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浓雾从不悠悠
作者:
山颠云霄 更新:2021-10-23 02:45 字数:4715
梅江大河涛涛,转过一处急弯后,高耸的临江巨崖夕阳残照,透出站着的三个人影。
为首一人头缠黑纱,装扮奇特,身后左右各有一男子,左边那位身形壮硕,长得孔武有力,右边的这有些贼眉鼠眼,特别是那抹很长的山羊胡子,做江湖术士打扮。
正是和于长青一同前往枯雷岭那三人,却未见于长青。
三人齐齐望向远处,山羊胡子忽然说道:“两位,我们这位于道友不简单啊,带着我等在枯雷岭转了一天,浪费时间不说,根本就一无所获,谁知他不但不急,反而丢下我们独自回船去了,命我等在此等候,也不晓得在等个什么,依我看,恐怕我们三人都被耍了,两位就没什么看法?盘玲儿道友,此处属你道行最高,要不,你给指点下迷津?”
悬崖边那头缠黑纱之人缓缓回头,看向山羊胡子,不解道:“道友何出此言?天算门中,能配带六角飞天罗盘的可不多,你姜全更是其中大名鼎鼎之人,还有这位常道友,怕是早就闯过横断塔第七层了吧,能从天罡岛第七层出来的人,哪个是简单之辈?我不过长巫峡一介女流,何德何能给二位指点迷津。”
说话声脆若黄鹂,婉转动听,原是位女修士,正目不转睛盯着那壮硕男子。
“仙子不可乱说,我一粗鲁不堪之人,侥幸闯过横断七层,也只有这一身力气值得夸一夸,要论智谋,还是要靠两位。”这汉子五大三粗的,脸上竟浮现出些不自在的红晕,躲闪开盘铃儿的目光,颇有些手足无措。
山羊胡子姜全心中冷笑,说道:”行了,常道友,都是红尘中人,有些东西演过头了。说说吧,莫非真在此苦等?”
盘铃儿吃吃一笑,也觉得姓常的装得不像,但心中一动,也不点破,悠悠道:“此番安云六院齐聚梅江,明面上是为了解救被止府掳走的门人,实际上还有各自打算,我们这几人被强行组在一起,谁也不晓得上面的想法,但恐怕各自都有师门安排的任务吧,既然如此,他于长青要做什么,与我等何干,且等着吧,不急,再说了,孤仙洞的崇明子迟迟没追上来,灵剑堂的人也久不现身,何不看看风景呢。”
说完,盘铃儿转身直面滚滚梅江,姜全眼光晦涩,低头不语,一脸憨厚的常道友看看两人,眼睛悄悄瞟向灰暗密林深处。
……
盛青林心中满是委屈,那黑袍道人修为高深,他一个临时顶上的后辈弟子哪里拦得住,于师叔又根本不听解释,抓着他一顿痛骂。
“也不知掌门祖师看上你哪一点,居然把你这废物派过来,周师姐重伤未愈不说,这般突然死而复生,必然牵涉到极大隐秘,说不定就牵涉到我玉道门门中隐秘,你居然轻易就让崇明子带走了!你是真蠢还是什么意思,崇明子背叛师门逃到孤仙洞,蛰伏这么多年,如今敢回来,摆明就是来针对玉道门的,你……你居然,简直是蠢得出奇!”
于长青暴跳如雷,几番差点控制不住,一掌轰碎就要轰碎盛青林。
盛青林扛不住这怒火,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口中大喊师叔饶命,于长青越看他越觉得烦,正要让他滚,忽地想到什么,一把拧起来,喝道:“说,为何掌门祖师要派你登船!”
盛青林顿时面如土色,一头拜在地上,浑身急速颤抖,满头大汗,一句话都不说,只顾求饶。
脸色变了又变,于长青最终没敢逼迫他说,挥挥手,让他滚下去,待盛青林出去,布下一套屏蔽感知的阵法,才掏出同知玉,接通其中一人,遁入玉石空间内,静静等待。
不多时,远方灰影浮动,现出一人,此人眉发须皆白,虽年老但绝无龙钟之态,神态安详,隐隐还有些威压弥漫,正是崇明子念念不忘之人,玉道门流华谷神府境修道士,张之袖。
张之秀眼神平和中正,笑眯眯对着于长青开口道:“于三儿,有何事?”
