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一）
  程紫微婉辞后，王华只得再约劳逸商量。两人见面后，劳逸听完王华的简述沉默了一会道：“也难怪她们，这事很容易惹上嫌疑。能攀上周文，肖茜做朋友不容易，这本身就是一笔财富。不要灰心，打起精神来应对，身上带有多少钱？”
  “钱不是问题，我在卡里存了一些钱。”王华轻声叹息道。
  “备份万把块钱的礼品，封一个八万块钱的红包。”劳逸道：“我们去见一个人，撞撞运气。她若答应了事情应有转机，不帮忙不会收礼，不过是白跑一趟路。”
  “见的是什么人？”
  “大姐——熊菲的秘书庄丽。她在大姐身边奔走十几年，贴身照顾大姐的生活，深得大姐信任。张萍的话有道理，这需要找一个能左右肖茜，周文的人。大姐只要一个眼神，这件事就能云开雾散。四处烧香磕头，不如去求真佛。如果成功了，这要为我们节省一大笔钱。我想让庄丽陪同你去见大姐，由你当面去求她。你不要不安，大姐远没有外面传说的那么可怕，那是因为她在商场上击败了无数对手，在黑道上令人生畏。这与普通百姓不相干，她办事通情达理，待人温厚宽容。与你常见的那些小土豪不可同日而语，从不依势压人。只是与她讲话一定要谨慎，千万不可卖弄精明。你不是她的对手，卖弄精明只会自讨苦吃。这事实际上是在斗气，周文，肖茜并没吃亏。伯父与大姐的档次相差甚远，大姐未必愿意斗这闲气。大姐对老太太异常孝顺，你用面对长者的心态去求她，动之以情，大姐极有可能会放过伯父。”
  “就怕见不上，能见上熊菲当然好了！最低限度也探到了她的底细，如果她不愿罢手想和解也和解不了。”王华摇头低声道。
  “我试试看。”劳逸讲完拨通了庄丽电话。“庄大姐，在家吗？”
  “不在家还能去哪里，你以为我也能像你一样到处疯着找帅哥啊？”
  “不要再提了，这是我的痛处，到处找也找不到。腿都跑肿了，肚子饿得要命，想去你那里蹭饭吃？”
  “哈哈哈，这么惨啊！那就来嘛，你姐夫做的菜小猪都能吃。”
  “有个朋友缠着要一起去。”
  “那你得看着办了，庄丽的狗窝接待不了贵客，好菜也是没有的。”
  庄丽是熊菲的生活秘书，虽无实际权力，但她工作细心，做人谨慎，深得熊菲喜爱，因此集团老总们没人敢于轻视她。这位老资格的大姐很热情地接待了劳逸与王华，丈夫为两位小姐送上茶后牵上儿子离开了客厅。“逸儿，你陪朋友小坐一会，我去烧两个菜，然后我们慢慢品酒。你姐夫做菜真不行，他是德国人的徒弟，做事搬书看，烧菜需要艺术。”
  “谢谢大姐，要是能与大姐一起品酒聆教，那都是神仙的生活了！”劳逸庄容道：“只是我有急事求你，不敢额外添麻烦。要是大姐有兴，下次我来下厨。”
  “什么事这样急，吃完饭说都不行吗？我们家好菜是没有，好酒并不少。”
  “老娘等在家里，她心脏不好，不敢让她久等。”劳逸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大姐，当年一个修自行车的人杀死了一个酒店老板，这事你听说过吗？”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有所耳闻，详细情况不清楚。我那时正在烂泥里翻跟头，自己的头脸都顾不过来，哪有时间去问别人的事。”庄丽笑道：“当时正在读夜大，爸爸住在医院里，家里没有钱，你想想有多难。你姐夫正是趁人之危追上我的，爸爸身边需要一个人照看，被他捡了便宜。我当时非但不能放弃工作，也不敢放弃夜大。因为一旦进入总部工作工资将由财务处统一核发，我必须尽快拿到大专文凭。妈妈不但要照顾生病在床的爸爸还得照顾我，可怜累得苦不堪言。需要雇个人但家里没有钱，你姐夫捉到了机会，每天跑到医院值夜班。我那时根本就看不上他，一旦进入总部，闭着眼睛随便踢一个不是博士也是研究生。他一个大专生，收入还不到人家的五分之一！但又确实需要一个人值夜班，所以没有赶他走。他那时在针织厂跑销售，以前跑外销，收入比跑内销要好一些，有点出差补贴，做点小虚账，顺便做点小生意。但人很辛苦，经常躺在火车座椅下被人家踢来踢去。我爸爸病后他改跑市内，早上从医院赶到厂里晃一下回家睡觉。中午打几个电话，有事跑一下，没事继续睡，晚上很准时的赶到医院替换我妈妈。长期值夜班不容易，我妈妈被他感动了。
