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累咳了两下，周悬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水，不知从洞里哪个角落中摸出一套衣服来，甩手扔进黑暗中。
  “别叫了，我啥都没看见。”
  里面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响起，周悬又变成那笑眯眯的样子，等了会，打扮妥当的林祁一步走了出来。
  他眼神飘忽，犹豫半天后才不情愿说道：”谢了！“
  理了下发鬓，周悬古怪眼神里还有些作弄意味，但嘴里却说：”这火炼丹还成，但要想孵化出小灵宝，无论是温度还是蕴含的天地灵气都不够。“说完，她便回身飞回八卦炉，继续操控炉火炼药。
  林祁望着周悬曼妙背影，终是欲言又止，把之前放地上的碧绿包裹背好，找了个亮堂且不那么热的地方坐下，默默看着手中蛇蛋。
  蛋壳呈赤红色，和之前它身上鳞片一样，上面还有暗纹，看不出像什么。
  整个蛋握在手里，质感如鹅卵石般，又沉重又厚实。
  望着蛇蛋，林祁不禁回忆起灵宝带着他翻越丘陵的一幕幕，和这蟒蛇其实相处的并不久，灵宝也依然保持着动物性的野蛮，却同样给他许多很单纯的温暖，不知是不是独活异世的孤独感作祟，还是重生后经历了一系列人性险恶的遭遇，在感情上，他反而更接受灵宝。
  哪怕它拍碎曾经主人金蟲子的尸体就像拍碎只苍蝇。
  想到这，林祁迷惘看向周悬，包括不知去向的段长生，明明已是掌握金刚手段的修仙之人，却没有一丝脱尘出世的气质，相反，他们行事更加不折手段，自私自利，为了达成目的，任何牺牲在他们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
  就像周悬，她认为灵宝必须死，哪怕是留着后手，也绝不会跟自己这个暂时盟友商量一下，当事情完成，他被逼之下必须接受，不接受也没办法。
  婆娑着手中蛇蛋，林祁心头一叹，突然觉得之前哭的很不值。
  在这异界，纵使见识了从未想过的神奇，但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异常压抑，异常冰冷。
  哪怕是练成了移花心术，让灵魂与这辈子的肉身彻底结合，林祁还是感到一种剥离感，似乎所有经过的事情，他都只是过客，就算遍体鳞伤也很不真实。
  其实，他很清楚为何会如此，他发自内心的不接受异界的一切，内心深处，还幻想着躺在上辈子温暖的床上，握着手机刷着各种消息，如此原始暴力的世界，让经历过科技文明，享受过法制下人性自由的他极为鄙视。
  不过，灵宝的死还是重重敲了一棒，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弱鸡会如何，如果自己也掌握擎天手段，挥手间风云变色会如何？
  是不是就没人敢随便打灵宝主意了，是不是就没人敢视他为蝼蚁了？
  极致那老头说的没错，好多事，不是想不想，而是必须做，林祁心头慢慢生出一个念头，他想换个活法。
  火光耀在林祁脸上，那张还稍显稚嫩的脸，一双眼却格外深沉，隐隐还有不甘光芒照出，周悬望着林祁出神模样，心下莫名抖动两下，她似乎看到的不是少年，而是个经历过雨雪风霜的的中年人，正痛苦追忆着过往。
  两种矛盾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让周悬很诧异，她有些看不破林祁，在他身上，有着成年人的精明老练和世故机警，也有着年少时那种可贵的单纯和善良，她第一次想知道林祁到底是谁。
  “喂，林祁，想什么呢？”
  清脆动听的说话在耳畔响起，那股如林下清风的好闻气味唤醒了沉思中的林祁，他摆摆手，回应道：“没什么，周姐，药炼好了？要动手了吧。”