于长青赶忙跪地说道:“师傅,徒儿找到周师姐了。原来她没死,这些年一直被段长生关在梅江底。”
“哦,长芷没死?那她现在何处?”张之袖关切问道,见于长青脸色难看,让他但说无妨。
咬咬牙,于长青道:“师傅。徒儿无能,不仅让崇明子那欺师灭祖之辈把周师姐带走,还把汉方印弄丢了。”
听见崇明子这名字,又听闻汉方大印丢失,白眉老者张之袖只是微微皱眉,很快又古井无波,淡淡吩咐于长青慢慢说。
“师傅,当日我密见段长生,要他将东西送至左湖,不料他离奇失踪,连玉中紫星也熄灭,我疑惑不解,本不欲声张,可那崇明子处处和我作对,见我不欲寻找,便私下拉上长巫峡盘铃儿,用秘术隐隐找到其大概下落,就在梅江底下,我无奈之下,只能一起挖开山石假装寻找,不料下面藏着的竟是周长芷周师姐。事发突然,来不及告知师傅,只能暂时将师姐安置在船上。等到了船上,我实在容不得这叛师之人作怪,便想借左湖一事除掉崇明子,于是特意将汉方大印暴露,诱其上当,我本是安排盛青林一起去,没想到崇明子实在狡猾,不惜打伤盛青林,强行把周师姐带走,如今,徒儿也吃不准崇明子拿到汉方印,还不不会再去左湖。”
说道这,于长青羞愧难当的脸上忽流露出几分激动,语气也急切起来:“而且,周师姐没死这事,就连玉道门门中都不清楚,其中必有隐情,说不得……说不得还是些有辱师门的隐情,要是让崇明子知道了,恐怕还要惹出不少是非,到时候,恐怕还会影响到师傅名誉,一念至此,徒儿实在是愧对师傅。”
张之袖静静听完,竟不见脸色丝毫变化,上前两步,扶起于长青,眉目间亦不见责怪,俱是痛爱之意,他呵呵一笑,叹了句痴儿,轻轻言道:“长青做事,顶天立地,不愧男儿身,更不旺我多年教诲。为师清楚,所有师兄弟中,崇明子和你的情谊最是深厚,并称青明双剑,这么些年,我一直担心你会善恶不分,因情而忘义,如今为了师门,为了为师,你甘愿大义灭亲,为师欣慰还来不及,怎会怪你,你没错,起来吧。”
”师傅!“于长青哽咽站起。
”崇明子此人心志颇坚,当年在我门下,也是天赋极高的人才,奈何他本就是孤仙洞派来的间谍,为师当初困于掣肘,只能逐出师门,让他回了孤仙洞,既然此番又被委任来参与调查枯雷岭,可见其颇受看重,绝不是易于之辈。这种人,办起事来的确是把好手,但往往都有致命缺陷,你且放心,左湖一事,他必会去。所以,长芷丢不了,汉方印更丢不了。“抚慰于长青后,张之袖俯下身靠近,又轻轻说了几句。
于长青顿时睁大眼睛,惊呼道:”师傅怎么知道那盛青林有问题?“
”呵呵,掌门这几年性情大变,总怀疑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有问题,他把盛青林一个青字辈的强行安排过来,除了监视你,自然也有监视我的意思,为师也不是瞎子,不过是心中无归,不愿得罪他,更不想让旁人以为我玉道门内乱罢了。你且按你心意做事就是。“
”是!“
师徒两又说了几句,张之袖便退出同知玉,中断交谈。
于长青收起宝玉,却久久松不开皱着的眉,右手不住婆娑桌上一处自有他才看得懂的暗纹,这暗纹已经八年多没见过了,此刻竟再次出现,不禁让他心潮翻涌。他本想告诉张之袖,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终究是说不出口。
而且自始至终,师傅为何没提到段长生?
