埋。上次我与叶林路过那里，想顺便拜一下，找了半天才确定了墓地，墓地上土松一些，草浅一些。看了让人着实不忍心，叶林给他弟弟留了一点钱。让他建个墓，立块碑。
  这就是你说的儿子是唯一传人，儿子大学毕业后他一心一意培养儿子接掌企业。当时有传言说要开征遗产税，他将法人代表让儿子做了。这些只知道花钱的阔公子哪里知道企业的内涵，企业是靠利润赚钱的，没有利润资产并无价值。在他看来，一亿多元！搬都搬不动，哪里会花得光？年轻的大老板，很讲义气的，朋友多，大家齐心协力的帮他烧钱。半年时间就破产了，到外都是债，丢下父母独自逃走了。这里面肯定有不少虚帐，但他逃走了虚帐也变为实帐。债主们拿着法人代表的签名借条将老夫妻赶出家门，一生心血付之东流，连儿子也没剩下！章立本这人做事还行做人真的差劲。做企业应该当作一份普通工作来做，不能把钱看得那么死。他年龄不大，和叶林关系不错，如果来找叶林，做点管理工作，可以舒熟服服地渡过后半生，何必走绝路！
  小伟如能在学术上趟开一条路，我会支持他。给他留点家底，他可以捧着书本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孩子也不致荒废。西方有个调查，学者的后代五代内仍然做学者，这条路虽清贫但平坦。只是现在有些教授让人胆顫心惊，上次在师范大学遇上了一位盲眼教授，当时在坐的都是教授，只有我一个人是中学生。大家谈起《围城》这部书，他对作者崇拜得五体投地。我有些不解，问他：‘为什么这样崇拜啊？’他回答得很是自豪。‘那当然，他是文学大师嘛，《围城》是经典著作嘛！’《围城》这部书是作者为日本人所写的政治广告，和文学作品根本就扯不上边，和经典著作都不在一个星球上。可人家是教授啊！我陪笑问他：‘请教教授，经典二字何解？’他回答得倒是快而响亮。‘经典就是经典，没有别的意思。’他连中文最起码的常识都不知道！他的实际水平最多就是一个初中生而已！我还认识一位号称‘社会学家’的教授，对‘蓄道’崇拜得五体投地。他对中国历史一无所知，对人类发展史那就不要去谈了。他看问题仅是依据自己的一线目光、判断问题全凭直觉。他根本就不知道人类是依靠团结征服自然、统治自然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一个民族要想生存发展必须团结、必须包容。他的实际水平不过是个小学生、大脑思维还处在十亿年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处、长于何方。这样一个人不但做上了教授、还做上了‘社会学家’!中国这个卖文凭也不知要害惨多少人，而且受害的全是优秀青年！让小孩去读博，从博士又读回小学，把小孩都读糊涂了。所以我让小伟去做工，为他备下一条退路。”熊菲讲到这里笑对王华道：“你都听见了，没人瞒你，我就这么一个小孩，乖得让人头疼！人家女人仅是为了显示自己有条宠物狗，追打他半个多小时，骂他连狗都不如！他不但不敢还手，骂人都不敢。回家后还向我们表功，他有多乖多乖！你哭笑不得，还得顺着他的话说。这样大的孩子性格不稳，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宁愿让他吃点亏，不能让他去惹祸。”
  “那是个什么样的瞎眼女人？如此张狂！大小姐也不过问一下吗？就这样让她白白欺负吗？”劳逸皱着眉头转向王华道：“你没见过小伟，一位人见人爱的小绅士，谦虚低调，欺负他——”
  “丈夫见老婆打不着，跑过去两人围着打，无处可逃了！小伟推了丈夫一掌。”熊菲笑道：“他的几个姐姐哪有那么好惹的，我压着不让她们打，不能让小孩染上打架的习惯。”
  “我说的不是公子，是周文，肖茜两位小姐。”王华精神轻松下来，摇头笑道。
  “这两个丫头小时候在我家住过，感情是很密切，但不是我的孩子。周文自小学习书画，虽未成器，修养很深。她很爱妈妈，但妈妈与属下发生冲突时她仍能不偏不倚的处理，这一点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肖茜是有点调皮，但她特别喜欢抓理。没有理的事她宁愿吃亏都不干。小时候和我们一起吃饭，才七八岁，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抽她的耳光，她一边躲闪一边激人家继续打。当时我和她妈妈都坐在那里，哭笑不得。这两个孩子都不喜欢惹事，她们比你父亲应该要小很多，怎么会与你父亲发生冲突呢？为着什么事能告诉我么？”
  “熊老总，求求您不要再问了，这件事让我无地自容。”王华起身低声道。
  “听说中间还夹有个五万块钱，这些你都知道么？”熊菲望着王华皱眉问道。
  “我知道您是位满怀慈爱的人，求求您舍点慈悲，我也是个可怜虫！”王华低声道：“我是他的女儿！如能托庇如您，恩山德海，不敢忘怀。”
  熊菲长时间的望着王华，最后叹口气微笑道：“可以帮你，你是不容易。只是我从不勉强孩子们干这样干那样，不要说她们，自己的小孩也是一样。绝对高压对孩子没有好处，牵着她走，但必须让她自己走。——你找家合适的酒店，小一点没关系，她们实际上都是靠一份工资过日子的人，并不喜欢奢华。环境要好一点，安静一点，不要吵吵闹闹地扫她们的兴。到时我让晓妮带上她弟弟过去，让晓妮帮你撑住场面。肖茜和周文都喜欢小伟，有他在那里气氛就轻松了。你不要当作生意去谈，那样谈不好。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一层冰结在那里，气氛柔和了，冰自然就化了。不要把冰敲碎，敲碎了到处都是冰，你很难收拾。你们都是科班出身，同辈中人，谈点合得来的东西。她们学位虽低，学的东西并不少，不要低估了她们。”
  “谢谢您，谢谢您的恩德，谢谢您的指导。我报答不了您，但我会永远记住您！”王华给熊菲行了三躹躬大礼起身道。
  “那就不必了，将一件事长久压在心里不好。况且我也没有为你做什么——到时我让小慧也过去，她是个小笑星，帮你搅搅场子。她还小，你给她一点什么奖励，我也不知道她缺什么——她好像很喜欢帽子，她有一顶白色绒帽，是哥哥买给她的，上面印有熊猫图案，她恨不得夏天都戴在头上。不用耽心了，有他们兄妹在场，矛盾肯定能轻松化解。”熊菲笑道：“不是我不想陪你，你很难得，只是我还有别的事，下次有机会再聚。小劳，代我送送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