  “不想说算了。”周悬说着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块灼黄色宝玉和两粒黑白药丸。
  林祁看了眼，心中一动，说道：“这就是同知玉？”
  “是的，修仙人士最普遍也最贵重之物，乃历代九大阳尊共掌之宝，凡登记造册的修仙中人，终其一生，只能领取一枚。人玉对应，几千年来没出过差错？”不知为何，说起同知玉，周悬眼中有些畏惧。
  正感兴趣的林祁没注意，又问道：“这东西是用来干嘛的？”
  “这长风一界过于巨大，哪怕有飞天遁地之术，彼此相隔也太遥远，就安云境来说，就算是日遁百万里，也要日夜不停飞半甲子天数才能走完。而安云境又偏居长风界西南，不过一隅之地，再加上北境不可穷尽的冰山大川，还有再往南去的不落之海，你说，这么大的长风界，修士之间有些什么事的话，得用什么手段才能联系上？”周悬眉眼顾盼，朱唇依依。
  林祁恍然大悟：“你是说，这同知玉就是用来联络彼此的？”心头还有话没说，啧啧，这不得比地球大出多少倍来。
  周悬缓缓注入仙元，林祁只觉眼中一花，同知玉上似乎隐约显出一高耸巨塔的虚影，随后便有淡黄色光晕弥漫而出，黄光之中，悬吊着五六十颗暗紫星点。
  伸手进黄芒中轻挥，暗紫星点随之摇动，周悬突然说了句：”修仙界里有句话，人死紫星灭，说的就是这同知玉中的暗紫星点。你看，这颗便是段长生。“
  指间微点，周悬注视着细小紫星，林祁诡异的又看见了那栋巨塔虚影，赶忙问道：“这同知玉里是不是有些别的东西？”
  “还能有什么？”周悬闻言一愣。
  “除了这暗紫色光点，你就没看见些别的？”林祁疑惑，他可是看的明明白白，周悬怎么会没看见？
  正说着，周悬手指正对的那颗突然一闪一闪起来，那枚同知玉也一下明亮起来，甚至还在微微震动。
  我靠，林祁顿时明白了，这和上辈子用的手机，甚至是传呼机也没啥区别嘛，居然还带震动功能的。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原来，周悬手指刚点上去，洁白如嫩葱的指尖便浸出一丝血迹，这血迹被吞进暗紫光点中，一下子散出温热气息，林祁闻见这味道，眼中一花，整个人便如同穿过浓雾，出现在一片灰蒙空间。
  段长生正一脸狰狞盘坐在那，用极大地毅力一字一句说道：“你……进来，那小子……留在外面！”
  周悬凝视眼前痛苦挣扎之人，忽然笑靥如花道：”好，你等我。”
  话刚说完，那段长生如雾消散，林祁再睁眼时，又回到洞中，眼前仍是发散黄光的同知玉。
  “去把匕首捡起来！”
  起身一把抓上同知玉，周悬再次整理好头发，提步就朝前走去，忽又回头，笑眯眯看着林祁。
  “林祁，若是失败，姐姐也算给灵宝偿命了，下辈子你若是不恨我，记得来找姐姐玩啊。”
  别，你这女人反复无常，下手狠毒，还是别惹上自己为好，而且下辈子不一定就是好的，深有体会的林祁捡起匕首，快步追上，他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别废话了，我也不是傻子，你明明可以用灵宝的血去炼药，但还是改了主意，给灵宝留了条活路，我只恨自己毫无本事。不过事成之后，你告诉我要去哪才能孵化灵宝，然后咱两就分道扬镳，最好别见。至于下辈子，你我还是各安天命吧，你这女人，简直可怕。”
  可怕？周悬有些疑惑林祁何时看破灵宝一事，心中不紧长思起来。
  嫣然一笑，她深深望了林祁一眼，不可否认，这两日来，她虽然在心中极力压着火山般的仇恨，但同样是是自己后半生笑的最多的日子，有林祁陪着，她隐隐感到一股久违的轻松，无论是这小子遇事时的谨慎老练，还是目睹灵宝死去后的忘情悲哭，都给她一种初出茅庐的笨拙生涩感，在她心中，此时的林祁就放佛十几年前自己，在红尘滚滚中，还保留着一些青涩真诚的模样。