  说起爸爸的病——也许让他多活了几天！”庄丽叹息着摇头道：“医院总是说有希望，有希望，让我们跟在后面拿钱，医院骗钱真容易！当时父母早已下岗，一个月百把块钱还经常拿不到手。房改后家里又欠了些债，为救爸爸一命只好把房子卖了。找韩老总要了间工棚带着妈妈住进去，大姐给了我二十万，那时二十万能买一套三居室！钱就是那样漂走了，一点响声都没有。我那时特别傻气，将医生的话全当作真话，一心救活爸爸，不顾一切，傻得不得了！你姐夫不但赔光了自己的积蓄，还将他家的房了抵押给银行贷了五万元。他是偷着干的，导致后来我与婆家的矛盾非常激烈。他们咬定我设局骗钱，气死我了。直到今天我妈妈从不登公婆家的门，见面也不说话。我每年春节回婆家晃一下，其余时间很少去。爸爸住院半年，花掉六十多万！死时我妈妈非但不哭，还骂他，抱怨他害惨了我。
  公婆根本就不在乎我了，跟在身后逼债。其实当时欠债并不多，不到二十万。这其中还有十万是韩老总的，她都不指望我还钱了。公婆如影随形的逼着要钱，把我都气疯了。找大姐借钱，只要能借到钱，他们不顾我，我也没必要顾他们的儿子。大姐帮我付了首付，买下了这套房子，安排了婚礼。婚礼很体面，在‘高级俱乐部’办的，在家的老总们都到场祝贺。婆家人一个没请，他们都不够档次，上不了高台盘，收到的礼金是三十多万，清偿了所有债务，添置了傢俱。婚后虽然每月还房贷，但生活没受影响，很舒服！我爸爸让我翻了个大跟头，但未必是坏事，认清了一些人——你今天突然提起这事应该有缘故？”
  “那个修自行车的人正是我父亲。”劳逸低声道。
  “你父亲！——”庄丽大吃一惊。“是的，我想起来了，当时大家都说他有个读书很厉害的女儿，他拼死拼活的挣钱供女儿读书。”
  “不是厉害，小孩子都有点虚荣心，成绩好一点自己寻点安慰。我小时的生活不算差，家里可能是没什么钱，但爸爸非常宠我，一般孩子有的我都有。后来学费年年暴涨，经济逐渐紧张起来。雪上加霜的是我初二那年父亲下岗，没有钱的家庭经济上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爸爸是钳工，有一手好手艺。如能外出谋生，出路应该有。但妈妈身体不好，我正在读书，两个人都要他照顾，只能留在家里。在路边摆个摊子修自行车。由于家寒，爸爸做人特别低调，街访邻居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无不尽力。在路边设点修车肯定是有点妨碍交通，但大家都能理解，能包容。生活就是那样苦撑着！爸爸在艰难中等待，等待我考上大学，等待我能挣钱的那一天。他虽然没有钱，但生活在希望里，心里还是从容的，照顾我和妈妈仔细周到。
  那位老板也许是看多了报纸，背上了‘有钱光荣’的包袱，开着他的烂车到处显摆他的光荣。可怜我爸爸在苦海中挣扎，只顾埋头干活，哪有时间去向他的‘光荣’行注目礼！他认为我爸爸有意轻视他，一怒之下将一部进口自行车撞烂了。那可是八百多块钱啊！我可怜的爸爸如何赔得起？求他赔偿，他一个光荣的人，你一个可耻的人，怎么能同他论理？一家三口下了车，不但不赔钱，还气势汹汹地辱骂我爸爸。我迂腐的爸爸是个循理做事的人，同他讲理，在那位老板看来这是恶意顶嘴。这还得了！当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位老板为了彰显他的光荣，彰显他光荣的权威，全家一起上，一边追打我爸爸，一边将修车工具四外乱扔，要他从此不得在此修车。在那里修车是我爸爸唯一的生路，我可怜的爸爸意识到在光荣面前无理可讲，他愿意低头，低到尘埃！向那位老板赔礼道歉，不要他赔车了。只求他允许自己继续修车，养活他有病但贤慧的妻子。贫穷但勤奋的女儿。那位老板为了向众人展示他的光荣，展示他的光荣有着上帝一般的权威，根本就不想听我爸爸的哀求。继续追打，我爸爸有把好力气，也很耐痛，自始至终不敢还手，只是苦苦哀求。老板见他还能讲话，抓起修车的大板手砸他。那就顶不住了，绝望——将我不幸的父亲逼向了疯狂。他逃出大门，买了把杀猪刀藏在袖笼里。返回时仍企求一线希望，低声下气地哀求那位老板饶过自己。那位老板满身都是光荣，大家都在欣赏他的光荣，他都乐疯了，哪里知道赌命就在眼前。