左湖一事,本就是为大师兄设下的局。
这几年段师兄自知命不久矣,不慎入了魔道,背着师门做下不少骇人听闻的恶事,师傅忍了多年,终究是把事情全部按下,就连自己也昧着良心,给其擦了多年的屁股,不然,就凭梅河郡死掉的几百个孕妇,内刑长老早就出手取其性命了。
师傅宅心仁厚,不愿外人插手,便同自己设下圈套,诱其让他去左湖,既为了把事情点透,让其收手,也是想给其最后一次机会,全了师徒之谊。
听师傅他老人家的意思,若是段长生仍不知悔改,肯定是要替天行道的,但段长生毕竟还没到左湖啊,师傅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了吗。
长久闭目后,于长青仍是一口浊气闷住无法释怀,于是招来盛青林,冷冷说道:”盛青林,此事既已发生,多说无益,我让你留守此地,一旦有事,即刻通知我,你可做得到?“
逃过一劫的盛青林当即大呼必不让于师叔失望,定会守好此船。
”好。“于长青再也按捺不住,一起身,直冲黑暗中而去,瞧那踪迹,正是崇明子所往方向。
崇明子独行于蒙蒙迷雾中,月光照在雾上,蓝幽幽的,像极了连天蔚蓝烟尘。
”都说三十里左湖,八十里迷雾,还真是不假,就是不晓得这雾里,藏了多少尸骨,又藏了多少恶臭!这人世间,不就是大雾一场,谁又能看得清。于师兄,既然来了,就赶紧现身吧,我已等你多时。“
崇明子说罢,整个人直落地面,一把抓回砚台,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
迷雾依稀,于长青寒着脸走出来,手中多出一抹长剑,正放着寒光,直指崇明子。
不过崇明子却没有动手之意,反而席地而坐,看向于长青的目光中满是同情,直到那柄剑快抵上喉咙,才不屑弹开剑尖道:“没有杀意,就别装模作样了,周师姐我已经妥善安置,汉方印我也让那小子带走,我本来早就可以走了,之所以留下来,不过是念在当年一饭之恩,想点醒你这迷途羔羊而已。”
冷笑一下,于长青道:“明荷师弟,早知你当初会背叛师门侮辱师傅,我早一剑杀了你,岂会眼睁睁看着你变成如今的崇明子。说吧,既然掳走了长芷师姐,为何还要留下双剑暗纹。”
“当年的青明双剑,如今却只能在左湖这腌臜地方藏头露尾的说话,哈哈,还真是造化弄人。于师兄,你当真不知你的师傅是何人?你当真以为,把周师姐带回玉道门,她就会有什么好下场?”说话间,崇明子身上那股阴测测的气息大变,浑身白灿灿刚烈剑气如出土宝剑,直冲云霄。
“星罡剑气!你竟然还在修炼本门道法,还修到如此境地。”于长青眼中震惊不已,不自主亦放出一身剑华,亦是磅礴大气,青光灼灼。
“于师兄,咱两的明青双剑,都还没蒙尘啊!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话,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只说一次!“
言罢,崇明子目光炯炯,起身直面于长青,径直说起来。
”我本是车国司马大将军之子,二十年前,我明家家破人亡,只剩我一人逃得性命,事后,我为报血仇,隐姓埋名,费尽心思终于查明,原来此事正是止府所为!为了得到我祖传一枚异石,竟将我明家上下八十余口全部屠戮,我忍辱负重,多少次险死还生,所幸天不绝我,我苦寻之下,终于找到一位当年和我娘交情很深的女画师,那画师不过四十余岁,却全身枯萎,口不能言,临死时,她给了我一幅画。”
车国明司马灭门一案,当年震惊安云,闹得沸沸扬扬,六院见止府做事如此嚣张残忍,曾合力围剿,两方在青冥绝壁上杀得血流成河,安云境才得了几年安稳日子,于长青那时不过八岁年纪,仍是记忆犹新,不曾想,自己这曾经的师弟,竟是其中受害之人,如此想来,崇明子追查真相时,最多就是十岁上下的少年。
崇明子凄惨一笑,接着说道:“那幅画我看了一眼就烧掉了,但上面那人,我这辈子绝不敢忘,二十年前,这画师正在我家中给我娘作画,止府杀上门时,她曾瞧见其中一人长相,我娘亲见我爹惨死,不愿苟活,又不忍伤及无辜,自尽前用了皇帝赠与的两张偷天遁地符,其中一张用在我身上,另一张,就是用在这画师身上,如此,我二人才能侥幸留下条命,事后,这画师把那一夜情形画下后便自吞毒药,毁了全身机体,废了那张嘴,一直苟且偷生。”
于长青渐渐听得心惊,对画上的人更加好奇,但不知为何,又有些惧怕知道真相。
“师兄,你猜不到的,那画上画的,就是咱们那位师傅,张之袖!”
什么!无声惊雷落下,于长青被震得心神摇晃,根本就站不住,一屁股直坐下地上,眼神惊恐万分的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呵呵,为什么不可能”崇明子站起来,野狼一般清凉无情的眼神盯着于长青,他慢慢弯腰,口中急切呼出的热气吹得于长青发丝摆动。
“师兄,你是没看见,那副画上啊,一个人冷冰冰的站在月光下,手里捏着个人头,那是我爹,我当时并不认识,但那眉眼,那脸庞,那嘴角,那身姿,我可是一刀刀刻在心里了,直到在万仙会见到画上之人,我才知道,原来是他,玉道门神府境高人张之袖,流华谷谷主张之袖,沾了我明家灭门血债的就是他,张之袖!”
嘶吼声凄厉,差不多要顶上自己眉心的崇明子,如野兽一般疯狂叫着,于长青那颗心就像被撕碎了一样,浑身冰冷,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满头滴落的汗水一颗接着一颗。
他无力的张着嘴,费劲所有力气才挤出句话:”明……明师弟,你会不会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