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周悬俯身一指勾起林祁下巴，笑得很是灿烂。
  “说说吧，你是如何看破的？除了这瓶酒，应该还有些别的吧？”
  林祁此时全身发寒，心中悸悸不安，他本以为周悬同他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谁知摇身一变，这女人分明是只美女蛇，那笑靥越是明亮，他心中越是冰凉。
  人心险恶再一次活生生摆在面前，他尚为了救周悬而费劲心思，连灵宝都牺牲贡献出来，殊不知真相如此血淋淋，林祁火冒三丈却又悲出中来，一时间骨鲠在喉，一番话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头一甩，不愿周悬再碰到自己。
  见林祁气断声吞垂头不语，周悬也没兴趣勉强，眉间微皱便安然坐下，美目朝着灵宝一剜，玉白的手指轻轻一抬，蠢蠢欲动的灵宝就老实趴下，两只滴溜溜转的蛇眼里隐含畏惧。
  江风一阵大作，船身摇晃不已，灵宝嘶嘶吐着蛇信，慢慢凑上林祁身前，蛇鳞冰凉，林祁丢开针管，抚摸灵宝脑袋，狠狠一阵咬牙后终于强行压制住愤怒。
  他坐回周悬对面，把锦盒推回到周悬面前，自嘲一笑后轻轻说道：“周姐，你搞出这些手段，又是为了什么？就因为我认识金蟲子？你大可直接逼我交出灵宝，何必多此一举。”
  周悬却不说话，仍是笑吟吟盯着林祁，笑容里再无之前的楚楚动人，而是艳丽勾人不可直视。
  林祁知她想知道什么，手指着黑酒瓶说道：“这酒瓶肯定是破绽之一，先前你给我取血时不用，给灵宝取血却用了，你周家世代为医，不可能是忘了，只能说明我和灵宝比起来，灵宝更重要一些。而且你我素昧平生，就算我差点踩进段长生布置的禁制，你救我之后，又何必交浅言深，主动交代出那么多前尘往事，也不晓得你是不是疏忽大意，我区区一介凡人，你呢？修道有成，高高在上，身份相差如此巨大，换成是我，哪怕心中再悲苦难言，也犯不着对一个身份卑微的陌生人推心置腹，更何况你还在我面前痛哭不已，甚至是下跪感谢！回头想想，哪有修道士给凡人下跪感谢的道理，要不是我一进房间就被你说的悲惨故事勾起恻隐同情之心，觉得咱两真是同病相连的苦命人，你这些手段能不能把我骗住还真不好说。”
  见林祁顿住，两眼清冷的望着自己，周悬淡淡一笑，伸进袖兜中摸出两个杯子，拿起黑酒瓶倒了两杯，示意林祁继续，自己则先行饮下。
  杯中酒淡红，酒香浓重，林祁拿起干了，继续讲道：“你所说所做，看上去没什么毛病，但回头细想，目的却太明显，我这才断定你有诈，所图就是灵宝。但还是说不通，见过灵宝的只有段长生，你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可能在见我第一面时就把主意打在了灵宝身上，所以你二人必定早就商量好了，他在背后定下计谋，你在前面搭台唱戏，你二人可谓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听罢，周悬抚掌大笑，花枝招展的样子无来由又往林祁心脏敲了一下，他赶忙低头，心中暗恨这女人直到现在还想诱惑自己。
  周悬又将酒杯满上，自顾自喝了一杯才道：“林祁，你这脑袋还真是灵活，我自认为是老江湖了，没想到在你一个小小凡胎眼中，我这些手段居然破绽百出，啧啧，厉害厉害。”
  “不敢当！”林祁抓起酒瓶也给自己倒酒。
  “但你想错了。”周悬轻捻杯口，一双杏目透过杯底不知看到何处，神色中居然有些怅惘。
  “要说以前，我和姓段的不光是一伙，还是一家，现在嘛，我只想要他死，刚才那些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一听这话，林祁心突突两下，他抬头本以为会看见周悬恶狠狠地模样，谁知这美妇人眼神温柔如水，明显在追忆曾经美好过往。
  “周姐，那你之前说的什么夫君孩子的，也都是骗我？”
  “假作真时真亦假，我是不是骗你的，你以后就知道了。”眼眸轻抬，周悬端起黑酒瓶牛饮而下，随后舒爽一叹掀裙而起。
  “林祁，既然被你识破了，我也就不说废话，我只能告诉你，我和段长生确实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骗你上当，也不是真想害你，你觉得我是好人也行，是恶人也罢，杀段长生一事，你都必须帮我，所以明日计划照常进行，只要段长生一死，我自会放你和灵宝一条生路，也会把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你，给你个满意交待。”
  这女人说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事到如今，林祁搞不明白了，他心头疑惑重重，好多事都没想清楚，只是见周悬这么说，言下之意已经明白了，他现在只能先帮着周悬做事。
  而且他心中隐隐有种古怪感觉，觉得这女人很可能是故意暴露的，不然，演了一出好戏的她何故会在最后关头露出巨大破绽，若说是疏忽大意，那这种浅薄心思，不可能会有之前那番动情真挚的表演。