  他赔上了肮脏的，连猪狗都不如的小命，害惨了我们一家人！”劳逸讲到这里不禁抽泣，发觉失态后迅即克制住伤痛，擦去泪水继续道：“幸亏天良仅是模糊，大道隐约尚在。围观众人都为我爸爸的遭遇抱不平，一位很有血性的记者将血案发生的经过发表在报纸上，未作评论。社会的强烈反响给办案法官造成了压力，另外被杀的是个小老板，只有一家小酒楼，没有什么钱。这些因素救了我爸爸一命，为救他我们倾家赔偿，我扶着妈妈空手走出家门。那时我还未满十六岁啊！我虽生活于寒门，始终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现在靠山突然崩塌，家园转眼失去。我必须养活妈妈！举眼望去天地茫茫，只有流不完的泪。”劳逸讲到这里手指王华道：“幸亏有她，她伸出了双手，倾尽全力拯救我们母女，她家.....”
  “难得王小姐如此高义！”庄丽听完劳逸的讲述向王华点头笑道。
  “说不上高义，我们是同桌，两人坐在一起，有困难时自然要伸手拉一下。”王华摇头笑道：“帮助她的不是我一个人，她的学习成绩很优秀，老师，同学们都很同情。”
  “同情是一回事，拿钱是另一回事。”庄丽道：“不过十五六岁的人都讲义气，那个年龄的人很单纯，我少年时也有一班朋友。你能将她从中学生扶持到研究生真不简单，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做到。逸儿有你这样一位朋友不虚此生，你能将逸儿扶持到研究生也不虚此生。”
  “没有大姐想的那么好。”王华摇头笑道：“她基本上是依靠妈妈的工资读书生活，在大学里奖学金也拿得高，同时在外面混点钱，糊自己不差什么。有时给她点零花钱，姐妹之间不能分得那么清白。”
  “你能认下逸儿做姐妹这本身就很难得。”庄丽转向劳逸道：“你爸爸当初若知道你有今日肯定不会那样蛮干，一个小酒楼的老板算屁呀！屁都算不上。”
  “完全是绝望把他逼上了绝路！”劳逸叹道：“他儿女心太重了，有些盲目，其实那时我已有能力照顾好妈妈。”
  “你爸爸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牢里，十几年了，也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体还可以。”
  “你应该把这事跟叶老总谈谈，求他帮你想想办法。”
  “参加工作不久就求过他，公安局的高局长亲自调阅了案卷。我爸爸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搞保外就医有风险，只能搞减刑。监狱对他很照顾，能给的优待都给了他，估计还有一年应该能出来。”
  “你刚才说有事，看来是事关王小姐。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出力的我会尽力。”
  “与周文，肖茜两位小姐发生冲突的就是王华爸爸，老人家一时犯了糊涂——”
  “这事本该帮忙，但实在是力不从心。”庄丽不待劳逸往下讲便截住道：“你对熊家的情况不是很熟悉，两位小姐自幼跟随卫平小姨，她们有自己的阿姨。我仅照顾小伟一人。虽然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有身份在这里，我同她们说不上话，如果是小伟可以讲一讲。”
  “我不是想请你去做小姐们的工作，他们都在气头上，就算关系密切想做她们的工作恐怕也不容易。”劳逸低声道：“想请你跟大姐讲讲，给王华一个拜见的机会。由王华自己去求大姐，这事真能解结的只有大姐一人。在我们这班人看来满天雾水，大姐慈悲，一指就能弹开。大姐昊天海量，胸藏山岳，她未必会计较这点小事。”
  “你们两人都不容易——”庄丽迟疑了一会道：“我试试看，同大姐讲话比跟小姐们讲话要方便。王小姐把要说的话仔细想好，不要搞得花花绿绿的，尽量精简一点。大姐工作繁巨，未必会见你，就是见你时间肯定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