  作为女人，她甚至能感受到林祁身上不同于别人的奇怪气质，萍水相逢，不问缘由就想帮助自己，明知被骗，还能铤而走险的跟上来，没有给段长生告密求活，直到亲眼见灵宝被自己弄死，还能守住理智，察觉到自己的用意。
  动情之余还能守住情，周悬自认自己做不到，这到底是老于江湖滚滚之辈，还是紧守赤子之心之人？
  总之，能遇见林祁，她这颗饱经苍凉的绝望内心上，还是不自觉的泛起了涟漪，要是自己死了，会不会有人如林祁一般，对着自己的尸体悔恨痛哭呢？
  此去后能不能回来，周悬没底，但眼见林祁提着匕首站在身边，她还是很欣慰的浅笑起来，终是不枉那一夜回房之后，自己决定放弃杀死灵宝，而是铤而走险，用了毫无把握的涅槃之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多话在事情完成前，是不能明说的，就算被误会，也必须硬挺，但此刻她的心却忍不住了，她有些害怕万一自己死后，林祁还会痛恨于她，她不愿如此。
  望着远处的暗室石门，周悬轻轻说道，那表情不知是仇恨还是淡然，看不出是痛苦还是平静。
  “林祁，我本梅河周氏出身，二十岁那年，我嫁给了段长生，这十多年来，在他的威逼下，我两手满是血污，干了不少丧尽天良之事，要说可怕，我也真是可怕，之所以这样，除了要用我周氏医术治寒潮绝症，他还图谋我周家秘术，在我嫁给他之前，他就定下各种毒计了，十多年了，他不仅抓了我周家上下一百余人当成人质，还将我父我母四肢砍去，如今不知养在在何方的小小罐子里，生不如死。我恨啊，我真想把这厮扒皮抽筋，一口口咬下去吞掉，可我做不到，直到遇见你，遇见灵宝我才有了那么一丝机会，所以我只能骗你，只能拖灵宝下水，这么些年，我熬尽了心思，熬干了年华，你说，我如何能放弃。林祁，你别恨我。”
  说话中，周悬素手微扬，抓住了满头青丝，再一用力，华发竟被活活扯下，林祁骇然看去，竟发现一直深藏着的那头白发！
  姣好的容颜如画，上面的银丝刺眼，林祁这才明白，原来，原来周悬比他惨多了，这十多年的痛苦折磨，换成自己的话，一定会发疯入魔的。
  “你，你怎么不早说。”
  周悬清亮一笑，眼神无悲无喜，更多是种洒脱，她整理好一头白发，将假发重新带好，她手指又一次勾住林祁下巴，那目光亮的吓人。
  “怎么，你还真想和我去拼命啊。”
  “算了，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在心里慢慢说着，周悬鲜红衣袖下闪出素手，飞速在林祁胸口点了三下。
  三道气劲一样的东西冲进来，林祁顿觉周身气血不畅，一口气提不起来，一下委顿在地，想动都动不了。
  周悬蹲下来，那双明亮大眼里甚至有些微不舍。
  “老实躺着。”
  说完，一身鲜红如怒放之花的周悬便款步而去，一步不回的走到暗室门口，对着缓缓张开的黑暗密室走了进去。
  这女人要干嘛！知道了真相的林祁一下急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胸口三团气劲盘根错节，死死堵住气血，是怎么都发不上力。
  尝试了不知多少次，林祁一遍遍扑腾而起，然后直直坠下，整个人大汗淋淋，还是一动不能动。
  暗室里毫无动静，周悬进去已经快一炷香了，林祁气血不通又强行发力，如今也是疲累不堪，只能喘着粗气一点点强行挪向暗室。
  背在背后的包裹在挣扎中滚落在地，碧绿碧绿的隐隐放光。心中一动，林祁猜想此刻应该是快早晨了，经过这两日，他大概清楚，当碧绿凉席像这般发亮时，必是天光将欲破晓之际。
  想到这，林祁焦急万分，周悬说过，救段长生和杀段长生，都必须赶在姓段的寒潮之症最厉害时，也就是发病当天最后关头下手，不就在此时吗！
  果然，念头刚起，密室之中忽然暴起一声咆哮！
  “贱人安敢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