  从始至终，周悬从未逼迫他一句，只是不动声色的诱使自己主动说起灵宝，如此心思，会在关键时刻犯糊涂，这不符合逻辑，而且此时这女人目的已经达到，就是一掌劈了自己，再把灵宝抢过去，他也无力阻止。
  但周悬只是清清淡淡，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一点要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如此想来，林祁根本看不清周悬了，根本拿不准她想干嘛。
  不过，从迟迟不用暴力硬来这一点看，这女人还不算太坏。
  不知为何，在段长生和周悬之中，他还是偏向周悬一些，望了眼焦躁难安的灵宝，也只能颓然点头答应。
  清淡一笑，周悬右手五根玉指微动，那根摔在地上的针管到手，在双唇间喷出的细小青白色丹火上一烤，便歪头笑吟吟盯着林祁。
  林祁会意，无可奈何的搂住灵宝尾巴，抱到周悬面前，周悬凝神在鳞片间细细查看后，准确将针管插进灵宝血管中。
  烛火掩映，周悬长长睫毛如月勾，琼鼻挺立，素色衣决上暗香浮动，林祁看在眼里，心中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美人蛇蝎，也第一次大概懂了，为何金庸大大会在书里写下“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这句话。
  取血完毕，周悬揣着锦盒满意而去，过一会，她那房间里又传来一阵躁动，搞得巡夜的仆人急忙赶去检查，林祁趁机让灵宝顺后窗游进江里，并且命令灵宝不能离开，就躲在船底下的阴影中。
  躺在床上，本来疲惫的林祁反而无法入睡，脑中全是周悬影子，这女人给他的刺激太大，无论是之前骗他时那种小家碧玉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后来雍容大方中隐隐流出的红尘气味，都让他记忆犹新。
  不光如此，还有一重要事情林祁没想清楚，让他翻来覆去的，三番五次爬起来再房间里踱步沉思，如此夙夜难眠，直到天光亮起，他仍是一肚子忧心忡忡。
  “她怎么知道我是从金蟲子那逃出来的？难道她已经知道金蟲子已死？还是说山洞里的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
  忽闻门外脚步匆匆，有下人敲门后说道：“段公子吩咐，让你赶紧洗漱，随后到甲板集合。”
  林祁开门接过水盆毛巾，三下两下胡乱擦了擦，就跟着来人一同往外走。
  眼光一瞥，他便发现段长生坐在船头，宝伞下珠帘璎珞纷飞不止，其身旁不远处，一身鲜红衣裙的周悬如怒放鲜花，正出神望着江面。
  心头一紧，林祁低头跟着走，走到楼梯口，忽有冰冷之意弥漫全身，好在下人腰间一面令牌上光芒闪动，不适之感顿消。
  看来周悬在这事上没骗她，这楼梯口果然有禁制。
  来到船头，林祁站好，瞟了瞟被华盖下的段长生，又瞟了瞟周悬，不敢擅自说话。
  段长生左手轻抚扶手，整个人便随车转过，林祁能看见他手中握着一个锦盒，正是装着灵宝血液那个。
  “小兄弟睡得可好？怎么一脸憔悴模样？”
  段长生仍是书生打扮，面色却不复昨日苍白，反而多了几丝红润。
  “睡得不好。”林祁实话实说。
  “那是为何？”段长生尖瘦的脸孔上无波无澜。
  林祁心里回忆起与周悬商议的对策，赶紧指着周悬大声说道：“是她！她半夜时分跑进来，逼我招呼出我那条蟒蛇，然后又逼我用针给蛇放血，前前后后放了三次。”
  边说林祁边默默观察段长生，发现这厮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又问：“是什么蛇？”
  “我的蛇，听她说叫什么赤岭刀虬。”
  “那小兄弟昨日登船之际，何故骗我说是被蛇叼进江中？”段长生越说越像快石头，连语气都没啥起伏。
  林祁听得牙酸，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要给你说实话。”
  宝伞下，段长生两对眼皮都快塌在一起，淡淡说道：“小兄弟，即知我不是好人，你还不老实交代。是不是这女人故意安排你接近我的？”
  “切，妖女和你都是一样，你何必诬陷我，难道不是你让这女人这么做的？”
  “好，那你将你那宝蛇唤上船来。”段长生说到这，终于眼皮一抬，目光中全是不可查的微光。
  此番喊灵宝上船，林祁心知它必有一场危机，奈何势必人强，他不能不做。
  瞟了眼仍俯在船舷无动于衷的周悬，林祁只能超江面大声呼喊灵宝，不多时，赤红如火的灵宝就嘶嘶游到甲板上，牢牢盯着宝伞下的段长生。
  见蟒蛇弓身凝望自己，段长生饶有兴趣的身体前倾，随后满意说道：“果然是宝贝，昨日我在船上看见的，就是你这条蟒蛇，小兄弟，看来你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啊。”
  话音未落，段长生电闪而出，一双铁掌好似鹰击！